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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之下,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楼逆缓缓而来,他头束紫玉簪,脚蹬登云履,腰系鱼纹黑玉,薄凉的嘴角含笑,那皮相端的是俊美到雌雄莫辩,让人很是印象深刻。
立马就有人为他让出道来,他斯文有礼,做足了君子的儒雅风度,看着台上的凤宓,上挑的眼梢就露出讥诮来。
凤宓握紧那美玉,宽大的衣袖随风而动,眼底有那么一瞬的厉色,偶后有温柔大方的道,“原是三妹妹身边的小厮,昨日未曾与你切磋,并非因着你身份不够,不想今日你倒找到这来了,念在你对玉雕的一片拳拳之心,盛典之后,我定会空出手来,与你交流一番。”
这话说的软糯,可话语下潜藏的却是柄柄软刀子,割的人鲜血淋淋。
楼逆哪里会恼,他轻笑了声,身子往边上移动半步,就露出他背后遮挡的易中辅来。
易中辅胡须皆白,面皮松弛,可那双眼却是清明的很,他捻着胡须尖,十分和气地笑着道,“老朽听闻膝下门生言,这赌行盛典极为热闹,故而来凑个趣儿,还望各位勿怪老朽的不请自来。”
此话一落,当即凤一天、白渊和杨博三人连忙起身,拱手行礼,不约而同的道,“易大师,有礼了。”
易中辅耷拉的眼皮,堪堪遮掩住那双眼,他抬手,楼逆赶紧扶上,在凤一天等人的中间安然落座,后才拍着楼逆的手背道,“老朽不懂玉雕,可世间万法殊途同归,玉雕一事,学问一事,想来都有相同之处,眼下老朽这不成器的门生,正是在学问上遇到了困惑,这等关乎个人体悟,老朽却是不便出言指点,故而今日带他来开个眼界,不想,他竟开口就欺别人姑娘家,实在讨打的很。”
明着是不满的话,可言词之间的维护之意再明显不过了,楼逆也是个惯会伪装的,他从始至终都面带浅笑,微微垂着头,一副受教的神色,加之他皮相不错,竟出奇的就博得了好些人的赞赏,只觉这少年确实是个好学问的。
凤一天面露古怪,他上上下下抚顺着美须,瞅着白渊和杨博有意讨好易中辅,他目光在楼逆身上转了圈,索性就道,“可不是么,早我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就看出不凡来了,故而还在凤家给他找了位了不得的师父,如今还入了易大师门下,日后前途无量。”
易中辅但笑不语,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凤一天。
出奇的凤一天就领会了言下之意,他抚美须的动作一顿,看了高台上的凤缺一眼,就发话道,“去吧,总归都是我凤家的好儿郎,既然是助兴,当精彩才够尽兴来着。”
楼逆嘴角的笑意深邃了几分,他恭敬得朝凤一天行礼道,“止戈多谢家主指点。”
顺顺当当的,理所当然的,他风姿翩然的往高台去,眉目如画的玉质天成,通身的清贵之起席卷而来,叫人觉高山仰止的相形见绌。
上到高台,他还是十分规矩给凤缺见了礼,尔后才斜眉一挑,放肆倨傲地睨了凤宓一眼,相当的不屑,偏生除了站的近的凤宓和凤缺两人,仿佛无一人得见。
凤宓气愤非常,差点没将手头那玉砸过去。
今个她先是被那等低贱的恶徒轻辱,后又是这样一个小厮都敢于轻视她,这叫一向高高在上的凤宓如何受的住。
“相玉。”不动如青松的凤缺冷冰冰的开口,他将凤宓的不对劲看在眼里,对楼逆警惕了几分,不晓得在这盛典的当,他究竟想意欲何为。
凤宓深吸了口气,她隐带恶意的将那白玉递给楼逆就道,“听闻你刚才之言,仿佛都有见解,我等当洗耳恭听。”
楼逆顺手接过,他指腹摩挲过那白玉顶端一点锈黄,一翻面,就见那椭圆的玉质上,居然带点糟石,糟石上还有一些红纹,和另一面的洁白形成鲜明对比。
这点却是凤宓刚才根本没注意到的。
“玉是好玉,集高洁与斑杂一体,且有红纹,请问凤大姑娘,如此多的糟石,你都要让五长老剜掉掩瑕么?”楼逆脸沿的嘲讽越盛,他转着那美玉,有光点从棱角析出,刺的人眼角发疼。
凤宓捏紧了衣袖,力气大的指关节都泛白,她美目盯着楼逆,极力掩藏心头的愤怒,“那敢问,这玉你要如何相。”
楼逆朝着凤宓隐晦地冷笑了声,他一伸手,就对司仪喝道,“笔来!”
那司仪赶紧将纤细毫笔奉上,就见楼逆一手拿着美玉,一手执毫笔,刷刷几下,就在玉石上划活出大概的雏形,完事他也不给凤宓看,眉梢一挑,挑衅的道,“敢问凤大姑娘相的何种玉形?”
