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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开始,王灿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的。
她有整个周末的时间思考,但她并没能象陈向远说的那样“想清楚”。因为她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上班忙碌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她害怕接到陈向远的电话问她考虑的结果,但是她多虑了,一连几天,没有电话,更没有短信,陈向远果然是非常笃定地在等她“想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她不能不有说不出来的挫败感。
她跑完新闻,回到报社写稿,一边自觉有点儿鬼祟地隐身登上MSN,一样也没有留言,陈向远的头像安静地挂在那里。仿佛那天在车上说的话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礼貌对白,王灿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酒量低下,给一瓶啤酒喝高了,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她心神不宁地写完稿,发给值班编辑过目。对着电脑前发一会儿呆后,她决定还是骚扰罗音比较好一些。
一个招呼打过去,罗音很快回复:“小样,学会潜水了,玩儿什么隐身呀。”
王灿回一个扁着嘴的苦恼表情过去。
“我正赶稿呢,写的是一个悲情故事,误会重重,一波三折,情深缘浅,有缘无份,再见惘然,见报以后包管让你看了掉眼泪,所以现在不要跟我倒苦水,不然我要崩溃了。”
罗音打字和写稿的速度在报社是出了名的快。王灿只好回一个“哦”字过去不做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罗音的回复过来了:“今天奇了怪了,难道你真有倒霉事要跟我说吗?天哪,你一向是我生活中的阳光,上帝不会这么残忍让你不开心吧,以后谁来娱乐我。”
王灿哭笑不得:“现在我算是知道了,你才是最没同情心的那个人,枉你的读者拿你当知心人了。”
“我有同情心呀,大把,不过我都用到我亲爱的读者身上了。所以我才喜欢周星驰,以及你。”随着这行字还发过来一个周星星的经典表情。
“放心,我没冤屈要诉,就是想问你点儿事。”
“噢噢,那就好,过半小时,你来我这边吧,我快写完了。我们当面说,我可怜的手指啊,这个星期都快给打断掉了。”
半小时后,王灿来到罗音办公室,发现她和她的同事吴静正在聊天。吴静与罗音一块儿负责倾述版,只是两人风格略为不同,罗音比较冷静客观,而吴静偏好走文艺煽情路线,自然也有一票拥趸。
吴静见她进来,笑道:“王灿来得正好,我跟罗音已经快没有共同语言了,她非要我看这些装修帖子,还得贡献意见,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王灿说:“罗音你还真是进入角色快呀,以前根本对房子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对婚姻好象看得比谁都悲观。现在倒好,一心开始走贤良淑德路线了。”
吴静也撇嘴:“谁说不是呢?”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曲,我既然答应了张新的求婚,当然就要对他对我们的未来负责任,该操的心一定得操。”罗音很是大言不惭地说。
“王灿,瞧瞧我的工作环境。一个男同事的老婆怀孕待产,成天讲爸爸经,就差也有孕期反应了;”吴静说的是另一个倾诉记者马建华,她再指一下罗音,“一个女同事马上要结婚,有空就讲新娘经。也就是我心理素质坚强啊,以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的身份待在这个女性荷尔蒙严重泛滥的办公室里,听他们不道德地炫耀各种幸福,还能保持淡定。我得跟我们主任谈谈,要求特殊津贴。”
王灿被逗乐了。罗音笑着说:“马建华比我症状严重得多好不好?他居然炫耀说他有孕气,求子的人跟他讲过话会传染。”
“所以我已经躲着不正视他的眼睛了,而且严厉警告他,要跟我讲话就通过网络,不然我就当他是空气。”
罗音正在喝水,笑得差点儿呛到,“跟我讲讲话没关系嘛,我最多也就能传染一点儿八婆恨嫁气给你。”
吴静摇手不迭,“我可不恨嫁,不许给我这个心理暗示。王灿,我劝你也得扛住,我昨天才接待了一个恨嫁的姑娘,真可怕。跟哈姆雷特似的,一个劲犹豫‘To be or not to be’这个问题,简直把我给绕晕了。”
“你刚才是在写她的稿子吧,”罗音问她,“难怪你写得一脸便秘的痛苦表情。”
“是啊,总算写完了,已经弄得我内伤了,我得去吃点儿东西安慰一下自己。”吴静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关着电脑。
既然已经成稿,就不怕谈论了,王灿好奇道:“她到底要做什么艰难的选择?”
