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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晟自觉在长生大帝得心应手的活计上说不过他的，也就默然闭了口。
而长生久久未闻得他的声音，不由撇头又看了他一眼，正好见着他写完最后几个字收笔搁下。
于是，他舀了杯茶，起身踱至元晟的身边，递了过去。
他抬头，看到长生递来的茶杯，有须臾的迟疑，却还是伸手接了。
长生一撩袍摆，在书桌一侧的席垫上坐了下来，取过他将将抄好的行雷薄扫了一眼，隽秀的字迹令他看得十分舒心，不由勾着唇角浅淡一笑。
“你在凡间做郎中实在是可惜了。”
他淡淡的一句，听在元晟耳中却是不知褒贬，不晓得他这是夸赞来着，还是拐了弯得骂自己。
思衬了片刻，他才怏怏道：“帝君觉得我应该做什么行当？”
长生撇头望着他：“自然是教书先生。”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合上薄子，倾身靠着桌子又问道，“说起来，我头一回在九重天见你之时，你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身女子的衣裙，我活到这把岁数，见过不少地仙初升九重天的模样，却也从未见过你这般……与众不同的。”
措不及防被问及那日的事，眼下再想来，却已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此事，那就说来话长了。”元晟说着，悠然地长叹了口气。
“眼下我有得是闲暇，你不如说说看，听司命说，你甚是会讲故事。”长生说着，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送到了唇边。
元晟一急，抬手便要去夺，所幸长生停下了手，似是想起来这杯茶是他倒予他的，甚是坦然的又放下了，顺带还扫了他一眼，催促道：“说吧。”
长生的话，让元晟的思绪又飘飘荡荡起来，不由回想起自己昔日在凡间时的事情。
他本是一个大夫，因着他爹是大夫，他爷爷是大夫，他爷爷他爹也是大夫，所以一脉单传的他也逃脱不了这个世袭的人生，很是荣耀的做了个大夫。
在他自个儿看来，他这个大夫做得很是不像样，不过幸得他祖上留了许多医书药方秘方下来，以至于他那三脚猫的本事不止让他能在他爹翘了辫子后，存活下来，甚至还一不小心得了个神医的称呼。
他觉着自己还是很有自知自明的，这一切的功劳都是他爹和他爹的爹和不知是多少爹的爹用命换来的，故而当晓得皇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因他治好了他那已剩一口气的夫人，替他立了长生牌，一日照着三餐替他烧香祈福时，他真真是吓得腿肚儿直打颤。
这种事儿已不是头一家了，就他知晓这皇城里就有十来家替他立着长生牌，元晟想，自己被他们用香这么供着，怕是不仅长不了生，许是还会被他们早早地送到地下去。
而这话，在未多久果然应验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这个猪太壮了，结果就被人盯上了。
也不知是宫里的哪位娘娘得了重病，召被盛名所累的他去诊治，这一进去就给关了，说是要待病治好了才能给放出来。
这一来他死惨了，那些医书药方都未随身携带，他哪里还比得过宫里的御医，皇上觉得他是个骗子，扣了他要将之斩了，所幸那位大将军救了他一命，将他偷偷弄出了宫，只可惜人家送佛只送到一半就摞了担子，以至于他还是被皇上派来的禁军给追捕了。
“快走快走，抓人了。”
“二狗子，快回来。”
朱雀街鸡飞狗跳，热闹的跟菜市口似的，原本还在街两旁摆摊买卖东西的人流顿时散得一干二净，沿街的民房都闭了门。
元晟挡头遮脸，垂首快步行在街上，生怕被人瞧见了自己的一张脸。
埋头疾行间，突然像是撞到了什么踉跄了一步，他忙回身，捏着嗓子道：“对不住，对不住。”
他边说着，抬了抬头，却没看到脚，便又抬了抬，还是没瞧见，于是又抬了抬，总算是看到了一个背身而去的男子背影。
“走，往前搜。”
禁军的声音，拉回了元晟正开始神游的思绪，忙不迭的继续往前走。
从暗巷探出头去快速的扫了一眼，外头还无追兵，于是他窜了出去，不过行了十来步就看到从另一条巷子里冲出几个禁军来，未多思衬，转身就进了身边的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那户人家小小的院落，房门紧闭，屋主似乎不在。
“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元晟缩在墙角，双手合十抬头望了望天，心想着怎么说也有那么多人替他烧香祈福了，老天爷总该晓得他这个人虽有招摇撞骗之嫌，但并不个是恶人，不至于让他死在今朝吧？
嘀咕的话音方落，天边处缓缓飘来一大片的阴云，慢慢地向着他的方向挪来，遮去了原本明晃晃的日头。
