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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有时裁减布料的时候,陆觐然刚把视频掐了。从陆觐然的角度看,那几簇小脏辫不知怎的就失去了活力,蔫在她脑袋上。听到了有别的设计师也在赶制婚纱,认识到自己并非唯一,这就备感失落了?这脆弱的小心脏啊……
看陆觐然不动声色,她偷瞄他第三眼后,终于忍不住问:“萧设计师?哪位萧设计师?”
果然。陆觐然一挑眉:“萧岸。怎么,听说过?”
这回她不止小脏辫蔫儿,连嘴角都抿得不怎么高兴了:“当然。”
陆觐然有点儿搞不懂了,按理听说另一个设计师是萧岸——应该明白以萧岸的实力,他肯接这个活儿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完成——要么特欢天喜地,觉得有萧岸代劳,自己肯定就不用坐牢了;要么索性放弃,反正自己的设计也比不过萧岸,何必自讨没趣?
可这小脏辫怎么突然跟吃了兴奋剂似的?他处理完一些邮件,凌晨3点从房间里出来倒水喝,还听得到缝纫机孜孜不倦地运作;睡到10点左右醒来,洗漱完打开卧室门,缝纫机的声音竟然还没消停。
不会吧。陆觐然来到起居室,她竟真的还在工作。
“你一晚没睡?”
她闷声低头,恍若未闻。
陆觐然就这么被干晾着,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反应:“喂!”
她豁然抬起头来,却不是要看他,而是起身去拿曲线板和拆线刀,拿完又直接坐回缝纫机前,并未回答他。
陆觐然眼珠一转,灵机一动:“早餐想吃点什么?”
钟有时正重新描线的手猛地一停。
她终于肯抬起头来正视他,陆觐然也才发现,这女的眼都杀红了,拼命成这样,绝对是陆觐然始料未及的。
“早餐肠,小茴香味的;煎蛋,半熟的那种;还有……”
都拼命成这样了还不忘点餐,陆觐然抿紧唇角压住了笑意。
饱饱地享用了早餐,钟有时马不停蹄又开始了工作。陆觐然还在卷盘中的意面,才扭头看了一眼,她就不满地皱起了眉:“你能不能去隔壁再开一个房?”
“你这样一直看着我,我心理压力特别大,你知道吗?”
陆觐然早餐还没吃完,就这么被驱逐出境。作为闲人一枚,陆觐然开着车四处溜达,完全找不到打发时间的好去处,更对周围的景点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就这么胡乱晃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来到了萧岸和其团队下榻的酒店。
陆觐然的车停在路边并没有熄火,他望着窗外的酒店招牌思考——他该不该冒这个险?
五分钟后,陆觐然在餐厅里找到了正在吃早餐的萧岸。
“陆先生,您就放心吧,婚纱那边进度良好,助理还在通宵,我吃完早餐就过去和他们会合。”
陆觐然笑笑:“放心,我不是来监工的。”一个团队自有分工,他不会要求萧岸这种团队核心也整天24小时不睡,净做无用功。当然,一个团队的核心也务必会对自己的工作有着绝对的自信和骄傲。
陆觐然便有些难以开口了。
反倒是萧岸见他表情有异,主动问:“陆先生,是不是还有什么要求要交代?”
陆觐然看一眼萧岸餐桌上的那份早餐肠,短暂地分神想,该不会也是小茴香味的吧……他收回目光:“我给你安排了一位搭档。”
萧岸的眸光微微一凝。
“她也是位设计师,”陆觐然调出手机相册里的翻拍图举到萧岸眼前——是那款“花语”,“这是她的设计,宋姐很喜欢。但她现在的进度有点儿慢,我需要你和你的团队配合她,在19号之前把这件‘花语’制作出来。”
萧岸放下了手中刀叉,但刀叉折射出的冷光,却停留在了他脸上:“陆先生,你这个提议我恐怕很难接受……”
陆觐然却直接打断了他:“她叫钟有时。”
萧岸脑袋一嗡。
钟有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一挂鼻涕又悄然流了下来。
她放下手头的活儿,转手去抽纸巾——纸巾盒已经空了,只好刺溜一声又把鼻涕吸了回去,起身伸个大懒腰。她是不是应该出去买点药?
可能是起身起得太急,钟有时眼前有些发蒙,刚准备坐下缓一缓,某个声音就不怀好意地窜进她脑海——
“萧岸。怎么,听说过?”
