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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初雪比预料的要早,雪细细簌簌布满了庭院的角落。楚辛似乎没有回国的迹象,我和越封私下猜测过几次他不回国的根本原因。
诚然作为一个帝王,越封的阴谋论很正常,但是我觉得一些看起来很复杂很深奥的事情,其根源说不定只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比如我的猜测是他的马车坏了,留恋长安的美食,或者楚国很穷、皇宫不够气派,他就借此在咱们这里享福。越封觉得这并不是我眼光独特,异于常人,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的思维太简单,所以才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以己度人,是人类的文明之一。
越封在我廊下饮酒,一手支头,姿势十分风骚。流云给我们烫了一壶酒,他侧身看着流云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在抱月楼调戏我的恶霸。他拍拍一边空位对流云道:“坐。”流云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流云真是太有个性了,我到今儿才发现。越封执着酒箸的手歪了歪,只好换了个坐法,笑吟吟地对我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师父他一直为你公主封号的事情……”
那夜之后,我便不能再想起有关师父的事情,我将盒子盖紧藏在房间的最隐秘的地方,似乎埋葬的是我对他的所有回忆。如今听越封提起,心里一阵酸楚。
“怎么到了冬天,我反而觉得你长大了一些?”越封也不用筷子,用手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我伸手到了檐下,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纷纷扬扬。“以后也许没有人再保护我了。”
“楚辛不是要提亲吗?你要是点头,以后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越封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屑地摇摇头,心想我已经不是从前只专注于吃的我了,由此可见,我们的档次距离会越来越大。
“我说长安,你觉得韩洛如何,我只是随便问问。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个喜欢听这些东西的人,就是随便问问,他若不是你的师父……”越封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恨不得将“欠揍”两个字写在脑门上,让人很难忍住冲上去踹他的冲动。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雪花不断地飘落在眼前的一棵常青树上,然后侧脸对他莞尔一笑。越封明显被我吓住,道:“你不会是……不会是……”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想忍住将他暴打一顿的冲动,无奈未遂,遂抄起手边的一把扇子就打了过去:“叫你装叫你装叫你装!”
越封身手矫健地翻下栏杆,一下子撞到了前来办事的宫女,三人停在庭院中,面面相觑。这宫女正是太后身边办事的老嬷嬷,于是气氛显得十分尴尬。“天气有点冷,我们锻炼锻炼身体……”越封挠挠头,有些不自在地迅速做了一个扩胸的姿势,一边对我挤眉弄眼,示意我跟着做。
那老嬷嬷显然已经习惯了越封的这种状况发生,目光安详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不疾不徐地说道:“太后请长安姑娘去说说话。”这回得我十分尴尬地笑了笑,说说话?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你找谁说话不好,非要找我?好在越封可能对刚刚的失言有所愧疚,表态道:“这几日还没有去给母后请安,今天正好一起。”
再见到这位妇人的时候,她坐在长乐宫的正殿上,还是那副面容。自从上次见面后,如果不是她衣着的变化,我甚至怀疑她没有挪动过,像一尊了无生趣的蜡像。她嘴角含笑却是目光冰冷地看着我,殿内檀香浓郁,与外头的寒天雪地恍若两重天。方形重金四角香炉上,雕刻着奇珍异兽,栩栩如生,那兽头的口中氤氲着香气缭绕。
“韩洛……”尽管我厌极了眼前这妇人,从她口中出来的“韩洛”二字仍旧是那么好听,“嗯,算了,这些过程不提也罢。哀家想你也到了成年的时候,之前中秋夜,不少大臣已经对你有了印象。三日之后, 便是一年一度的皇家成年礼,你就和其他皇亲贵族的子女一起去镇国塔行册封礼。”
她的话音刚落,越封便冲我舒心一笑,似乎这事情有着落了一般,他的神色仿佛十分欣慰的样子。
“是不是我行了册封礼,长公主便可以正名了?”我抬头问她。
她的眼波在我注视中晃了晃,然后挤出一丝笑容道:“如果你能从那个塔中走出来,自然是可以的。”她这个年纪虽然已经过了女子生命中最美的年华,可因为保养得当,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别有一番风韵。
我这一刻突然怀恋起从未谋面的长公主,如果她还活着,此刻是不是也是这番光景,但就在我脑海中想象的样子,她必定比眼前的妇人要美好多了。那个人是我娘亲,若是她在,也一定护我周全。这一刻,我有点孤单。
但是人在江湖,如果遇到自己的低谷的时候,切忌不能通过神色让对方察觉。因为真正对你好的人,不用你表现他们也会来帮助你;对你不好的人,你只能平添笑耳。我龇牙冲她笑道:“好呀。”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镂空凤镯,含笑地看着我道:“你师父在江湖中消失了十六年,外界众说纷纭。韩氏剑法也是名震江湖,想必你这十六年获益匪浅吧?”