“不过是觉得男朋友鸡肋,优点模糊,不够吸引人;缺点讨厌,可又无伤大雅;前途有是有,说不上多光明。相处六年多,爱情好象已经变成了亲情。继续下去,不甘心;真要分手,又害怕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碰到下一个人也许还不如他。唉,她才27岁而已,就思前想后这么多也不嫌累得慌。姐姐我已经30岁了,都没操这个心。我打算把自己剩成圣斗士也不将就,难道我的神经结构跟她不一样?”
“那是一定的,不然她干吗来找你传道解惑。”
“被你这么一夸,我有一点儿职业自豪感了。”吴静哈哈一笑:“你们接着聊,我先走了。”
罗音继续看着电脑上的装修帖子,“我的职业自豪感也被你激发了,欢迎光临知心姐姐办公室,你有什么心事要跟姐姐倾诉?”
王灿瞪她一眼,“哎,还记得我们上次在香格里拉看婚纱发布会,被你严重鄙视了的那个帅哥吗?”
罗音想了想,“你是说老戴呀,他是我们家张新的合伙人,好朋友。你当时跟我说,他长得挺象你大一时暗恋过的学长。我可告诉你,你千万别打他的主意,老戴那就是一个出了名的女人杀手加超级自恋狂。”
王灿直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我当初的暗恋只持续了半学期,能记忆犹新到今天,还真是托他长得好看的福了。太帅的男人不是我的菜。”
罗音做胸口一块大石落地状,笑道:“嗯,王灿,我没白疼你,你果然比较有慧根,拿得起放得下,死抱着一个无望暗恋不撒手的痴情人我看得太多了,也太腻味了。”
“那个高个女孩子,当时和他在一起讲话的那个,穿着吊带衫,肤色很健康,你有印象吗?”
“沈小娜,当然记得。她是老戴美院低好几届的学妹,据她自己说,早就开始暗恋老戴,可惜老戴不缺女朋友,没轮到她下手。她出国回来,又开始打他的主意,成天跑张新和老戴公司坐着,按张新的说法,就差添张桌子在他们那儿办公了。看那架势,她不把老戴搞定誓不罢休。”罗音呵呵笑,“我佩服她,现在的女孩子,真的比较勇敢。”
“去,你能大我们几岁了,少拿个当妈的派头出来。”王灿不得不承认沈小娜勇敢,这种勇敢真和年龄没多大关系。她和沈小娜其实差不多大,然而沈小娜那股子当着认不认识的人大声宣布“我失恋了”的劲头,却是她怎么也不可能有的。
“你打听她干吗?”
就算对着的是罗音,王灿也有点儿难为情了:“那个,沈小娜和陈向远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陈向远?哦,你说的不知是耳朵特别长还是尾巴特别短的那位先生。这么说,他和沈小娜就是青梅竹马喽。”
“是啊。”
王灿尽量轻描淡写,罗音也显然没当一回事。她转回头继续看装修帖子,“你说这人把自个儿家弄成这样,是不是太恐怖了?”
王灿探头看液晶显示屏上一长溜的图片。她跑地产行业,对装修也算半个内行了,“拱形窗子,蓝白色的主调,碎花沙发,木质橱柜,这是时下流行的地中海加田园风格,混搭。”
“我看有点儿不搭调,我还是比较喜欢简洁实用的装修风格。”罗音摇头关上这个窗口,突然转头盯着她,“陈向远和沈小娜有奸情吗?”
王灿吓了一跳,用手指着她:“你你你……”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罗音挑眉一笑:“不然你怎么关心沈小娜呀。”
“你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王灿只好陪笑,“我招,我全都招了还不行吗?”
她其实对罗音一向没什么保留,因为罗音主持倾诉专栏,听到别人的秘密实在太多,而且从来没有讲闲话的兴致,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除了写稿必须,其他秘密一概定时从大脑中清空,不然不用活了”。
王灿讲完前因,困惑地问:“他表现很坦然,一点不避讳地当着我面关心沈小娜,也讲清楚了沈小娜是拿他当哥哥在依赖。我如果还要介意或者多想,是不是显得我太猥琐太多疑?”