可不能把所剩不多的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她硬着头皮用力晃了晃脑袋,好像真的把蒙滞的状态晃没了,马不停蹄换上外出的衣服。
可她刚快步走到玄关,刚挥走的那丝眩晕又如影随形,她也没管,豁然把门拉开,却在这时突然眼前一黑,一个没站稳,整个人都瘫倒在了衣架后。
“不会吧,给我来这个?”钟有时晕倒前的最后一刻,还在骂骂咧咧地抱怨。
陆觐然领着萧岸到了走廊。
“工作如何分配,你们可以见了面详谈。”陆觐然一边走着一边说。
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萧岸没有吭声,只神色凝重。
陆觐然很快来到自己套房门外,刚要摸出房卡,动作却是一滞——房门虚掩着没有关。陆觐然皱着眉推开房门,却受到了阻碍,有什么东西抵在门后,还挺沉,他又试着推了一下依旧没推开。
却是一路都不在状态的萧岸率先透过门缝往里一瞧。只那么一眼,萧岸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觐然也顺着他的目光而去,正要看进门缝,就被萧岸慌乱无比的声音打断:“小脏辫!”
最终陆觐然把人送去了医院。
而被遗落了的某人,就这么一直站在玄关,背脊僵硬。
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声音,不怀好意地穿堂而过,直抵他耳中:
“你在哪儿?”
“我可以原谅你。”
“我感冒了,你能不能带点儿药过来?”
他回国前,她给他发了无数条消息,后来的那些他甚至都没有点开来看。而回国后的日子,似乎就只剩下昏天暗地的忙碌。直到在某个工作场合,他见到了秦子彧。
秦子彧上来就甩了他两巴掌。还记得当时秦子彧问他:“你为什么不帮她带药?”
所有人,包括闻讯赶来的保安都傻眼了。这什么跟什么——不给带药就要揍人?
那一天,秦子彧七零八落地骂着,所有人似是而非地听着,他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可越是听得懂,越是面无表情。
“为了见你,一个最讨厌洗头的人却在机场厕所里用洗手液洗头,用干手机吹干,这画面多可笑啊……可她跟我说,她蹲在干手机下吹头发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看神经病一样看她,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因为她不在乎,因为她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可你呢,那时候你在干吗?你他妈的在忙着劈腿!”
陆觐然坐在病床旁,看着床上那人——那撮小脏辫还真是她的晴雨表,此刻蔫蔫的,就跟她的人一样。
公立医院排位已排到明年,只能通过宋栀找了相熟的私家医院院长,才落了个这么个清净的病房。或许真的因为太清净了,一时不察陆觐然耳中就飘进一把紧绷到声线都尖刻了的嗓音:“小脏辫!”
萧岸冲进套房的那一刻,就是这么喊的没错吧?
说到米兰,萧岸当年不就是在那里毕业的吗?
一些原本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正慢慢拼凑着,眼看就要拼凑出些什么,病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悄然推开。陆觐然面无表情地回头,只见萧岸站在门边,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见他回头,萧岸倒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她没事吧?”
“体力透支加上发烧,不是什么大问题。”
萧岸瞟一眼病床,眉心便蹙了起来。那眼神里包含的寓意太多,以至于陆觐然都没忍住试探:“你们认识?”
“不认识。”萧岸回答得很果断,仿佛还觉得这短短三个字说服力不够,自然且肯定地补充道,“她不是您安排给我的拍档嘛,这几天工作量肯定超负荷,我担心她撑不住。”
这么一说,陆觐然倒是笑了:“那是你没见识过她火力全开的样子。”
陆觐然手机响了,他把声音按掉,起身去走廊接听。
萧岸侧了侧身让他出去。
这通电话是宋栀打来的,显然她也很好奇,他才来米兰几天,怎么就结识了那么多她之前闻所未闻的朋友?
“你那朋友还好吗?”
“就那样吧。”他语气倒是满不在意,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回一瞥,只见之前一直踟蹰不进的萧岸此刻一闪身就进了病房。
“听院长说是个女生。”
“那院长还挺八卦。”
“人家一男院长,对漂亮女生当然稍加关注。”
“漂亮?”是那院长没见过她龇牙咧嘴啃龙虾的样子,陆觐然失笑,“那院长眼光倒是挺特别。”
“宋姐约的午饭,你也赶不上了吧?”
陆觐然抬腕看一眼手表,已经12点多了:“下次,下次一定补上。”
“宋姐早就料到啦。”电话那头传来一丝笑意,难辨真假,“哦对了,婚礼当天宋姐让你把朋友也带上。宋姐对你那朋友特好奇,就想看看是谁那么大能耐,能让你为了她连续爽约这么多次。”
陆觐然刚要开口,余光又瞥见有一抹身影从病房里出来。扭头一瞧,果然是萧岸。萧岸指了指腕上的手表,看样子是赶时间要走——婚礼近在眼前,确实片刻都不容浪费。
“宋姐那是瞎操心,就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陆觐然一边回着电话那头的宋栀,一边摸出备用房卡递给萧岸,做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什么问题立刻联系我。
这原本是为小脏辫备着的房卡,无奈这家伙在他这儿信用度太差,他担心她一言不合又开溜,就迟迟收着没给。只不过现在她就算想溜,也有心无力了。陆觐然这么想着,不由瞟了眼那空落落的病房门。
钟有时吓傻了。
本来刚醒那会儿,迷迷糊糊的眼皮特别沉,她就只能闭着眼睛吸吸鼻子。可惜鼻子堵了,嗅觉视觉全部失灵的情况下,只能靠身下的柔软度判断,她现在应该是在床上而不是在地上。
看来是哪位好心的服务生路过,搀她到床上休息。可钟有时刚松一口气,心尖又蓦地一紧——她当时穿的可是长裙,摔倒的时候姿势优不优美?会不会露底?她穿的可是条大妈底裤,万一真露底了……画面太美不敢想。
不容她继续乱想的,还有那随即响起的脚步声。
房间里竟然还有别人?