凤宓有一种骑虎难下之感,她夺过楼逆手中的笔,有机灵的伙计奉上纸,她敛袖,略一沉吟,就画下自己中意的玉行。
末了,楼逆才将手上那玉,与凤宓的摆一起,朝凤缺虚手一引,示意他自个挑选。
凤缺只瞥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美玉上,对凤宓所相的玉形,却是不大中意的模样。
如此还不算完,楼逆笑着朗声道,“虽玉是要五长老来雕,可这形,我私以为,还是都让大伙瞧瞧的好。”
不等凤宓反应过来,立马就有两姿色不俗的婢女上高台来,一个手捧美玉,一个手卷凤宓绘有玉形的那张白纸,挨个从众人面前走过,也不知那两婢女得了谁的示意,一步一娉,皆缓缓而行,端的是让每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凤缺眉头微皱,他转头看着楼逆,小声地道了句,“当适可而止。”
楼逆嗤笑,他垂眸弹了弹衣襟,掩下风眼中的深沉暗色,并不加以理会。
凤宓面色青白,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能看出她在努力强撑着一口气,今日之事,不管是起先被人恶意的侮辱,还是这会当众的奚落,都叫她承受不住。
想她堂堂凤家的尊贵嫡女,相玉天赋整个安城的人都晓得,那是独一无二的,如今,突然冒出个卑贱之人,都能将她比下去,叫她如何心甘!
“来人,此人乃凤家一小厮,不知受何人指使,竟扰乱盛典,绝不可放过!”情急之下,凤宓居然大喝一声,指着楼逆,欲将之赶下高台。
楼逆轻蔑地哼了声,两种不同的玉形,已经被传了个遍,孰好孰坏,一眼分明,加之,还有易中辅在侧,凤宓这样说,无异于自扇耳光,还是啪啪作响,无比丢脸的那种,将身上的高贵优雅丢了个尽。
连凤一天都无法再看下去,他朝凤缺点了点下巴,凤缺冷然对她道,“身子不适,就先下去!”
若是旁人的轻视,凤宓还可当没看到,可这会连凤缺都如此说了,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叫她难以置信。
她转头愣愣地看着凤缺,杏眼之中是说不清理不明的悲愤。
分明,一直以来,如有需要,都是她为他相玉,这其实,是她从未对人言过的,最轻松而喜悦的时刻。
她其实想过,如果他需要,她努力征得父亲同意,为了家族可终生不嫁,在他不注意的角落,默默行事就够了。
五长老凤缺哪,和名讳相反,他那般干净通透,合该一直完美下去,如他刀下美玉,毫无瑕疵。
这点诲莫忌深的情绪流露,让楼逆敏锐的抓住,他看了看凤缺,又看了看凤宓,唇边暗影中就浮起了然又诡异的淡笑——
原来凤宓是如此的心思,倒叫他微微吃惊。
还当真是让人哗然,若天下皆知,将凤宓浸猪笼沉塘都是可以的,乱伦理纲常,天理不容!
想到此处,楼逆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润如君子,清贵又端方的很,他朝凤缺拱手行礼,恭敬的半点都挑不错来,“想来止戈莽撞了,只是一直惦记着昨个大姑娘可是认定止戈会输来着,故而意难平,还请五长老谅解介个。”
凤缺可半点都不信楼逆这话,不过眼下他也不想和他计较,待那美玉再次回到他手里,他坐到坨具面前,就忙活开了,先是沿着楼逆在玉上划活的线条,刻出大概的雏形,后换了铁齿,一点一点的磨,最后才是指间转着刻刀,对美玉进行精雕细琢。
刻刀在他指间翻飞如蝶,带出模糊的影子,有冰冷的刃光,也有美玉的柔光,在那双骨节匀称又修长的十指中,飞舞的玉屑氤氲下,渐出美轮美奂。
整个场中这刻安静无声,所有人眼都不眨地盯着凤缺那指间动作,其中又以楼逆最为认真不过,他将袖子拢下来点,怕一会忍不住临着那动作,自发的学起来。
已经没人注意凤宓,她提了提裙摆,想下高台,又有所不甘,不下去,和楼逆同处之,只是丢脸面。
高高在上众人仰视的山巅,离沉不见底的深渊,也只不过是一念之遥,凤宓全部的骄傲,都在今个被楼逆狠狠地踩在脚底下,日后他人闲谈起,估摸也是一场笑话。
凤一天是为数不多一直在注意凤宓的人,此外,还有杨家杨博,他瞧了会,后挥手让身边的杨至柔附耳过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杨至柔面露为难之色,且看着凤宓,颇为嫌恶。
凤一天差人过去将凤宓接了下来,动作隐秘,加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凤缺身上,倒也不是太注意她。
一个半时辰,凤缺收刀,他吹了口气,手中美玉成形——
白玉为底,带槽石和丝缕红纹的美玉,此刻已经成了一蹬蛋欲出毛茸茸的雏鸡模样,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那槽石刚好追成雏鸡圆圆的小眼睛,嘴角一点红,其他的杂色,成了蛋壳上的纹路,端的是新奇的很,叫人恨不得捧着那初初才出一半壳的小雏鸡揉一揉才好。
俏色被雕琢到了极致,拍案叫绝都还嫌不够。
这便是楼逆相的玉行,而凤宓那玉行,她是将槽石红纹尽数剜去,只留莹润的洁白,后玉上一简洁的白莲蓬,纵使那莲蓬也圆润好看,可总归不如有点俏色来的逗趣,惹人喜爱。
从玉形的趣儿上,凤宓便落了下风。
众人也算打开眼界,便越发期待擅玉雕的白家,又会雕出什么样的好物。
然而,凤缺都下高台后,一刻钟过去,也不见白家人上台,白渊面色有沉,他招手唤来长随,让速去寻二姑娘白元瑶。
就在这当,苏妈妈飞奔而来,嘴里还喊着,“家主,二姑娘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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