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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室友莫妮卡则是个土生土长的意大利华人。她和莫妮卡也算是孽缘重重,几年前她最落魄时,深夜拎着行李箱在街边的自动贩卖机前买啤酒,想着一醉方休,哪承想莫妮卡顺手就摸走了她身上最后那50欧,令她连在街边最破旧的汽车旅馆落脚的愿望都泡了汤。钟有时尤记得自己当时坐在马路牙子上,喝完了那罐啤酒,埋下头去,从最初的号啕大哭到最后的啜泣如蚊鸣。那几乎已经是她人生之中最最绝望的时刻了。而就在这时,有人拍拍她的肩。正是莫妮卡。
莫妮卡难得良心发现,把她的50欧还了回来。后来她们就成了室友。钟有时这两年经济情况稍微好了些,室友却一直没换过。
当然,莫妮卡小偷小摸的习惯也一直没变过。
房间布局格外紧凑,几乎没有空余的地儿可供落脚。电灯嗞嗞地响着,光线忽有明暗,提醒主人该换灯泡了。
莫妮卡早上出门前还说会买个新灯泡回来。此时都已傍晚,却还不见莫妮卡回家。钟有时正拿起手机准备给莫妮卡打电话,手机就先一步响了。
是秦子彧发来的视频聊天。这时候国内还是凌晨吧?声音还欢快得紧,脸上也没半点儿睡意:“快快快,快帮我点赞。”
钟有时也算驾轻就熟了:“微博还微信?”
“Both!”
点开公众号,点赞。点开微博,再点赞。
“老秦,你这赞都破两万了,还差我一个?”
“老钟,你这么说我可伤心了,你在我心里比那两万人重要。”
这回答听着真悦耳,钟有时就勉强欣赏下她今儿的大作吧。
主标题:红毯女星齐做妖
副标题:拿什么拯救你,我崩坏的审美观
博文共盘点了今年女明星们参加四大影展的12组造型。果不其然,最后的压轴点评里钟有时又看见了熟悉的名字。难怪老秦开心得大半夜不睡。
“你怎么还敢写他,他不都给你发律师函了吗?”
回想起那场漂亮仗,秦子彧不无得意:“我一直实事求是,哪儿侵害他名誉权了?就说这次,他给徐冰冰设计的礼服像不像一张行走的姨妈巾?”
“别说,还真挺像……”
“所以咯,他就算真的去立案也告不赢,更别说是律师函这种两百块一张的玩意儿。他送我一张,我送他一打还不用他找零。他有本事真拿钱砸我咯,舍得拿一两百万把我公关掉,我还敬他是个土豪。”
听老秦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就知道她今天是又受那谁人的气了。
这老秦吧,每次受气到一个临爆点,就会用这种方式反击,就连最初她愤而注册了“Y社长”这个账号,都是被那人给刺激的——当年,老秦才刚开始在那人手底下工作,他直接把一批订错的布料甩到她脸上,像骂白痴一样吼道:“秦子或!你的脑子呢?我要的是Mauve,不是Palelilac!”
秦子彧至今还为自己的脑子喊冤:“把木槿紫订成丁香紫关我脑子什么事?要怪就怪乔布斯啊!是他家的电脑屏幕有色差,都是淡紫色,隔着屏幕谁分得清?”秦子彧就这么成了个坚定的“苹果黑”以及“方程黑”。
“我在他手底下工作了四年,他现在还在叫我秦子或。等他爸爸我哪天真不干了,绝对要买一本最厚的《新华字典》,直接拍他脸上,指着他鼻子告诉他:‘你爸爸我叫秦子彧不叫秦子或啊!文——盲!’”
钟有时也不是没劝过她:“既然这么憋屈,干脆辞职得了。”
秦子彧却一直很坚定:“不!老话怎么说来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得掌握他的所有弱点才能真正把他气死。”
这个以气死老板为目标的女人呢……钟有时也不劝她了。开心就好。
“跟你说哦,我前几天发现他竟然偷偷关注我了公众号,还注册小号给他那件‘行走的姨妈巾’平反,笑死我了。”秦子彧笑着笑着突然一愣,只因钟有时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
随着开门声的响起,公寓门也应声而开,莫妮卡随即进屋。老秦对莫妮卡可没什么好感,即刻话锋一转:“你怎么还跟她住一块儿?还嫌她给你惹的麻烦不够多啊?”