“干哥哥干妹妹这种关系,说不清呀。”罗音撇嘴摇头,很是不以为然,“不排除人家就是光风霁月的兄妹情,可也不能排除有暧昧的可能。你如果就是介意的话,先别急着检讨自己。”
“嗯,我是介意。他看沈小娜的眼神,是非常疼爱的那种。当然,我没哥哥,可能做哥哥的这样看妹妹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罗音若有所思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王灿犹豫一下,“沈小娜在法国留学过,陈向远车里放着法语流行歌曲CD,其实他本人不大喜欢流行音乐的。这算不算我多虑?”
“据说现在小资都学法语听法语歌呢,我看你这位陈向远先生还真是蛮有小资倾向的,这不能算证据,别多想。”
“我也不打算多想,可陈向远说他想追求我。”
“那很好啊,我正好奇这男人还要犹豫闷骚到什么时候。”
“好什么啊,他的表白来得很奇怪,”王灿讲出了最困扰她的部分,“他的原话是:我喜欢你,你性格平和开朗,又能容忍我的内向、我的迟疑,我想我们会合得来的——你觉得这话什么意思?”
罗音听得诧异失笑:“的确是一个不怎么热情和浪漫的表白。不过他快三十岁了吧,比你大五岁,又在银行工作,也许他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
王灿苦笑:“可是我要热情,也要浪漫。我并不恨嫁,不打算早婚,如果将来决定要在一起,还有大把实际的日子要过呢,何必一开始就这样。”
罗音默然,这时放桌上的手机提示收到短信,她拿起来看看:“你事情都做完了吧,张新来了,我们一块儿走。”
两人出报社上了张新的车,罗音闲闲地问:“老戴最近和他那小师妹,就是那个沈小娜,进展得怎么样了。”
“你今天是怎么啦,先一听到我提他们俩你就特烦的,冷嘲热讽的,”张新乐了,“搞得老戴现在看见你就想躲。”
“就是闲得无聊了问问呗,看老戴就范了没有。”
“沈小娜是蛮热情的,不过老戴不怎么有心思敷衍她呀。他喜欢的不是沈小娜那种辣妹型。他一向说,外表对他来讲不是稀缺资源,他看重的是内涵。”
“切,缺什么想要什么,可以理解。”
对于这个针对戴维凡的挖苦,张新只是好脾气地笑。
“其实我觉得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罗音意犹未尽地说,“明明是花蝴蝶,万花丛中过,穿梭得不亦乐乎,对容易得到的,忍不住就要摆出一个不屑的样子。”
“要这么说的话,沈小娜何尝不是呢。她的追求者可一向也不少,偏偏要来纠缠不怎么理会她的老戴。”
“唉,公平讲,这点儿贱劲算是人性了,倒真是不分男女的。只不过在老戴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一点儿。”
“音音,你对老戴有偏见,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罗音笑得颇不怀好意,拖长声音说:“明白了明白了。王灿,你是不知道,张新跟老戴一块儿长大,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感情铁得针插不入。我再诋毁他,张新大概要跟我翻脸了。”
张新嘿嘿直笑,完全拿罗音没办法。
王灿见一听这番对话,也大致弄明白了,沈小娜对戴维凡动的那点儿心思,还是未遂阶段。她知道罗音是帮她问的,心里感激又惆怅,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趟进这不知有多深的一池水中。
以前她向往过曲折的恋爱,但眼下这稍微复杂的剧情就弄得她如此茫然,让她严重怀疑自己那一点儿叶公好龙的小情小调。
罗音回过头来,有点儿好笑地看着她:“可怜的孩子,真是困扰了吧。”
王灿老实点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你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你并不想拒绝他。”
王灿只得默认。
罗音摇头,“没办法,别人代替不了你做决定。你好自为之吧。如果决定开始恋爱,就好好享受那一段感情,不要患得患失,白白折磨了自己。”
张新并不多问,顾自看着前方开车,这个男人实在很懂得适时的沉默,王灿羡慕他们俩人之间的默契。
正纠结之间,王灿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陈向远的来电。她看着显示屏上闪动的名字,一时居然迟疑了,不知道接听后该说什么才好。罗音看看后视镜,了然地笑了:“张新停车,反正王灿也快到了,剩下的几步路自己走回去吧。”
张新靠边停好车,王灿跟他们道别下车,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停止,她哭笑不得地看一下手机,迟疑着要不要打回去,想了想,还是扔进手袋里,垂着头慢慢往家走去。转到自己家楼下,赫然发现一辆银灰色福克斯停在那里,一个修长的男人正倚车站着抽烟,尽管路灯昏暗,那人又背朝她这边,她还是一下认出来了,竟然是陈向远。
陈向远回头看到她,微微一笑:“你好,王灿。”
王灿突然觉得平静了,也许是因为他的意外出现,也许是他这个镇定沉稳的微笑:“你好,刚才没来得及接你的电话就断掉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判我出局了,正打算抽完这只烟,再打一次你的电话,如果你还是不接,我就灰溜溜回家去睡觉。”
“然后忘掉整件事吗?”