我一阵肉疼,原来跟我一起的师父有这样的功夫,早知道和他学剑法的时候就专心一些了,再不济在来的途中还能卖艺赚钱,也犯不着吃霸王餐了。
许是心中的不高兴一不小心表现在了脸上,她的笑容越发灿烂:“难不成韩洛那么小气,不曾教你剑法?”
“怎么会,这十六年来,师父将他所学都传授给我了,不会让您操心了。”我恨不得龇牙大笑来表示我的胸有成竹。
她单手支着额头,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就好,想必你也知道,那塔内都是我华夏国一等一的高手,你可千万要毫发无伤地出来见我,否则不但你不能正名,连你娘都不能正名。”
我看她的样子极尽挑衅,想必她早就知道我身手一般,才敢如此轻视,不过眼下气势是不能输的。于是我缓缓地点点头,用一张极尽冷漠的表情和一种嚣张的声音回道:“您多虑了。”我没有理会一边的越封,径自打开门,寒风扑面而来,让我冷不禁打了个寒战。
只是那妇人的话还是传到了的我耳朵里—“曾家千金甚得哀家心意,这次成年礼记得安排她去,算是收个皇室的义女,日后也配得上韩洛的身份……”她的声音在细雪中渐渐散去,却一字一字敲在了我的心尖上,有些疼。
殿外的流云连忙跟了上来,她见我神色难有的难看,于是不敢说话,只是默默跟着。转了个弯,出了长乐宫的宫墙,只觉得心中抑郁之气得以缓解。
初冬的长安可真冷啊。
“恩人……”流云在我耳边欢喜地叫了一声。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铺满雪花的青砖路尽头,站着一个人,披着黑色狐皮大氅,盘着干净的四方髻,雪花尽头有我日思夜想的最美脸庞。右手,嘴型发出了两个字—“过来”。心口仿佛被什么融化了一般,提着裙摆便往他那里小跑了过去,只听见流云在身后喊着:“披风,姑娘披风落了……”
真是大杀风景!
师父站在院落中,恍若一景,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和抬起的右手,是我生命里最美的一幅画。我奔到他面前的时候,见他罕见的笑容,突然有些恍惚,握着他的双臂有些不敢相信。
这些日子不见,他竟然学会了对我笑,真真是不可思议,可他嘴角浮起的弧度是这冰天雪地里最温暖的色彩。他解开身上的黑狐大氅披在我的肩上,将我裹了个严严实实,那大氅的里子里有他的温度,叫我一时间竟然情不知所起,面红耳赤。师父笑了笑,给我系了个蝴蝶结,然后牵起我的手道:“小十三,几日不见,腿脚功夫挺利索的。”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满是欢喜,忍不住道:“什么几日,那是四十三日!”“哦。”他应了一声,“不错。”这雪像绒毯一般,他在我身前牵着我的手一路领我回去,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雪声,天地之间安静极了,连雪花降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只是我头一次觉得这大明宫并不大,并不冷,眼下真是好得很呀!于是我使劲地攥着他的手,生怕这是场梦,好在手心之中传来的温度让我心安。
“师父?”我抬头轻轻唤了声。他略微放慢了些脚步,侧脸看我。“我们,还回萱谷吗?”虽然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似乎很有可能破坏此刻的美景,但是一年来,我却十分担心,这大明宫的未央宫会不会是我下半辈子的归宿。也许,名正言顺的目的就在于此?