钟有时唯恐老秦和莫妮卡隔空掐起架来,压低声音说了句:“她过两天就搬走了,我挂了,先不说了。”就把视频给掐了,老秦那张欲语还休的脸随即消失在手机屏幕上。
莫妮卡穿着钟有时的皮衣和切尔西靴,都是钟有时自己的设计,此情此景钟有时早已见怪不怪——莫妮卡未经同意动她的东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她的作品也卖不出去,钟有时权当莫妮卡是在变相欣赏她的设计了。莫妮卡和她一样,父母早年离异,这多少令钟有时对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更多的是怒其不争,更何况她现在自身难保,在莫妮卡的债主无数次骚扰上门之后,钟有时终于忍无可忍,限令莫妮卡一个月内搬出去。
因为钟有时的这一记“最后通牒”,莫妮卡这一个月都表现得郁郁寡欢,钟有时也是千忍万忍才忍住了自己那廉价的同情心。而今天莫名晚归的莫妮卡明显表现得和往常不同,脸上的笑意十分明显,手里还拎着个做工考究的手提箱。
钟有时抬抬下巴点了点那手提箱:“那是什么?”
莫妮卡从来都是坏得坦荡,也没想瞒着钟有时,这就当着钟有时的面,利索地开了手提箱。
里头竟是一件婚纱。
“你猜它值多少钱?”莫妮卡知道钟有时是内行,满脸皆是明知故问的得意。
钟有时的眉头却是越粗蹙紧,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婚纱很沉,钟有时单是拎起它手臂已微微发酸,手高高举过头顶,才将那曳地的裙摆全部展开。白纱、竖领、中式的纽扣结、挖背,没有用到任何一根鱼骨,却能靠单纯的剪裁撑起这如瀑的裙摆。
她对这件婚纱并不陌生。
这是国内知名婚纱设计师萧岸的作品。原本是用作慈善拍卖的拍品,某位即将大婚的国内知名影星早已看中,想要拍来作为主婚纱,竞价者众,最后却被某匿名人士收入囊中。
钟有时虽也是时装设计师,但怎么会对婚纱设计这一相对狭窄的领域如此关注?
因为那萧岸,不偏不倚,正是她的前男友。
莫妮卡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偷的是此等美物,被惊艳得啧啧叹着,钟有时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她摘下别在婚纱上的那枚信封。
信封上是起落有力的钢笔字迹:宋小姐亲启。
宋小姐是谁?这件婚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米兰?出现在莫妮卡手里?出现在这个简陋的出租房里?
钟有时艰难压抑住面部表情,一派不知情的样子问:“你哪来的婚纱?这看起来可不便宜……”
“有人开价一千欧要我偷到它,”莫妮卡终于收回了粘在婚纱上的目光,“一千啊!”
钟有时终于忍不住无奈扶额:“你知道这婚纱值多少吗?起码十万欧!”
其实不仅钟有时自己经常关注萧岸和他的“AN”工作室的动向,老秦也总时不时地送来她那位前男友的最新资讯,钟有时尤记得上回老秦提到萧岸时的不忿……
“自从胡建华和林如的主婚纱选了他的,这小子火得就差上天。我一朋友想预订他的婚纱都只能排到一年半以后,听说我跟他是老同学就托我去走个后门,结果……妈呀我要约他吃个饭还得跟他秘书敲时间。他可真忘了当年为了给你买礼物花光了生活费,是谁天天请他吃学校门口的麻辣烫……”
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萧岸过得好的人,无奈总是事与愿违,萧岸自从和她分手,自此平步青云。
前阵子AN工作室更新一条微博。在刚结束的慈善晚宴上,工作室决定将今年净利的25%捐献给然栀艺术投资基金,以资助更多独立艺术家。文下配着萧岸与各方名流巨星的合影,真真意气风发。当年那个羞涩内敛的校草,如今这个一时无两的新贵,钟有时恍然觉得那都不是同一个人。
钟有时当时那一心的羡慕嫉妒恨无处撒,只能点着照片中萧岸的鼻子酸:“人家陆觐然都没出镜,就你这儿瞎嘚瑟。”
陆觐然的然栀基金资助过不少独立艺术家,涉及领域包括服装设计,老秦恨得牙痒痒的方程就是陆觐然一手发掘的。若不是陆觐然,估计方程至今还在纽约,自视甚高脾气又臭,丝毫不对商业元素妥协,只能被下放到副线品牌去做个配饰设计师。
她和老秦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遇上自己的伯乐?
抑或是真的技不如人?
莫妮卡自从得知婚纱值十万欧,便琢磨着上哪儿去找个肯出高价的新买家。甚至向钟有时打听:“你也是做设计的,就不认识几个有钱人肯收了这婚纱的?我们可以五五分。”
莫妮卡也知道设计圈是个名利场,却不知道捧高踩低才是圈子里真正的游戏规则,早些年钟有时还算风光时朋友确实不少,可自从她负债收掉自己的个人品牌timeless,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便体验了个遍。
前尘往事,不提也罢,钟有时随手挥走负面情绪,摆正了脸色:“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但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莫妮卡洗耳恭听。钟有时作势神秘兮兮地凑到莫妮卡耳边:“还给失主,他没准儿不计前嫌,给你一笔感谢费。”
方才还满心欢喜的莫妮卡立即恼得推开她:“得了吧!不把我直接扭送进警局就不错了,没准儿到时候你还成了我的共犯,和我在监狱里做邻居可好?”