“搜，如若反抗，直接格杀。”外头，已传来了搜查的声音，元晟按着扑腾扑腾的心头，往院角的草垛子又缩了缩，转过头时他看到晾在院里的衣裳，脑海之中灵机一动，闪过一个念头，猫着腰身转头看了看篱笆院门处，起身抓了竹竿上的一套衣裳就闯入了一旁的柴房。
片刻之后，搜索的兵马已在阴云之下搜到了元晟所在的人家。
“走，进去搜。”
外头的人正要推门而入，便看到一个身形单薄又略显高挑的女子埋着头，甚是辛苦地搬了些木柴从柴房而出，到了一旁的露天厨间里。
女子的发有些乱，一个半髻松松垮垮地坠在脑后，散乱的发丝落在脸侧，再加之灰泥污浊掩去了容貌。
“走。”外头的禁军说着。
乱世之中这样落魄人家的女子他们见多了，再者今日他们要抓得是个文弱的大夫，再文再弱那也是个男子，可不是女的，这个留着下回再抓。
而院内，此时扮作一个身形高大的女子的元晟，在听到他们这话时，略松了口气。
虽说他未来得及带金银细软，但幸好他带了脑子出门，在如此凶险的情形之下，还能想出这个法子，人果然需逼急了才能显出其聪慧来。
“等等。”
不远处一道声音响起，将将提步要走的禁军都停了下来，回头。
此时，从后头行来一人，看衣着显然是个领头的，他的目光越过篱笆院门，落在正慢条斯理洗锅的元晟，蹙了蹙眉头，随后抬手搁上了院门。
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响，天色已暗沉了下来，随着篱笆院门被推开，一个响雷轰隆隆地劈了下来。
元晟的手抖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刷着铁锅。不是他不想干别的事儿，只是这毕竟不是他的家，想做菜都找不着菜。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步步的逼近，他握着刷子的手心不停的冒着汗意。
突然一个响雷，吓掉了他手中的刷子，手抖了抖，慢慢地探下去在锅里捞着。
“姑娘，这时候做饭会不会早了些？”身后传来的问话，让元晟的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完了完了，他怎么就忘了这不上不下的时候，做什么饭啊，这不是更让人起疑么。
“呃，咳。”他背着身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忽然想起自己是个男人，忙清了清嗓子，想捏着嗓子补救一番。
“你们是什么人，在我家想做什么？”
元晟还来不及再次开口解释，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心顿时就凉了。
惨了，偷人家衣服，进人家屋子，眼下要被当场拆穿了。
他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待反应过来时，自个儿已经返身冲向了院门口。
自然，在看到院门口那齐刷刷站着的一队人时，他恨不得直接投井去算了。
“抓住他。”
“轰——”
一声巨响，似在院子里炸开了似的，天地都随之一震，震得所有人都晕乎乎的。
元晟当下不止是晕了，而是直接昏了过去，待他醒来一切已是截然不同。
“我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已在东王公处，仙姬引了我拜见了东王公和西王母后，便让我自个儿上九重天来拜见三清，却似忘了我头一回成仙上天，哪晓得去何处见三清，且九重天里的神仙大多都不甚友善，我向他们问路，个个都避我如蛇蝎，若不是司命星君指点，我怕是需寻上十天半个月吧。”
长生一手撑着额际，一手有节奏的曲指敲着桌面，等元晟草草说完他成仙那日所经之事，也算是解开了他心中困扰了一段时日的疑惑。
本以为现下凡间的男子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呢，却原来是他为了逃命而做的乔装罢了，的确是自己那时候远远地瞧了一眼给看走眼了。
“你这飞升的时候果真是及时啊。”末了，长生说了一句，让元晟很是赞同。
他飞升的的确正是时候，要是再晚上一步，他怕是要死透透了，估计也就做不成神仙了。
“确是如此，但若彼时我在凡间死了之后，可还能成仙？”这桩事儿也是让元晟费神之事，他那时候若真不幸先被禁军给杀了，那咽了气的不知还能不能成仙。
长生扫了他一眼，笑了笑：“成是能成，只大抵便不是你在凡间时的模样了吧，许是会变成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
元晟闻言，一想到自己险些变成那模样，便打了个寒颤，幸好幸好，那些替他烧香的人烧得够虔诚，正好的时候将他送了上来。
“行了，既然你上了九重天，之前过往的种种也不必再提了，自然，这昔日你之属国是否多行了几道雷，少滴了几颗雨，也不是你需要再去理会的。”
长生说着，一指轻敲于行雷薄上，看来是一眼看穿了他适才的心思。
元晟紧抿着唇，重重点了点头。
“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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