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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
阳光儿童福利院。
庭院。
年幼的蓝羽坐在小小的秋千上，腿上是一块不大的画板，画板上夹着几张极为普通的白纸，在阳光下光亮得有些刺眼。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一个比蓝羽高了整整一头的孩子走过来，蛮不客气道：“喂，死孩子，给我坐会儿。”
蓝羽充耳不闻地低头握着铅笔在纸上又画了一笔。
“我叫你让开呢！”
话音未落，腿上的画板便被狠狠抽开，甩到了草地上。
蓝羽眼睛追着他的小画板，盯着被风撩乱的画纸一页页落回去，露出最上边的一张——只画着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
那孩子见蓝羽还是毫无反应，扯着他的胳膊把他狠狠拽下秋千，不顾一个趔趄跪在画板边的蓝羽，自己一屁股坐上秋千荡了起来。
蓝羽盯着画板看了一会，捡起画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那孩子看着蓝羽离开，嘀咕，“切，死孩子。”
不远处站在树荫下闲聊的护工看也没什么大事，小孩子磕磕绊绊都是难免的嘛，于是继续她们的八卦。
“哎呀，看见那孩子我想起来了！”刘姐突然想起来什么的样子拍拍新来的小张，“我给你讲哦，那孩子你得注意着点。”
小张：“哪个？霸占秋千的那个？”
“啧，不是～走远的那个、叫蓝羽的小孩。一个怪胎～大家都说呀，他是投胎时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二魄呐。”
小张笑，“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来的什么魂啊魄啊的。”
刘姐一脸等我讲完你就笑不出来的表情看了小张一眼，开始给她讲八卦。
蓝羽的妈妈叫文静，年少的时候属于不良少女那一类的，早早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后来认识一个特别帅气的流浪画家、蓝清云，俩人很快奉子成婚。可惜好景不长，蓝清云嗜赌成性、嗜酒如命的本性暴露了不说，还染上了毒品。文静想离婚，却连蓝清云的人都找不到。于是文静二话不说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带着蓝羽走了。不想却被蓝清云找了上来，抱着蓝羽说要去还赌债。
邻居听到隔壁激烈的争吵就报了警。警察赶到后敲门没有人开，只听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遂破门而入。
——现场血迹斑斑、怵目惊心，蓝清云倒在大片的血泊中早就死透了，而文静还在拿着匕首一下下发疯了似的往他身上扎。不仅自己溅了一身血，连站在旁边的蓝羽都溅了一身。
小张捂嘴，“哎哟，造孽啊。”她想了想刚才的那个小男孩，“那孩子看起来好像才5、6岁？”
刘姐：“我想想啊……好像到11月份才刚满6岁。他才来这没多久，就一个多月前。没比你早几天。”
小张问，“蓝清云死了，文静被抓了，爷爷姥爷家没人管这孩子？”
“都说了断绝关系啦。听说是咱们这的小乔老师和文静认识还是怎么的，文静就直接把孩子给送到这福利院来了。”
“那文静判了多久啊？”
刘姐看了小张一眼，“什么判了多久，都死啦。”
小张感觉自己没太明白，“死了？！”
“可不嘛，就……上周二还是周三来着，局子里来人通知苏院长说文静突发心脏病，救治无效，死了。所以蓝羽就彻底成孤儿了。可是我有个远房亲戚在狱里工作，啧啧，真相说出来吓死你～！”
“别卖关子呀，刘姐。快说快说。”
刘姐神秘道，“文静是死在了管教的房间里。管教是男的。”
然后用一种你懂的的眼神看小张。
小张讶异了半晌，“……不会吧？狱里头这么乱？！”
“你以为呢？听说那管教以前也奸污了不少女犯人，上边一直睁只眼闭只眼。这次死人啦，事情搞大了，不得不处理。不过没公开，秘密查办的。”
“这……这……”
“听我那亲戚说，那管教被带走的时候脸上不少抓伤，一只眼睛血肉模糊的，不知道瞎了没有，耳朵也被咬掉了一块……说起来，小蓝羽被送过来的时候，我也见过文静一面，人如其名啊，文文静静、说话温温柔柔的，根本没有什么不良少女的影子，跟杀人犯更是搭不上边，可这一看，骨子里还是有股狠劲哪……唉，你说她也是性子烈，乖乖的从了，没准还能在狱里头呆的舒服点，结果……唉，把自己命搭进去了……”
两个人长吁短叹了许久，小张问：“那蓝羽知道他妈妈死了吗？”
“苏院长说先不告诉他。”
“唉，也是……”
小张沉默了片刻又说道：“这孩子也忒可怜了点，眼睁睁看着母亲把父亲杀了，现在母亲又……唉。”
“喏，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那孩子是个怪胎～”
