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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谈会后不过一周,王灿与陈向远又一次相遇了,这回略有一点儿不期而遇的意思。
王灿去ATM机取款,银行卡被吃了进去。她头次碰到这种情况,对着机器茫然了一会儿,先打客服电话,再按指示找就近的营业网点。刚好那天是周末,值班工作人员让她周一到柜台办理。挨到周一,她抽时间跑过来,大堂经理让她出示身份证,登记银行卡的号码、吞卡时间、联系方式,说必须等负责ATM机的专业人员过来,取出卡以后,再通知她来拿。
她没想到手续这么复杂,只得怏怏回去。隔了两天,她接到电话通知让她去取卡。那一天她十分忙碌,只能趁中午赶去,可是银行工作人员午休,叫她等下午上班时间再来。
王灿还有采访要做,有稿子要写,顿时有些恼怒。她叫来大堂经理,与对方理论得雄辩滔滔时,陈向远从楼上下来,他在市行上班,只是过这边区支行来办事,看到这个场面,马上走了过来。
王灿正一条条尖锐指责银行糟糕的服务质量、拖沓的办事作风,一眼看到陈向远,马上意识到,自己此时牙尖嘴利的样子有点儿恶形恶状。她心想,完了,座谈会上维持的淑女形象破了功,估计这斯文内敛的男人对她的印象好不到哪儿去。
一点小心思没开始就结束了,她不禁有些气馁。然而陈向远好象浑然未觉她转的念头,问清情况,和颜悦色地说:“如果王小姐忙,可以写一个委托取卡的授权交给我,我拿到卡后,会在下午下班时把卡送到报社去。”
她当然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错,不仅省了自己的麻烦,还可以与他再次见面,口头上仍客气着:“怎么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
“没关系,开车顺路过去,算是我弥补一下鄙行不够完美的服务。”他微微一笑,有一点开玩笑的意味,但神情温和,透着坦然真诚。
傍晚六点,陈向远到报社门口,打电话请王灿下来拿卡。王灿顺理成章地请他到对面绿门咖啡馆:“我马上过来,请你喝一杯咖啡算是致谢。”
绿门咖啡馆在报社所在的华清路上开了很多年。两扇对开的玻璃门漆成绿色格子状,里面十分宽敞幽深,临街一排明亮的落地玻璃窗上悬着米色窗帘,桌子上面铺着绿格子桌布,小小的水晶花瓶里插着一枝玫瑰花,店堂内随处摆放着阔叶盆栽植物,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装修略微显出了简单陈旧,可是没有连锁咖啡馆那样时时处处玩情调的刻意感觉,倒颇有几分家居一般让人安心的气氛。
王灿进门,正碰上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士出来。他们时常在这里偶遇,本来只是相互面熟。不过有一次他走过她桌边,恰好看到她正往咖啡里加远比正常份量多的糖和奶,突然停下脚步,和颜悦色地说:“小姐,这样会破坏咖啡本来的味道。”
王灿莞尔,大大咬一口蓝莓曲奇,“忽略我吧,我是不可救药的甜食爱好者。”
他笑了,“对不起,我太冒昧了。请慢用。”
他的干涉来得并不唐突,她的坚持也显得不生硬,两人由此算是有了见面点头的交情,不过并没特意相互做自我介绍,她只听到服务生称他高先生,显然他是这里的老顾客。
高先生看到她,含笑说:“你来得正好,服务生刚在说戚风蛋糕卷烤好了。”
王灿笑了:“谢谢,我正好饿了。”
她进去以后,便看到罗音坐在角落一个位置,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她知道这是罗音在接待找她倾诉的读者,虽然报社专设了一间讲述接待室,但罗音一向更喜欢绿门的气氛,读者在这里似乎也会放松许多,所以她每周总有几天在这里跟读者交流,与老板娘苏珊关系很好。
王灿当然没有打招呼干扰罗音的工作。她走向坐在另一侧的陈向远,在他对面坐下。陈向远将银行卡交还给她,“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
“惭愧啊,绿门的常客多半是咖啡爱好者,严格来讲,我只能算是这里烘烤的小点心爱好者。”
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一份戚风蛋糕卷,陈向远只点了一杯黑咖啡。待服务生送上来,他没加牛奶,只加了一块方糖,尝了一口,便点了点头。
“这里的咖啡味道确实很醇正。”
王灿点头:“看来你是喜欢喝咖啡的人,据说这家店是好多咖啡爱好者固定购买咖啡豆、咖啡粉的地方。不过悄悄讲,我确实有点儿疑心,有些每天固定过来的男士,也许跟我的同事李进轩一样,其实是仰慕这里漂亮的老板娘。”
“也许以后我也会经常到这里来喝咖啡,希望老板娘真像你预告的一样漂亮。”
“我预告一下比较好啊,下次你带太太或者女友一块儿过来,看到老板娘可以保持镇定,不至于露出太过惊艳的表情。”
陈向远似乎是被逗乐了,他的笑意扩展开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还好,我没结婚,也没女友,不至于有这个后患。”
王灿觉得简直可以在心里夸奖一下自己套话的技巧了,居然得来全不费功夫地问清了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晚上回家后,她芳心扑腾,一向良好的睡眠也受了影响。上次这样,还是黄晓成与她初次牵手的那个夜晚,记起生命中已经走远的初恋,她有些惆怅。第二天,她趁着空闲跑去向罗音讨教。
“你说我要主动点儿吗?”
