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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推移，来到二月初。
夏树的“休假”终于差不多了，觉得可以在“泡剧组”之外，多参加一些商演，并且考虑新专辑的问题。
恰在此时，李米发来了邀请函，是《游龙戏凤·景德镇》的看片会。
因为是内部看片会，没有闲杂人等，只有剧组主创，以及铁达的几位领导。
而夏树和蒋晓琳，则是作为插曲《半壶纱》创作、原唱被邀请的，当然，因为他先后投资了两部电影，所以也有潜在投资人的意思。
李米见他进入片场，便亲自笑着迎了上来：“阿树，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李总监，你放心吧，相信这是一部好电影。”
客套话，是人都能听出来。
但花花轿子人人抬，李米微微一笑，高兴地说：“电影好不代表观众就一定喜欢，我们更倾向于观众的看法。”
这话没错，就好像在艺术圈，都觉得张一谋的电影要比冯晓钢的要好得多。
但观众们却更青睐冯晓钢，这是市场的选择，李米是做市场的，肯定得顺应市场。
但是，他却信心十足地道：“我相信《游龙戏凤·景德镇》是一部观众喜欢的电影。”
夏树笑道：“我对电影充满期待！”
“主要是有你和你徒弟的《半壶纱》。”
听对方这么说，夏树就知道李米对《游龙戏凤·景德镇》的质量是真的很有信心。
不敢说多么发人深省，给人以启迪，但故事应该比较精彩，肯定会受观众欢迎的。
不像《蝴蝶效应》，那种科幻片在国内属于稀缺品种，古装剧都拍烂了，能有这样的自信，绝对是有一定底气的。
夏树记得，重生前，国内第四代导演开始退休息影之后，占据主流的是第五代。
这部分人受欧洲电影，因此第五代导演大多追求电影的艺术性，而轻故事。
尽管现在电影在市场化，但导演的创作思维已经固定，很难扭转，因此现在的状况是大家想拍好的商业片，想要好票房。
但由于自身的问题不会讲故事，有故事也讲不好，市场上几乎看不到合格的商业片。
所以，导演张政对电影，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夏树有未来的记忆，又清楚好莱坞电影的手法，虽然不是导演，但在看故事这一点上，他是有相当大的自信的。
但愿，张政不会让人失望。
他和蒋晓琳落座后，放映很快开始，放映厅内安静下来。
“游龙戏凤·景德镇”七个字出现在大荧幕上，紧接着是剧组成员的名字，出品人、制片人、导演。
字幕过后，电影开始。
然而…
蒋晓琳开始不消停了。
“这好像不对。”
夏树一愣：“不对？”
“台词里有‘哀家’一词，这个不对，历史上皇后们没有这么称呼自己的，这个仅在戏曲、文学作品、影视作品里出现，完全是今人臆造出来的。”
“真的假的？”
“老师，我好歹是凭真本事考得交大，你当着文凭是你捏的啊？”
可不嘛…
蒋家要是想买文凭，国内、国外，不是随便挑吗？
夏树点点头，便信了几分，微笑着点点头：“这好说，一会儿给张导说一声，配音后期做一下就行。”
两人的交流声音虽小，但看片会何其安静，张政作为导演，又特别注意观众们的表情，自然听在了耳朵里。
他心说自己找的那个真不靠谱，这都没发现，便靠了过来：“蒋…小丫头，你再给我讲讲，还有吗？”
“啊？”蒋晓琳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对，没事儿，你这是帮我们少犯错误呢。”
“那好吧，就刚才那个镜头，那位大哥的衣服错了，汉服的一大特点是‘右衽’，‘右衽’是汉族的象征符号之一。”
“何为‘右衽’？”
“就是左前襟向右腋系带，将右襟掩在里面，你们这批服装中，有一小半错了，变成了‘左衽’。”
“你这都知道？”
“我高中是汉服研究会的。”蒋晓琳点点头，“其实，明朝时候穿汉服的人不多，不过既然是景德镇的故事，有点儿艺术性也不错。”
张政松了口气：“那还好。”
“不好！”
“啊？”
“‘右衽’和‘左衽’一定不能错啊，张导，您知道将汉服穿成左衽意味着什么吗？”
要不要说的这么吓人！？
张政冷汗都下来了：“什么？”
“意味着死人，死者穿‘左衽’，和‘右衽’相对，以表阴阳相隔，或者，古代少数民族也穿‘左衽’。”
太晦气了，怎么服化道一点儿常识都没有！？
张政倒吸一口凉气，这衣服穿的，直接穿进棺材了。
夏树挠了挠头：“张导，你别慌，她是交大的大一生，学究做派还没放下，很少有人会像她这样，能注意到那些。”
“...”