“这次怎么不叫我韩洛了?”师父又恢复成了以往的神情,那就是没有神情,我猜测着这话的背后的可能性,疑问?生气?质问?恼怒?调戏?想到这里我立马摇了摇脑袋。
“我……我们不回去也行。”我低下头来,将右手搭上左手,将他的右手握在手心中,笑了笑,我想告诉他,师父,无论在哪里,只要你陪着我,都可以。“师父,今儿太后找我,说了什么册封礼的事……”
师父帮我紧了紧他的大氅,道:“小十三,终于长大了。”我一把握住他要离开我领口的手道:“她要曾半夏也去,她说要给曾半夏皇族的名分,她说要让曾半夏配得上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疑虑、忧虑和嫉妒,在这一刻让我终于说出了口。
“曾半夏,是谁?”我师父不喜说话,常常面无表情,言语乏味至极,但是他这句话让此刻的我发自内心的欢喜,显然,师父从未把曾半夏放在眼里。
我兴奋地握住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说道:“走吧走吧,流云给我做了好吃的点心,我们一起去吃吧。我屋子里面有几枝梅花,想必就要开了,虽然不如萱谷的花儿自然,但是我也养了好久,就等你来看了呢……”
师父一边极不情愿地被我拉着走,一边冷冷地说道:“嗯,这段日子你可真闲。”
冬风卷起雪花洋洋洒洒,在这大明宫高高的台基上,有一个小姑娘拉着一脸极不情愿的男子往台阶下走去。红梅点点云深处,是小女儿情愫。
越封和师父两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刚刚起床,喝着流云帮我熬的粥。自从昨天和师父把手言欢后,我心情莫名好了许多,虽然屋外还是雪纷飞,但是心里暖洋洋。“来一碗?”我捧着喝了一半的粥递到师父面前,他将头偏了过 去,看来他已经用过早膳了。
越封却凑了过来道:“流云熬的呀?还有没有?给我盛一碗吧。”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眼前的半碗推给他:“喏。”越封犹豫了一下挪到了面前,然后道:“锅里就没有了吗?”说着自己喝了一口,“你怎么那么能吃?”我冲他微微一笑:“有的。”
越封一口粥喷了出来:“那你还让我喝你剩下的?”
流云掩鼻而笑,捧着一碗盛好的粥递给他,双颊有霞。等我和越封胡扯了一通后,越封才点明来意:“明日便是册封典礼了,你也不必担心,我们是来给你助威的。放心,你就当做镇国塔一日游好了,简单得很,我当年……”
“镇国塔,在哪里?”我拈起一只核桃,轻轻敲了敲,核桃壳破碎的声音里,我看见越封歪了歪。“你昨天在长乐宫说的那些狠话,我以为你都了解清楚了,怎么你连镇国塔在哪里都不晓得?”他说着一拍脑门,扭头对一边的流云道,“流云,把你家姑娘喜欢吃的东西都做来给她吃吧,别留什么遗憾。长安,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一并说了吧,今儿我们就当告别了。”
我挑起一个核桃往他脸上掷去,他却一把接住,对我道:“给你看看为兄的功力,哈!”说着便是使劲一捏,并未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然后他将核桃换了个手,对一边的流云说道,“把小锤子给朕递过来”
师父握着空拳放在鼻下,轻轻咳嗽了一声,才道:“镇国塔是皇家行册封礼的场所……”我将剥好的核桃分了一半,放到了师父的手中,然后瞪了一眼正在认真锤小核桃的越封。