小张用眼神表示疑问。
“那孩子来这一个多月，不哭不笑不说话，一、次、都、没、有！你看刚才小王健欺负他，他也什么反应都没有不是？”
小张：……
确实不太正常。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
“所以大家都说啊，那孩子怕是下生的时候少了三魂七魄的一魂二魄，天生就没有感情。”
小张：“哪有那么玄乎。我觉得，还是受了太大刺激吧。”
这边，快走回寝室的蓝羽被一个疯闹着跑过来、来不及刹车的小男孩狠狠地撞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时，被碎石子划破了手掌。小男孩看到自己撞到的是人尽皆知的“死孩子”，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跟自己的小伙伴追逐打闹去了。
蓝羽双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感觉到掌心的刺痛，抬起右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放下手正要撑着地面站起来，却被人从身后抱着站了起来。
小乔老师扯着蓝羽的右手腕让他转过来，小心地握着他的手指叫他摊开掌心看了看——沙土已经混着血迹进了被划开的伤口里。
小乔老师想问句“疼不疼”，可是一看蓝羽面无表情的脸，就只剩下了叹气。
抱着蓝羽去医护室处理了伤口后，也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小乔老师直接带着蓝羽去了职工餐厅。
一些老师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异样。
她们碰上了苏院长。
苏院长目光落在蓝羽右手的绷带上，端着饭盘说了句“注意影响啊”，意思意思就走了。
小乔一手牵着蓝羽，一手端着饭盘理直气壮地排队打饭。
装了饭菜的饭盘就有些沉了，小乔一手拿不动，只得松开蓝羽两手端着。蓝羽倒也不用叮嘱，就乖乖地跟在小乔身后，看小乔在一张空桌上放下餐盘，就自觉爬上了对面的椅子。
小乔：……
小乔把蓝羽的那份摆在蓝羽面前，又递过勺子去，“能用左手吃饭吗？”
蓝羽小身板坐得笔直，左手拿着勺子、一勺菜一勺饭的吃起来。
小乔：……
小乔在小孩对面坐下，自己也没拿筷子，就那么托着下颚看小孩吃饭。
小孩身高不够，就算坐得笔直，碗口也是过了鼻尖直逼眼睛。
他就那么低垂着眉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小碗里的饭菜，规规矩矩、一口饭一口菜地吃着，小乔把什么夹到他的碗里也丝毫不影响他规律的进食动作。
小乔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孩子。
其实跟文静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和文静是初中同学，然而那时候就没什么交集。后来到了这个城市，偶然在街上遇到，一起喝了杯下午茶，交换了电话号码，也没有再联系。
文静突然把孩子送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便衣警察，她也很意外。
这种托孤的锅，小乔老师并不想背。可是她看着文静推过来的小男孩，到嘴边的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蓝羽那双黝黑的眼睛，被一张小脸衬得尤其的大。而他的瞳孔貌似也比普通人要大，睫毛也长。这样的一双眼睛，本该是明亮又灵动的。可是……
找不到它的焦距。
它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
小乔经常会一不小心就盯着蓝羽的眼睛失神，而蓝羽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让她看。
如果不是他偶尔还会眨一下眼睛，活就是一个漂亮精致的布娃娃。
抬手轻轻擦去蓝羽粘在嘴边的汤汁，小乔收拾好二人吃光的碗碟，一手牵着蓝羽，一手端着餐盘送到回收车，然后出了食堂。
初夏正午的阳光金灿灿的，却不那么烈。
小乔牵着蓝羽走在林荫路下，似是说给他听，又似是自言自语，“小羽，不要放弃。不要放弃这个世界，更不要放弃自己。”
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入蓝羽漆黑的眼中，没有折射出一丝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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