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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去争, 去抢。”萧子瑜直截了当出声。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何安转身看向这人锋利的眉眼,洒然一笑。
“争与不争, 终究还是那个样子,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夺不来抢不去,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回到原点。”
“除了你,没有其他人适合那个位置。”萧子瑜看着他,眼里似乎带着几分火光,热热的, 似乎在等待一个结果。
“人总是会变的, 如果……”何安低低笑了一声, “等到那一天, 我变得谁都不认识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不怕。”萧子瑜看着面前这人,俊眉修目,白衣风流,浅浅一笑,神采飞扬。
待年老, 究竟又是如何光景?
明明自己早已经历过一般,见识过从年幼到年老的光景,可是如今他却不愿细想了,若是这人年老,萧子瑜顿了顿, 他若变了,便变了吧!
就像自己,年轻时的自己怎么可能想得到自己年老后的性格,甚至还不愿意承认。
“高处不胜寒,我并不喜欢。”何安叹道。
那种高高在上的位置,自然而然便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之事。
“那终究应是你的,你若不做,其他人更是配不上。”萧子瑜冷静道,“江山倾覆之时,天下便如熔炉。由不得思考,由不得后悔,只能挣扎着往前走。到那时,想后悔便也再来不及了。”
“你在恐我激我!”何安叹惋道。
“别怕,你可以的,他们会支持你的,不管你怎么做,只要你给他们想要的,他们只会紧紧地跟在你身后,不敢对你有任何怨言。就算有,他们也只会埋在骨子里,什么也不敢说。”萧子瑜低声细语安慰道。
这种情况他早就看清了,所谓人心,不过是利益的联合,所谓党派,不过是有共同利益的人聚集在一起,所谓党争,不过是利益不同的人争夺自己想要的权力利益。
“也是,不过死了,他们就想说什么就说些什么了。”何安凉凉一笑。
“只管身前事,哪管身后名。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是不在乎那种东西的……”萧子瑜垂眸缓缓道。
“你错了!”何安冷冷打断他,“我很在乎。”
萧子瑜震惊的抬起头,面前这人说出的话是那么的凉,如泼出的水把他浇了个彻彻底底,一颗心空荡荡,那剩下的话竟是再也无法说出去了。
“我在乎名声,比你在乎的多,没有名声,寸步难行。你也不必狡辩,我知道你是不在乎别人以后怎么说你,因为……”何安面色变得越发冷冽起来,嗓音也越来越沉闷。
“你总把自己当做殉道者,你总是想着自己的目标,你从未考虑别人的想法,你又傲又固执,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这声音越发越重,到最后,何安狠狠出声直骂道:“你说说,你这样的人,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明明就是在害人害己!害了自己不够,还要连累亲友。”
好一个害人害己!好一个害人害己!
萧子瑜听到这里,突然嘲嘲一笑。
他忽的起身,走的匆忙,什么也不曾管,脚步也甚至有些踉跄,就连背脊也弯曲了不少。
这人说的没错。
他是天底下最肆无忌惮之人,无视君王,无视江山,就连老师的劝解也不听从,他勾结皇后,拥立少帝,又把朝政大权力集于自己一身,甚至最后废了少帝,冒天下之大不韪。
曾有人传,这哪是楚家的天下,这明明就是他萧子瑜的天下,是他所带的蜀党的朝廷。
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他哪个没做,只不过披了身美皮囊遮掩,还真把自己当成贤良去了,可笑可笑,他真是天下第一可笑之人。
支撑自己的去做的信念的理由居然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江山社稷。
好一把大旗子,拢得人人都信,就这样被他骗上了贼船。
说得多了,做的多了,竟是连自己都骗过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真真荒唐至极。
思来想去,他不过是自私而已,一心只想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从未多顾及他人,顾及身后之人。
一想到自己死后,那些真心拥护自己的人的下场,恨不得一醉方休,了了这卿卿性命,不愿再醒来,独他一人苟活又有何意义。
红尘多可笑,人间亦可悲。
既笑又叹,忽得抽出一张白纸,捏了一只湖笔,姿态放荡,笔墨粗犷,心中憋着口闷气,发泄着写着,到最后竟是连贯地写了一整张下来。
写完以后,望着笔墨,惨淡一笑。
也不收拾,见了那床,便躺了上去,浑浑噩噩,竟是一夜。
待醒来,萧灵隐摸了摸自己身体,才静下心来,昨夜谈话他自是听的明明白白,不敢有任何错过之语,只是,思前想后,几番琢磨,还是有几分不解。
又想到那附身之人所言,一时之间竟是有几分怔忡,他自己自然也是那番想的。
言及父母,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少年之奋起,恩师之照顾,曾几何时,自己便这般大了,时间可真过的快。
突然又回忆到那人的骂语,萧灵隐也不知如何是好,明明知道他们二人有事瞒着自己,他却有些怯怯,不愿亲口去问,净做些小儿女姿态。
而且那人突然说的话,不仅重伤了附身那老鬼,就连自己那心里也有几番疼痛,麻麻地,他对自己心中暗埋的傲气自然是知道的,文人相轻,自是尤甚,他自幼苦读诗书,又得身为文坛大儒的恩师指导点拨,加上天资也算聪颖,年纪轻轻,就一路扶摇直上,考到京城,这样的畅快顺利,不知是多少人又羡又妒。
更别提平日里读书作策论,每每被恩师夸奖称赞,偶有指责,萧灵隐也知道那是恩师怕自己过分娇狂,失了平常之心。
