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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月无言歌(4)

作品: 夏空 |作者:林笛儿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14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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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庭芜是大三暑假时出来租房的,不是他一人,美院很多学生都在外面租房。大四的课少,住外面不受束缚,出外找个活,朋友聚聚会,很自如。沈郁也出来租房了,可惜游离女生还是选择了宁大的理工男。她用一种沧桑的口吻对管蘅说:“两个人都是搞艺术的,以后怎么办,我做不到有情饮水饱,我还是喜欢热热腾腾的饭菜。宁大理工男的明天我看得见,他给我一种过日子的真实感、安全感。沈郁让我着迷,可是他是一只在海上风雨飘摇的小船,他不是自私,也不是吝啬,而是他没能力给予。”

管蘅没有想那么多、那么远,她和陆庭芜的爱情刚萌芽,对于将来,怎么想怎么美。

妈妈是大一期末考结束那天走的。她和爸爸也不是特别的悲伤,甚至有种解脱感。最后的时光,妈妈讲一句话都要用尽全部的气力,人瘦得没了人形。生命就剩下一口气,在那儿上上下下。妈妈走时,爸爸握着她的手,管蘅趴在她身边。她很欣慰、很平静地合上了眼睛。

管蘅没有告诉陆庭芜,他说一放假就要回老家去。晓冬从北京赶回来陪她。晓冬找了家建筑公司打暑期工,在宁城只能待三天。下葬那天,宁城特别的闷热。仪式很长,管蘅感觉自己都要晕了。从墓园出来,在门口看到了陆庭芜,手里提着个包,黑T恤,黑长裤,裤管和鞋面上都是灰尘。他没有冲过来打招呼,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管蘅。晓冬也看见了陆庭芜,管蘅似乎听到晓冬长长地叹了口气。

整个暑假陆庭芜都留在宁城,和几个男生办了个暑期素描培训班,他有时过去帮帮忙,有时去会馆看画展,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管蘅。管蘅被导师发掘出指挥的天赋,整个暑假都泡在宁城交响乐团实习。乐团有演出,近时,两人一块儿骑车去,远一点,两人挤公车、地铁,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管蘅有时会想,以前,她和爸爸、妈妈三个人是一个家,现在妈妈走了,家少了一个角,陆庭芜来了,那个角又补上了。家,仍是完整的。

美院的男生性情豪放不羁,视钱财如草芥,今朝有酒今朝醉。陆庭芜的租屋里经常一堆一堆的朋友,整箱整箱的啤酒,这样那样的外卖摊一桌。管蘅好几次早晨过去,推开门都无法下脚。陆庭芜很穷很穷的时候,就会去给人家临摹名画。他擅长的是印象派,几乎以假乱真。真品就一幅,价值连城,不是谁都买得起,买得起也不是就能拥有,于是,像陆庭芜临摹的这种作品就很受青睐。但陆庭芜不屑于这种行为,他一直向往有一天属于他个人风格的作品名扬海外。每绘制一次名画,陆庭芜情绪就会低落好几天。管蘅看着他这样,过了几天上街买乐谱时,顺便买了本菜谱。自己做菜,无论是自己开伙还是朋友聚会,比起什么都买现成的省很多。

陆庭芜早餐爱吃西餐,沙拉,吐司,煎蛋,牛奶。“双11”时,管蘅从网上淘了烤箱和面包机。就失败了一次,管蘅就能做好松软的面包的烤得脆香脆香的小饼干。带了一袋去琴房,同学吃得直夸。做菜、买菜,倒是花了管蘅不少精力,怕陆庭芜担心,开始只敢在家里悄悄地试验。有天手指被油烫了个泡,被导师都骂哭了。其实,导师并不凶,以为她妈妈刚过世,她需要在家分担家务,对她很是怜惜。

在做菜方面,她没有学指挥的那种天赋,但也不算太笨。她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新鲜的蔬菜,知道超市几点之后有打折的肉类,知道怎样和菜农讨价还价。这年的圣诞,陆庭芜的朋友来租屋狂欢,所有的菜都是她烧的。烧完之后,她赶去学校排练。新年,每个系都有几场公演,她将第一次上台指挥。陆庭芜送她去地铁站,两个人在冬青树旁接吻,一下又一下。宁城的冬天很少下雪,却总是下哑巴样的细雨,那雨比雪还冷。她窝在他怀里,他给她扎围巾,戴口罩,亲吻她冻僵的手指。