越封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模样,这才向我介绍了关于这个册封礼以及这座镇国寺的意义。午时三刻进入塔中,半天内,需要从塔中取出一颗夜明珠并活着出来。这塔里尽是机关和高手,当年想出这个法子的是开国皇帝,他觉得自己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天下也逐渐太平,可后代若只图安逸,迟早要丧国。所以每个即将成年的皇室子孙,必须要活着从这个塔中出来,如果死于塔中,就从族谱中除名。于是镇国塔显得十分神圣起来。
曾经有过一个皇亲的确送命于此,大家就变得十分谨慎和严肃起来。但是这也成了各族亲之间的攀比之一,常常听见有家族的长老教训不好好练功的孩子:看看人家的孩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你看看人家的孩子,上次册封礼只要了两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你看看人家的孩子,不但取了夜明珠,连身上都不曾受到一丝伤害;你看看人家的孩子……于是皇室中的孩子,从小便有一个共同敌对的孩子叫做“人家的孩子”,当然后来越封说这“人家的孩子”
其实只是长辈们为了激励他们设定的。当年长公主在日暮时分就从塔中出来,只是略微受了轻伤,深得先皇欢喜,大为褒奖,于是一个巾帼英雄形象就此产生。
不过韩洛当年只用了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从塔里全身而退,给他的韩氏剑法更添了一分神奇的色彩。我又一次咬牙切齿地为自己当初不好好学习他的剑法感到深深懊悔。刚开始的时候,这样的规矩在开国皇帝亲自督导之下,形成了极其残酷的册封礼。在我看来这完全是吃饱了找事,如果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保存族内的精英,就只能流于形式。
果然,日子久了,大家觉得老祖宗的规矩不能丢,可自己的或者自己以后的孩子的性命也是不能丢的。于是这个传统就像皇帝祭天一样,走个过场。而且塔中的高手是朝廷的编制人员,解决了一定人数的生计,促进了华夏国的和平稳定。所以他们也不会真的难为进塔来的人,你好,他好,大家就好了。
我听见越封介绍完,颔首感叹道:“果然是镇国塔一日游呀。”说罢便对一边的流云道,“流云,你快来和我把这些核桃都敲碎,明儿记得帮我用小盒子装好。进塔后我出来得太快太高调,对大家都不好。即便是走走过场,那也得认真,到时候我与那些塔内高手谈谈人生谈谈理想,总要有个吃食,我觉得这核桃不错,你们意下如何?哦,对了,越封你也别闲着,一起来敲核桃……”
师父扶额道:“流云去把门关好。”流云不但关好了门,还关好了窗,屋内暖香流动,偶尔听见一声炭火烧开的啪啪声。师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叠好的紫宣纸,缓缓展开,放在案上,对我道:“这些是塔内的路线图,你好好记着,这条路是从去取夜明珠的最短的途径。”说着以食指代笔划了一道路线给我,看我木讷的眼神,摇了摇头道,“你进了塔,只往最高的楼上去,阁楼的案上会放着夜明珠,你将那个取来便好。”
“那日不止我一人去,万一被人取走了怎么办?”越封插话道:“夜明珠会比进塔的人数少一颗,你不用担心珠子数量不够,只要不做倒数第一就好了。
我那时候进塔,大家都觉得最高处不可能放着夜明珠,所以都在沿途格外留心,我便一门心思往最上面冲,虽然的确有夜明珠藏在途中,但是机关却多,所以你只要一心往上跑,稍微留心脚下机关,比他们之前到达最高顶,便可以取到这个夜明珠了。”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可思议地问:“这么说来,那些机关和人都是摆设咯?”