什么叫做害人害己,自己又不是那老鬼,萧灵隐恨恨想到,有些委屈。
算了算了,有什么好想的。
萧灵隐看了看窗外,晨光微熹,整了整行囊,准备拿出本书仔细研读,却看到桌上一纸草书,如龙飞凤舞,笔墨轻扬,极尽潇洒灵动,但那字里行间,却明白白写着忧愤悔恨。
萧灵隐记得这是那老鬼昨晚气急而作,他那时也是气极,恨这老鬼惹那人不高兴,便也无精打采,不曾理会这老鬼写了些什么。
如今细细看来,突生一番哀意,又念及自己未来,不由得掩面而泣。
那是一篇祭文,短短余字,写尽人生别离之苦。
此处暂且不提,却说昨日何安见萧子瑜匆匆离去,不曾狡辩,不曾回头,显然已是气急,心下一叹,却也是松了口气,一颗拴得紧紧的心便也平静了下来。
虽是突然决定,但前些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如今看来,恰是好处。
那人恐怕是不会来找自己了,却也好。
一个晃神,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来了。
宫城深深,深绿琉璃瓦与朱红的城墙相映成辉,墙角的飞檐稳固精巧,夜色慢慢沉了下来,宫中的灯早已点了起来,远远便见几人抬着一道步舆走向敏慧宫,途中所经宫女纷纷拜跪,人人皆知,这是宫中盛宠的皇贵妃出了太后居住的慈宁殿,正在回宫。
刚下步舆,殿内的一个青衣宫女便立于身前,低头侧着身子,恭谨至极。
“娘娘,陛下如今已经去了城门了。”
“怎么了?”柳贵妃被宫女搀扶着走进寝宫,不咸不淡出声问道。
按以往惯例,帝王这时候该是在城楼上了,她不意外,只是贴身宫女这么说道,她也知道自然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
“今日,陛下去了大觉寺上香。”殿内,那穿着一身松霜绿色的宫女面色沉沉,俏丽的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她垂着身子,紧紧攒着衣角,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柳贵妃坐在榻上,听了后,面色不变,只淡淡地道:“这也正常,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大皇子也好些时候没回宫了,恰好上香之时,看望一二,陛下这是慈父之心。”
那宫女又道:“娘娘,你不知道,陛下还将大皇子一同带去了城楼,朝中两位宰辅也在城楼上。”
柳贵妃听了后,面色虽不变,却到底生了几分无奈。
她又问:“那二哥三哥呢?”
皇宫内,对于妃嫔皇帝来说,多数时候称皇子还是以哥为最普遍的叫法,二哥便是指二皇子,三哥便是指三皇子。
柳贵妃自是知道的,她所出的四皇子年龄也不小了,早在前些年,陛下便答应立自己的孩子为太子。只是大臣们怨言颇大,帝王所下的诏书得经过政事堂,早些年,陛下还曾立过诏书,后来却是不了了而知。到如今,太子之位竟是空悬了这么多年。
帝王之心,事到如今,她也不清楚,枕边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对于这个拦在自己儿子前面,占据了一个长子身份的皇子,她自然是不喜的。
不过在以前,她知道,帝王的心始终在自己身上。
宫中这些妃子,除了自己,还有谁懂帝王呢?想必就连作为帝王生母的苏太后也和帝王有着几分隔阂,虽有母子亲情,但因为当年苏太后颇有几分学前朝太后掌权之心,虽然最后没成功,陛下安安稳稳的掌握了朝政,但这好好的母子亲情就大打折扣了。
“陛下这次独独带了大皇子一人。”
柳贵妃闻言,心里一突,终是有些心凉。
五天前的宫中家宴,她便被帝王斥责。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当着皇后太后的面前,表露出对自己不喜的情绪。
她自然是生气的,觉得丢了脸面。
好在前天,帝王又亲自来她宫中,多加宽慰,让她别担心,更赐了不少东西,安了她的心。
但年华易老,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要失宠了。
虽然帝王是个长情之人,秉性纯良,但有时候她也愁,愁她的孩子未来该怎么办。
外戚这种东西,当朝极为避免。
就是两朝太后,对于自己的亲属也不敢过分照料。
她上有二兄,因她缘故,领了几份差事,能够帮衬一二,但也无大用处。
朝中臣子看不上自己,这些年的朝野争端,她又怎么不知道。
当初她被立为皇贵妃便已经遭受了大臣的指责,原本宫中是没有皇贵妃一称,不过是帝王想要她更进一步,但又因皇后依旧在,便在贵妃等级上加了一个更高的品级,尊崇无比,仅仅次于皇后。
“娘娘,你是不知道,现在宫中都在传陛下要立大皇子为太子了。”那宫女接着说道。
“怎的这么快?”柳贵妃垂了垂眉,又道,“捉风捕影的事,你也别说了。”
“我是替娘娘担心着,这么多年,陛下明明最喜欢贞皇子,那些个大臣就偏偏不肯?”
“够了!”柳贵妃呵斥道,“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我的秉性吗?”
“帝王对我的恩宠,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至于其他,你不必再多说,我心里早已清楚了。”
那宫女听了此话,吓了一跳,也立刻闭上了嘴,侍立在一旁。
柳贵妃招了几个随身侍候的侍儿,为她换妆,之前去了太后那里一趟,已是心神疲惫,忽闻得这番消息,心头沉甸甸的。
那光滑的铜镜之中照出她略带皱纹,显得格外憔悴的面容。
岁月催人老,她不由自主扶了扶自己的脸庞,稍稍叹了口气。
如今之时,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等帝王赏灯完回宫后,再见机行事。
她相信陛下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多年来的陪伴,他对自己的心意,她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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