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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8
最后季黎还是没有告诉系统它犯了什么错，因为季黎刚把面捞出锅，杨和就回来了。
男人手上拿着一把零钱，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都是小面额，被捏得皱巴巴的还有汗渍。“嘿嘿，儿子看看，今天你爸我赚钱啦。”
他难得没有喝酒，只是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白灰，袖子上还有几个破洞，显得整个人都很狼狈。
季黎端着面出来，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就径直到小餐桌上专注吃面了。
男人原本带着兴奋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涌出一点莫名的失落和悲伤来。他的肩不知不觉垮下来，身形显得佝偻了些。
那叠钱不算厚，顶了天也就一百多，看男人的样子大概是干苦力打零工赚的。奈何杨序是不知道的，以前一次次的心灰意冷让他不会再在意杨和去做了什么，只要他没犯罪被警察抓进局子就行。
杨序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有没有多出个鼻子眼睛，对他们唯一的概念，就是那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从很多人，主要是杨和口中得知自己被捡的全经过。
他是一个冬夜里被丢到巷角的，大概四五个月大，睡在一个垫着破旧小棉被的竹篮里。大概是觉得以这里人的生物钟，能比较快捡到他，竹篮特地被放在巷子里的拐角，这样容易被发现。
才！怪！
以搪屋巷里人的尿性，大冬天夜里的恨不得上个厕所都在屋里随便拿个盆解决，找死都不往门外踏出一步。要不是杨和前一天夜里被人坑了，醉得成了一滩烂泥穿着棉袄在大街上睡到第二天晚上才冻醒——也幸好那两天没有下雪还出了会儿子太阳，否则这家伙没捡到人不说自己先嗝屁了。
杨和当时还年轻，二十刚出头的人，每天和一帮流氓混，喝得醉醺醺地大半夜满街晃荡。冬天人家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就杨和一个孤家寡人挨街挨户找酒喝。然后酒醒了头痛欲裂的回家路上，稀里糊涂捡到个便宜儿子。
作为一个朝不保夕，自己填抱肚子都困难的人，竟会收养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他图什么呢？这是让杨序和搪屋巷很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又不是五六岁了可以帮忙干活的孩子，在他能干家务之前还有好几年时间需要照顾，一不小心养死了还很麻烦，被捅到警察局还算是个性质恶劣的杀人事件。
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当时的杨和，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心智失常才做了那么一件不可思议的，一辈子唯一做过的好事。
只是也许对杨序来说，死在那个冬夜里或许才是他的幸运。他就不用纠结那么多年。
因此理智上来讲，杨序很理解养父为什么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觉得自己养父没把他卖给人贩子或者把他打残了去街上乞讨赚钱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更别说杨和还勉勉强强把他拉扯大了，虽然只是分他口吃的喝的，给些旧衣服穿，不至于让他饿死渴死冻死，再给了他个能落脚的屋檐，那小小的房间就像他在世上唯一的栖息之所，不至于茫然四顾的时候没有地方去。
可尽管这样，杨序还是恨他。天天恨，在杨和如同三餐定点喝醉之后的毒打时，他是真的打心眼里恨这个养父。哪怕从有意识开始，他知道的亲人，就只有杨和一个。
杨序的童年，就是一场漫长的折磨。杨和不喝醉的时候，一般都会无视他，像是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自顾自做饭，吃完还会剩一点饭菜，等他出门了杨序才会偷偷摸摸从角落出来，像做贼一样一边紧盯着门口一边快速扒饭，又凶又狠，像饿极了的狗崽子。
如果是喝醉了，那就是杨序的噩梦要来了。他会二话不说把杨序从被子里拽出来揍一顿，嘴里骂骂咧咧。等出完气
还顺手打他一个耳光，再指使还没锅台高的小孩去给他做饭。
有很多次，杨序手里握着个空酒瓶，死死盯着客厅里睡得像死猪一样家里起火都不会有动静的男人，酒瓶高高扬起，准备跟他拼了。不过最后他还是会放弃。
因为他总记得这男人心情好的时候会摸摸他头，给他几块钱去买糖，甚至晚上会说些颠三倒四狗屁不通的故事哄他入睡，说着说着就变成对自己过往“光辉战绩”的吹嘘，尽管他已经不再需要睡前故事了。
这种时候真的不多，简直弥足珍贵，总让杨序受宠若惊，格外珍惜。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温情转瞬即逝，之后他还是得面对饥饿和暴力。
他们就这样彼此仇恨又相依为命着活下去。时间一过，就是十七年。
杨序或许曾对养父有过期待，但一次次失望后他就不再会去相信了。在男孩日渐长大武力可以敌过男人后，他们就过上了诡异的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如果男人喝醉想要施暴，就会被杨序痛揍回去，清醒后男人会当什么事没有发生过，也不来找杨序麻烦，可能是自知理亏。
季黎看过剧情却是知道，杨和这一年是真的悔过了，至少在杨序的记忆里他这一年喝酒的次数少了很多，还经常会带些钱回来，虽然不多，也不再向原主伸手要钱了。
也许是他突然之间幡然醒悟浪子回头，回顾一生发现一事无成就养了个便宜儿子值得得意一下，现在打算补偿。
也许是杨序快要高考了他忽然惊觉自己家里要出个金贵的大学生，大抵越文盲无知的人，越会将那些文凭学历视为高不可攀，从骨子里就有种向往和畏惧。男人半辈子认识学历最高的人，就是当年他跟随过的时至今日仍无比敬佩的“老大”——职高一霸。
他破天荒意识到自己还有个机会在有生之年光宗耀祖一把，即使他不知道自己有哪个宗哪个祖。
但他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态度就此转变，起码他正正经经地将杨序视为了老杨家的孩子，并将光宗耀祖的伟大任务单方面托付出去了。
不过真相到底如何，杨和究竟怎么想的，最终都只能是个谜了，他的心理活动和他的尸骨一起被埋葬在偏远公墓的水泥之下，困于小小的骨灰盒中，再无人知道。
“我吃饱了，你随意。”季黎顶着男人灼灼的视线慢条斯理吃完一碗面，低声说了句，就起身回房间。
男人的视线过了很久才从紧闭的破落的木门上移开，又愣怔了。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微微颤抖，像是发病似的控制不住。
桌上没收起来的碗一点汤都不剩，干净极了。而旁边，静静躺着几张钞票，有零有整，加起来正好是五百块。
【宿主大人，为什么要留钱给他啊，你这不就没钱了吗？】系统很清楚原主的财务情况，因为昨晚上接收完剧情后宿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主藏在各个隐秘地点的钱全收集起来，一个钢镚都没放过，除去几天坐公交车的钱，就只剩五百了。
季黎拿出今天发的试卷，慢慢做起来。他不想也不能再进办公室了，进一次是意外，现在他接手了原主生活再进就是自己的问题了。而且真不想去听废话浪费时间。
【今天杨和要还债，杨序每个月都要留下这一笔钱的。】季黎有些感慨，生在这种环境中，即使对养父有恨，也要帮忙还债，不让他被砍手什么的，不知该说杨序太善良呢，还是太懂得知恩图报了？
大概都不是吧，这个人，只是习惯了在黑暗中尽可能给自己找寻到一点光明，他小心翼翼的把任何一点温暖都铭记于心始终不忘，以期能在漫漫长路上坚持着蹒跚下去。哪怕那一点点温暖只是别人丢弃下的火柴头。
他实际上只是单纯为了自己而已。可就是这样，才更弥足珍贵啊。
反正，他欣赏这样的人。季黎想。
也许，上天要造就这样的人，就是想要给人间带来点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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