越封挥了挥手道:“也不都是,那些人才不会伤及皇室中人的性命,不过做做样子。那些机关,唉,想来也是无妨,顶多就是弄个骨折什么的。”
我冷不丁一激灵,看着师父,想到自己瘸着一条腿的样子,分外伤心。
那姑娘可要带好武器防身。”流云一边紧张地提醒道。
越封右拳打在自己的左掌心中道:“流云说得对,你跟着韩洛这些年,学了不少韩氏剑法吧,我吩咐人给你取一把好剑来。”
“不用不用,大费周章不好。”我笑了笑,“我自备一些防身武器便好。”越封好奇地看了看我,疑惑地点了点头。
师父倒也不拆穿我,只道:“到时候给你备下几块石头,你进入塔内投石问路即可,这些机关便可以挡过。”想到我即将背着一堆石头去闯关,真是不走寻常路,心中对自己与众不同的气质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父将地图递给我道:“你再看看,认真记下。”我将地图匆匆一卷,想这又是看又是听的,还有越封在一边打岔,哪里记得住这么多。想师父对这塔了解得这么多,肯定有不为人知的诀窍,于是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挑了挑眉眼,坏坏地笑道:“师父,一定有捷径吧?”
“刚刚同你所讲,就是捷径。”他坐回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哎哟,师父,那高手都很厉害,我若下毒毒不死他们,他们来打我,你可有什么一招毙命的绝招?”“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那他们打我,我怎么办?”他放下茶杯,平淡地扫了我一眼道:“逃。”
去镇国塔之前的这个中午,流云给我换上了一件白色蝙蝠暗纹的绸缎长衫,寓吉祥福气之意。然后递给我师父一早托人送来的一把青铜匕首,接着又给了我一个巴掌大的布袋,沉甸甸的都是石头。也好,不走寻常路嘛。
出门的时候,雪虽然下得小了,天空却不曾放晴,天色如同宣纸上晕出的墨一般。我将匕首插在腰间,抱着一袋石头上了马,大家的脸上越发愁云惨淡。小风却是格外欢快,被流云牵来的时候还甩了甩头,英姿飒爽。道他们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人群中时不时冒出些言论—
“啧啧,还是个小姑娘呢,穿着白衣服,不吉利啊。”
“我们公主长得真不赖呢。”“刚刚过去的一个世子,带着家传宝剑,这个小姑娘带着什么啊?”
“一大袋子呢,肯定是神器!”
……
各种中听和不中听的传入我耳中。觉得那些受用的话都是实话。我从马上下来,便有侍卫来牵马,小风死死赖着不愿意走,眼巴巴地望着我。
“你要对我有信心。”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蹭了蹭我的脸,摇了摇头。“那边草不错。”我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地。它倏地颠走了。
我尴尬地对侍卫笑了笑:“我的坐骑真是真性情,呵呵,真性情……”
我走进用红绸缎围好的场地内,才见到一众大臣,早前听说前来行册封礼的还有亲王家的两个少年,加上曾半夏和我一共四人。这些大臣见到我,都显得有些尴尬,看来那老妇人对我的刁难他们也听说了一些。
若此刻与我见礼便是与太后对着来了,若是不与我见礼,能进这塔里行册封礼的也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们又怕有失分寸。于是踌躇之间,我便同他们高深莫测地点了个头。他们连连作揖,也不做声。一切只等名正言顺。
突然身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长安……”那声音十分苍老,这位我曾经很怨恨他不管我死活的男人,这一刻我突然十分感激他。从前我以为他是我爹,所以他对我的好都是理所应当,所以我内心苛责他对我不够关心呵护。
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的好我十分感激,彼此没有血缘关系,这些年来他还照看着我,真是十分不易。
“曾大人?”我对他笑道。
他的目光中充满欣慰,然后深深地拜了拜:“臣等公主归来。”抬起头来,竟是热泪满眶。他是第一个在众人面前叫我公主的,我必定不能让他失望。我转身看了看一干人等,却不见那熟悉的身影。这样也好,如果我出不来,也不至于丢了他的脸,可心里有些空空的。
仰头看了看我即将进入的十三级四方青塔,高广宽度逐层递减,形式却相同,各个层檐均有铜铃。阴霾的天空下,它像一个年迈的老者,历经这些年来的风起云涌,他自岿然不动,笑而不语,好像一切尽在掌控。雪花纷扬起来,将士们笔直地站着,只有身上的盔甲会被风吹出呜呜的声音。
我突然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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