管蘅指挥的作品是施特劳斯的《玫瑰骑士》圆舞曲。可以说是有自知之明,也可以说是扬长避短,管蘅轻易不尝试史诗般的宏伟乐章,她觉得自己没那个气场,也没有能力驾驭。也许有一天,等她有了丰富的阅历,经验多了,她可能会考虑。

与乐队已经磨合了好久,演出反响不错。她也很兴奋,第一次穿燕尾服,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与首席提琴手握手时,她都在抖。

陆庭芜送了一大束粉色玫瑰,她笑得像个傻子。

春节后开学,陆庭芜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了,管蘅听他和同学谈,想在画画上有所造诣,至少要去国外浸泡个几年。同学问他是不是准备出国,他看了看管蘅,没说话。管蘅想他可能是舍不得和她分离吧!

指挥系的课比哪个系都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有一天课后突然被导师召见,管蘅还在嘀咕,她要去超市,要去买碟,忙着呢!导师办公室有两个外国男人,个子高大得给人一种山峰般的压迫感。他们在看管蘅新年演出的视频,结束后,导师让管蘅弹了几首曲子。其中一个外国男人和管蘅还聊了会儿音乐理论,他的中文很破,管蘅的英语一般,两人一半中文,一半英文,磕磕绊绊,竟然也聊下来了。

过了几天,导师拿给她一堆表。她看着“柯蒂斯音乐学院”几个字,震愕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结巴地问道:“我……真的……真的可以去柯蒂斯吗?”导师狠狠地敲了她一下:“看清楚,只是申请,不是录取。每一年,全球至少有二百个人向柯蒂斯提出申请,能录取四个就不错了。有时候一个都没有。所以说希望很渺茫。”

她知道,可是这已经可以让她有理由狂喜了。不管会不会成功,先让她做做梦。进了柯蒂斯,不仅会接受到音乐界大师的教导,还会有一百场公开演出的机会,最主要的是可以得到全额奖学金。

她一路小跑地去了美院,陆庭芜在画室。几个学生分散坐着对着画板,画室中间放着一张凳子,凳子上侧坐着个女子,梳着发髻,穿绣花的薄纱旗袍,神态幽然淡远。

管蘅没敢打扰,静静地在外面等着。经过的人都觉得这女孩有点不正常,一个人在那儿傻笑。陆庭芜是和女子一块儿出来的,女子看见管蘅,便神色黯然了。

“怎么突然跑过来了?”陆庭芜有点奇怪,管蘅很少主动来美院。

管蘅很喜欢陆庭芜身上颜料的味道,很多人说刺鼻,她却觉得沉醉。她激动地告知他自己获得柯蒂斯入学申请资格的事:“如果能出国,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学画,我学指挥。”她的眼中充满了对明天的憧憬。

陆庭芜却没有太开心:“如果我出不去呢?”

管蘅想了下,果断说道:“那我也不去了。”

“你傻啊!”陆庭芜生气道。管蘅摇头:“我不傻,不过有点笨,所以一次只专心地做一件事。我喜欢音乐,但是更想和你在一起。如果我一个人出国,取得再大的成就,你看不到,一切都没什么意义。相爱就是分享一切,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不出国,又不是放弃音乐,只要努力,我想也不会比国外差多少的。喂,别和我说牺牲和值不值得,我讨厌这几个词。我想守护我们的爱情,总要出点力吧!”

“真拿你没办法。知道了,我会争取出去的。”他揉乱她的头发,语气宠溺。

从这天起,两个人都忙了起来。柯蒂斯的审核很严格,动不动就要提供这提供那,还有老师飞过来现场考核。管蘅每一天都神经紧绷。陆庭芜不知在忙什么,好几次,管蘅去看他,他都喝得醉醺醺的。他像是有什么心事,吃饭时话变得很少,接电话也会背着管蘅。管蘅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不肯回答。管蘅问得急,他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出国,烦都烦死了。”管蘅低下头,默默地洗碗筷。他过来哄,不一会儿,管蘅就消气了。

管蘅感觉陆庭芜又开始临摹画了,因为他的情绪低落得厉害,脾气也越来越坏。她不敢乱说话。暑期越来越近,陆庭芜要毕业了,他的情绪也像到了一个极点,为一句话就发火,有时还直接摔门而去。