钟有时无谓地耸耸肩。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是会一语成谶。
这已经是陆觐然第三天来这儿喝下午茶了。
这里的冬季阴雨延绵,ViaPadova街道治安堪忧,陆觐然临窗而坐。他点的咖啡刚送到,一个亚洲人就追着一抢包黑人从窗前狂奔而过,扬起的水花正好溅上他倒映在窗上的脸。
这儿的服务员很爱他,小费给得多,餐也点得多,关键还光点不吃,他一走,这些分毫未动的食物转眼回收再利用,一份餐赚两份钱。不光服务员爱他,连此刻坐在前台的大胡子老板都爱惨了他,一下午没干别的,净盘算着这客人到底什么来头——反正肯定不是住这儿附近的街坊邻居。
餐馆内还透着股新刷的油漆味,陆觐然皱了下鼻子,手机就响了。
是宋栀发来的语音:“怎么你又不在酒店?我还想说顺路接上你,拿上婚纱回我家吃饭呢。”
“我出门见一朋友。”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在米兰有朋友?”
“才认识的。”简短四个字,却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清了清嗓又补发一条语音:“定在哪天试婚礼的整体造型?”
“17号早上。”
17号,也就是大后天。
只剩两天时间,他却还在这儿喝着连酒店速溶咖啡都不如的玩意儿,天知道他在想什么。陆觐然放下银勺,勺与杯口碰撞发出叮的一声清脆,与此同时,餐厅门口挂着的铃铛也叮地响起,有客人进来了。
陆觐然本准备再回一条语音过去,却在下一秒生生打住——随着脚步声一同进入餐厅的,还有车轮轱辘滑过的声音。陆觐然霍地抬头。
一女的,短发、厚实到让人看不见下半张脸的围巾、皮衣牛仔裤、一双切尔西短靴,拖着一帆布拉杆箱,直奔前台点餐外带。从陆觐然的角度看,这女的还遮不住她对面那大胡子老板的一半身形,纤纤细细的。
她打陆觐然眼前过时,身上那件皮衣背后的狰狞刺绣格外醒目,并非市面上任何一个服装品牌的设计,如此独一无二……分明就是那天机场小偷的装束。
钟有时冻得够呛,打包了一份意面一份沙拉带走。一边擦着鼻涕一边琢磨着回家一定要把空调开到最大。
刚到自家门口准备掏钥匙,手就僵在了口袋里……她家房门被人撬了。
房门开着条缝,门缝里黑洞洞的。钟有时屏住呼吸的下一秒,门里就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
“到底在哪儿?”
这声音冲耳而来,钟有时默默咽了口唾沫,极轻极慢地掉头,虚提着她的拉杆箱,无声地踏下一级台阶。刚准备踏下第二级台阶,她就被迎面拦住。钟有时视线压得低,就看见低她两级台阶处杵着双布洛克。
她可不敢出声请对方让让,只能往旁边挪了挪,准备绕过对方。可她刚挪一步,对方也跟着挪,依旧堵得她严严实实。
谁啊这么碍事!钟有时猛地抬头,对方的脸映入眼帘的瞬间,钟有时疑惑地一皱眉。
陆觐然也愣住了。
这个他尾随了一路的女人,竟然不是那个机场小偷。可她分明穿着和那小偷一样的衣服。
她明显急着要走,陆觐然虽有满心未解的疑惑,仍牢牢堵着前路:“东西呢?”
钟有时顿时脸色一白,她面前这人和她公寓里那些不速之客是一伙的?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东西?钟有时脑中瞬间闪过那件婚纱璀璨的光影。这些肯定是指使莫妮卡偷婚纱的人。莫妮卡还在满世界找肯出高价的新买家,被虚晃了一枪的旧买家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面前这个男人即便站在两级台阶之下还高出她不少,钟有时就算明显打不过也不得不出手,没承想还未碰到他,已被他一脸嫌弃地侧身一避。
钟有时自从父母离异又分别再婚后,在两个家庭里来回寄人篱下,早早练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当下就从面前这张眉心微蹙的脸上读出了,这个男人极其讨厌与人身体接触。
那么,好吧……
对峙了三秒,钟有时突然就朝他嘴上凑了过去。陆觐然瞬间僵硬。
眼看这个女人就要亲上他了,神经末梢猛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躲开。不料那近在咫尺的一双杏儿眼突然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狡黠,这女人就这么隐着嘴角得意的笑从他身侧一闪即过。
陆觐然完全没想到还有这出,差点脚下一跌滚下台阶,勉强扶住墙站稳,而这梳小脏辫的女的,已经带着行李箱夺路而逃。眼看她的身影一路窜行而下,陆觐然低吼着“站住”,也追了下去。
刚下了几级台阶,身后就传来一阵又一阵仓乱的脚步声。
这动静太大了,陆觐然下意识地回头——五六个彪形大汉冲着他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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