陈向远笑着摇头:“这可是个很大的打击,我怕我一时半会儿忘不了。”
王灿有点儿诧异,她一直觉得陈向远内敛有余,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语带调侃。这时一个邻居从身边走过,特意回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王灿情不自禁抬头看一下自家的阳台,她怕她有点儿神经质的妈妈又趴在那儿看了。
陈向远顺她视线看过去:“时间还算早,愿意和我去走走吗?我待会儿送你回家。”
王灿点头答应,她也怕站在这里再碰上相熟的邻居不免要问长问短,陈向远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两人上了车。
CD响起,传来王灿早已经熟悉的歌声,还是那首《夏日何再来》。王灿将车窗摇下一点,让夜风吹拂着自己,静静听着。
Mon Amie,mon Echappee 我亲爱的,你让我爱得九死一生
Belle comme les hommes au coeur de femmes 如同所有女人心里在意的男人
De l'Amour tu sais donner 你懂得,爱就是给予
A qui vient danser dans tes Flammes 为此,让我们在你爱的火焰里共舞吧
Et *Vive la vie,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的爱你
A jamais,tu es mon seul Tresor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珍宝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脸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还是读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夏天何时再来?
陈向远突然伸手按停CD,将音响转到收音机,一个清脆的女声正絮絮报道着近几天的天气:“……气候多变,夜晚可能有短时阵雨,不过明天仍然会是一个晴天,气温预计会继续攀升……”
王灿将车窗再摇下一点:“夏日何再来,其实本地的夏天早就已经来了,不是吗?”
“你还记得这首歌?”陈向远深深看了她一眼。
王灿笑了,她何止是记得。
陈向远将车停下,他们已经来到了本市最大的湖畔喷泉广场边,很多人在广场上闲坐聊天,小孩子们戴着头盔踩着直排轮溜来溜去,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岁多一点的小女孩直直对着王灿冲过来,撞进她怀里,王灿抱住她,小女孩咯咯直笑,王灿也禁不住笑了:“站稳了没有?阿姨要放手喽。”小女孩点点头,王灿松开手,她利索地一个转身,溜向了别处。
他们避开人群,沿着广场旁边的湖岸慢慢走着。
“有没人对你说过,你的笑起来看着很开心,很有感染力。”
他当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王灿不禁又笑了,陈向远侧头凝视着她:“你看,就是这样,笑得好象心底的快乐藏也藏不住,要流淌出来。”
“倒是已经不止一个人说过我笑得没心没肺了。”王灿说的是实话,她的眉眼天生弯弯,不笑也带了几分笑意,一笑起来当真是十分灿烂,看着无忧无虑。而且她也过了刚工作时拼命装成熟的阶段,并不介意这样的评论。
“能够笑得开怀的人是幸福的。”陈向远喟然,“希望你永远保有这份快乐,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的平静。”
“刚才你打电话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吗?”
“其实我是想问你考虑清楚没有。可是当真见到你,我又想,我可能确实太自私了,仗着你对我有一点好感,就贸然提这么直接的要求。”
“我对你,可能不止是一点好感,”王灿止步,抬头看着他,“但是我真的很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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