而且那脚步声分明离她很近,她都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有一阵微风拂动了她的睫毛……
那脚步声的主人分明朝她俯下了身。
继而,吻了吻她唇角。
那人一手抚在她脸侧,指尖的力道轻若无物,似乎怕弄醒她,手表的表带却只印给她一片凉意……
萧岸走后没多久,陆觐然也结束通话,回到了病房。
也不知这小脏辫到底要昏睡到几时,正这么想着,眼前就无声地滑下一溜鼻涕。睡着了都能流鼻涕?陆觐然不得不服,抽张纸巾,俯身准备帮她擦鼻涕。手还没碰着她就停了……
这女的突然间浑身僵硬,特别明显。
陆觐然一挑眉:“醒了?”
她睫毛一颤,分明听见了他的话,却迟迟没有半点儿动静。陆觐然就抱着双臂站床边,看她终于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睛。她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眼睛,陆觐然刚要开口,却发现她的视线又慢慢下移,径直看向了他的手表。
那只是手表,又不是洪水猛兽,何至于她眼底一点一点泛上惊恐?陆觐然都被她看得心里发了毛,下意识地将戴表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另一手稍不客气地拍拍她的脸:“你干吗?摔傻了?”
她立马捂住嘴用力摇头。
摇头就摇头,还非得捂着嘴?陆觐然微微一眯眼,眼底满是不解。这女的肯定是摔傻了。
开了点药她就能出院了,他好心搀她下床,手还没碰着她,就被挥手挡开。陆觐然看着她匆忙趿上鞋,几乎是连蹦带跳地一路飞到病房门外,眉心微微一蹙。
到了停车场,他真是破天荒地好心为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除了宋栀,谁还在他这儿获得过此等待遇?她却只是瞅了一眼那敞开的车门,二话不说立马掉头拉开后座车门,钻了进去。徒留陆觐然站在敞开的副驾门边,孤单寂寞冷,郁闷纠结恨。
陆觐然沉默地开着车,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透过后视镜偷瞄后座。可后座那人,一直闭着眼假寐,表情都不带变。
回到酒店已是下午,陆觐然那眉头就再也没解开过。
她哪像是刚晕倒过的人?走得那叫一个风驰电掣,陆觐然手揣裤兜跟在两步远后,走廊上铺着如此厚实吸音的地毯,却依旧能清晰听到她那越来越快的脚步。陆觐然倒也不急,就等着看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果然,不出一会儿她便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房卡,怎么进屋?只能在套房门外不甘不愿地等他。待他也走到门边,她直接伸手,也不吭声,就这么不客气地向他讨要房卡。
陆觐然慢条斯理地掏出房卡,却不给她,只是问:“几个意思?你到底是吃错药了,还是摔坏脑袋了?”
冒着生命危险,跟一个好色鬼一起工作,还要给好脸色?可要她放弃一个能秒杀掉萧岸的机会?她又不甘心。钟有时只能以冷脸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伸手去夺他的房卡。可惜没他快,陆觐然拿房卡的那手背向身后,另一手抵墙,就这么将她牢牢困住。
他面不改色:“你再这样不肯配合,就直接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配合?
怎么配合?
一想到那肮脏的画面,钟有时就气得直哆嗦。
看她那不明所以的眼神,不知所谓的反应,陆觐然心里默默叹口气。这女的,多半是真傻了。也不知怎的就心软了,换作平常恐怕真的要叫她收拾东西滚蛋,如今却是叹口气,再叹口气,最终只是抬起手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烧没退,烧傻了?”
他的手挨着她的脸,手表的表带印给她一片凉意。皮肤的记忆甚至超过头脑,只是这一星半点儿的凉意,便顷刻间将钟有时拉回到一个多小时前。
那温柔的、不着一物却深刻如烙的吻。
钟有时这回是真傻了,以至于一旁的套房门吱呀一声拉开,她却丝毫没听见。
直到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出现在她余光里。
从套房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萧岸。
陆觐然先一步反应过来,下一瞬立即退开,但显然门边发生的这一切,萧岸已尽收眼底。
谁的手指,瞬间僵硬得不能自已?
谁的目光,深深压抑着某种难以置信?
又是谁的眼里,带上了一丝肯定,以及更多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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