“不过…”
“不过？”张政觉得牙疼。
“正德朝时没有辣椒，辣椒是明末清初时传入我国的，至于西红柿就更不用说了，清朝传到国内的。”
“这你都知道！？”
夏树点点头。
只不过，这个知识来源于《明朝那些事儿》，这一世没有那样的历史通俗读物罢了。
但这样，张政可就慌了。
因为夏树代表的是“普通人”，他们早就离开了校园，如果都能注意到那些的话…
然而，这还没完。
夏树补充道：“开始的时候，西红柿还只作为观赏植物，直到晚清才开始食用，这个常识错误太不应该，太明显了。”
张政恨不得直接伸手到屏幕里，将辣椒和西红柿捡出来，丢出去。
其实，明朝可供研究的美食，完全可以从一本叫《金梅瓶》的书里来。
民以食为天。
洞悉读者心理的小说家对此深有领会，书中吃喝饮宴的场面也就格外多。
各种酒席丰俭不一，花费也各不相同。
李瓶儿下棋输了五钱银子，潘金莲张罗用三钱银子买了一坛金华酒(合六十元)，二钱银子买了猪头及蹄子(合四十元)，让来旺媳妇宋惠莲烧好。
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等同吃，还给吴月娘留出一份，总共约合一百元。
一本小说，随便翻翻，就能找到这么多可用的美食，何必去弄什么辣椒和西红柿呢。
至于蒋晓琳，对服饰的研究确实专业。
“这个发簪错了…”
“这个木屐错了…”
总之，一部历史剧，竟然错漏百出，以至于让张政都怀疑，自己找没找教授来进行艺术指导。
蒋晓琳说得他眼睛直勾勾的。
这错了，那错了，那到底哪儿是正确的？
见他陷入沉默，夏树和蒋晓琳相视一眼，彼此略一交流，两个人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张政寻思了半天，觉得蒋晓琳太“专业”，还是得听夏树这个“普通人”的意见。
他问道：“你说说，这些菜中，哪些是正德朝有的，这是闫画婷的一场重头戏，用素菜做出一道极品菜肴。”
夏树看着逐渐下锅的20余样蔬菜，直皱眉。
他抬起手，指了指一捆韭菜，之后又是一根萝卜挑了出来，最后是葱和蒜，道：“张导，就这些！”
张政拍了拍胸口，道：“那还好，错得不多，本子还能修改。”
蒋晓琳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道：“我老师说得是，就那四样正德朝时有，其他都没有。”
“什么？”张政一声惊呼，“啪”地一声，愤怒地踢了下前面的座椅，“我真想一巴掌拍死那个编剧，瞎他妈写，还吹吹呼呼说耗尽三年心血，这是坑我呢，砸我名导的金字招牌！”
夏树和蒋晓琳面面相觑。
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好像砸人家饭碗了。
张政在发怒，又拍桌子、又踹椅子的，脾气着实不小。
在看片会上发飙，这真位可能是华夏著名导演行列里面，脾气最暴躁的一位了。
李米懵逼，赶紧走了过来，小声问清原委。
然后…
他脸也直接黑了。
夏树见状，只好劝解道：“其实吧，古装剧不可能做到高度还原的，这个也太不现实，只要没有原则性的错误就可以了。”
其实，他看得出，剧组还是满用心的。
要是太较真的话就没法拍了，比如说蒜，严格意义上说，咱们眼下的大蒜也是丝绸之路的成果，小蒜倒是自古原产的，把大蒜换成小蒜就好了。
蒋晓琳作为女生，说话柔和，也出言相劝：“张导别太动怒，其实已经不错了。”
李米心想，这时候也就夏树他们这种“外来人”敢说几句劝解的话，谁敢轻掠老虎胡须啊。
“不错个屁，咱们这是古装电影，结果编剧竟然在最关键的地方弄着跟个小白似的，这哪成？服化道的所有人也跑不了，大名鼎鼎的汉服都能弄错，这不让观众们贻笑大方？”