管蘅后悔了,她不该和他说出国的事,这给了他太多的压力。她那天说的真的不是宽慰他,能不能出去,她真的不是很看重。他不知道吗?在她心中,他比什么都重。

两个人,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真的很悲哀。

然后,陆庭芜毕业了,天天和同学出去,有时连着几天都不回。管蘅依然待在交响乐团。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谱子看不进去,琴弹不了,每天都心烦意乱。

暑期档上映了一部不错的文艺片,她想约陆庭芜去看,突然发现他的手机打不通。最后还是找到沈郁,才找到了陆庭芜。他说手机在地铁上被偷了。背景里很吵,有男有女,像是玩得很嗨。

陆庭芜是第三天回租屋的,一回来就睡了,说话时鼻音很重,像是热伤风。管蘅去菜场买了牛肉土豆,买了绿豆。她熬好绿豆汤,然后做牛肉土豆。放土豆时,她去看了下陆庭芜,他睡得很沉。她关上门,戴上耳机。可能是因为他在家令她心安,她专心地听音乐。

“咣当”一声巨响,她惊得跳了起来,一股焦味直冲鼻子。她跑进厨房,陆庭芜的脸和地上烧焦的牛肉土豆一样黑。

“管蘅,你说我们在一起合适吗?”俊美的脸冷如刀锋,他不是在开玩笑。她很紧张,也很难受:“我不是故意的。”他朝她吼:“我没说你是故意的,事实摆在这里,除了音乐,你还能做什么?”

她沉默,感觉心里面像有把刀在割。

“我们都把爱情想得太美好太简单,可是生活是狰狞而又复杂的。我们……”

“不要说。”她哭着打断他,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狼藉,“今天是我错了。庭芜,别轻易下结论,我很……爱你,你冷静下。”她把厨房整理好匆匆走了,陆庭芜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这是陆庭芜留给她的最后一个背影,她一直记得他的头发是凌乱的,还有他宽大的T恤,蓝色的沙滩裤。

一个人的消失就像一滴水投入了海洋,瞬间找不到一丝痕迹。租屋退了,房东说早就谈好的;手机停机,她能找到的认识他的人都说不知。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勉强合上眼就是噩梦。

她去了一趟他的老家,家里也没有他的一点音信。她把所有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越想越怕。她没办法上学,没办法练琴,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人一天比一天瘦。她爸爸说:“去教堂听听经吧,能让你安宁些。”

从教堂出来时,她明白妈妈为什么要信教了,人在无望、绝望时,需要一种寄托。

她通过了柯蒂斯的入学申请,可是她只能放弃。她的精力已经到了极限,连呼吸都很艰难。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可是她的情感做不到。她想过,只要陆庭芜回来,平安健康地回来,可以不相爱,可以做路人,可以离他远远的。爸爸去为她办休学,因为她不惜福地放弃了柯蒂斯,导师愤怒之中责令她退学,并说宁城音乐学院没有她这样的学生。

晓冬那时开始就边实习边上课,每个月有两天,她坐晚班火车回宁城,陪她一天,第二天再赶回北京。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她像她妈妈一样,在家收学生教琴。她表面看上去还好,就是人像是少了些什么。

又是一年的圣诞,她在路上遇见了沈郁,他看到她就躲。她疯了一样追着他,将他堵在街角。他无奈地告诉她陆庭芜挺好的,人在北京,有了新女朋友。

那一夜,她抱着《圣经》坐了一夜。她想起妈妈过世的那一天,是的,她也有了一种解脱感。从此,不必担忧,不必相思,不必纠结,不必自责。她可以郑重地把他放在过去。以后,她终于能专一地去爱音乐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回忆渐渐褪色,慢慢变成了个影子,若隐若现,几乎不存在了,可是当她完全将他搁在过去的时光之际,他们邂逅了。这不是缘分未尽,可能是世界太窄。他俊美如昔,风度翩然,已是成功人士,别人都尊称他一声陆先生,田总说他和女友——那个有一对长腿的女模在一起两年了。

她懂了,有些人不是不向往天长地久,也不是不肯定心面对细水长流,只不过对象不是你罢了。

岁月会让桑田变成沧海,最青涩最纯真的恋情又会变成什么呢?

一段过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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