李米很想说，这是改良版，再说了，观众们也都不明白。
然而…
他看了看夏树，忽然就后悔请了闫画婷当女主角。
这位可是手撕行李网，脚踢国足的人，一篇文章下来，电影想不歇菜都难。
其实，夏树还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要是真较真儿，那他们的电影也就拍不下去了，影视作品，说白了就是看个热闹，故事最重要。
虽然张政是真的害愁，但夏树却没再多说了。
九十分钟的片子放完，全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说实话，《游龙戏凤·景德镇》无疑是一部特别抓人的电影。
虽然由于题材和类型的限制，并没有什么大场面，但悬念、惊喜、以及大团圆的结局，好莱坞大片里面的一些元素，这部片子里面都可以看到。
虽然在场不少人都看过剧本，但他们还打动了，尤其是最后的结局，正德改过自新。
这就属于历史架空了，很感想。
…
“只花费了那么点儿成本，还拍得这么好，简直不可思议！”
“故事太精彩了，特别抓人，前面很宫斗，后面很感人！”
“一定会成功的。”
…
主创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纷纷向张政表示祝贺。
只不过这位导演一脸严肃，尤其是对服化道部门的人，那叫一个严厉，看起来像是要暴起伤人似的。
其实，能拍出这么牛的片子，剧组一个个都是脸上有光，但现在…
还是消停会儿吧。
李米有点儿激动，拉着张政的手，不停地夸奖着：“了不起，说实话，当初投钱的时候，我真没想到能拍到这种程度，更不敢想象能拍得这么好，真是了不起啊！”
张然挤出笑意，和心里骂娘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他正要谦虚两句，李米又继续道：“现在看完我有点遗憾，这么好的片子，应该走出国门的。”
“没什么好可惜的。”
“...”
“...”
“张导，你就别再纠结了，一部电影，总会有争议，只要故事讲得好，就是好电影。”
好电影！？
夏树微笑着叹口气，这可不算好电影，只能说是好的商业电影。
好电影，可以是有一个打动人的主题的电影。
这个打动，不一定非得是厚重的历史反思，深邃的哲学体验，复杂的人性震撼，也可以是感动，单纯地被某一种感情感动。
这是一部电影的主要气质，是可以更恒久地驻扎在观者心里的具象。
甚至，这种具象可以是很生理地形式存在，如《速度与激情》的胎胶味，《泰迪熊》的潮湿、《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干燥。
当然，有一个令你印象深刻的形式；有一个令你记住的细节；有一个你随时可能想起的角色…
这些都行。
但夏树觉得，《游龙戏凤·景德镇》并不具备这四者中的任何一个。
甚至，他印象最深的，便是里面的那些历史错误，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都忘不了。
只不过，这确实是一部好的商业电影。
大家抱着爆米花，看一段莫须有又皆大欢喜的爱情故事，然后哈哈一乐，回头就忘，其实也不错。
这就是市场的选择。
也因此，夏树对《大圣归来》和《蝴蝶效应》更有信心了。
他拍了拍张政的肩膀：“张导，一会儿去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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