王灿读大二时开始到报社实习,一度跟过当时跑社会新闻的罗音,和别的实习生一样唤她“罗老师”。但罗音一向没有任何老师架子,谈吐风趣友善,教采访技巧与要点时十分认真,毫不藏私,很快她们就相处得很不错了。后来王灿考入报社成为她的同事,越发觉得彼此兴味相投,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了好友。
罗音听得直笑,饶有兴致地问:“你这就是所谓一见钟情了吧?”
“一见钟情?没那么严重吧,他的样子沉稳,倒是很合我眼缘的。你也知道,每天采访碰到的人很多,可大部分人都很乏味,是那种除开工作你再不想有任何交集的类型。”
“喂,这话应该由我讲才对。”
王灿承认,罗音的采访对象大多满怀心事而来,讲的故事能带有喜剧乐观色彩的极少。“所以说你心理素质一流啊,要调我去倾诉版,我太容易投入,肯定很难做到抽离情绪,只倾听,不评论,不投入。”
“你少来拍我马屁。”罗音回忆一下昨天在绿门瞟了一眼的那个男人,“他看起来倒是气质沉稳,蛮斯文的。既然看中了,就试着交往好了。”
王灿有点困惑地说,“可是我不知道我合不合他眼缘。昨天从绿门出来,我说我要回报社写稿子,他说声再见就开车走了,都没有一点再约我的意思。”
“我叫你就等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你是一定不会听的喽。”
王灿干脆地摇头,她知道罗音一向主张乐观处世,悲观看事,并不提倡主动。“守株待兔不是我的风格。”
“这只兔子耳朵格外长还是尾巴特别短?”罗音不以为然地撇嘴。
“他很沉默,还有点儿,那个,算是忧郁吧。”
罗音脸上的不以为然之意更浓了,“你一个大好阳光少女,干嘛要去喜欢男人的忧郁?”
“哎,只是一个感觉嘛,不见得就是真忧郁。他不聒噪,非常沉稳内敛,最关键是气质很干净,让人看了会有很安心的感觉。总之,就是我喜欢的类型。难道你一点儿不相信一见钟情吗?”
罗音略为沉思:“我读大学的时候,也问过别人类似问题。准确地讲,我问过很多人,得到过很多答案。不过我觉得最好的答案应该是我一个学数学的同学给的。她说,她相信生命中所有没发生在她身上的奇迹。”
“亏你跟我妈一样是学中文的,一点儿浪漫意识也没有,看人家说得多好。我妈听见这话准得盛赞一番。”
“你就别扯上令堂来掩饰自己的少女情怀总是诗了。”罗音笑道,“其实我觉得,我那位同学不见得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这么玄妙的东西,她只是愿意让生活保持一点悬念。”
“扯得太远了,我对他其实也没钟情那么严重,我只想着怎么约他再见面,彼此多一点儿了解。”
“得得,我不泼你冷水,姐姐我恋爱经验乏善可陈,糊里糊涂地被套牢,现在马上要嫁人了,好象教不了你什么高招。不过呢,”罗音话锋一转,“女人主动看似容易,但大多数男人好象始终喜欢征服的感觉,你注意把握,不要主动得太着形迹了。至少给他一个错觉,让他感觉他是掌控局面的那一方。”
王灿虚心点头受教:“还有呢?”
“还有嘛,估计会让你扫兴。”罗音嘴角挂个笑,抬头做望天状,“请记好了: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多半是不可靠的。”
王灿差点儿倒地不起,拿一根手指点着罗音问她:“那你对张新的第一印象呢?”
罗音坦白地说:“我头一次见他,觉得他是一个乏味的、戴眼镜的小胖子。”
王灿非常无语,在她看来,罗音的男友张新虽然不是帅哥,可个子不高不矮,身材能算结实而不叫胖,衣着得体,谈吐大方,有小小的幽默感,怎么看都不能算乏味。
“你眼光可真够苛刻的。”
“是啊,后来我总算慢慢发现他有趣的一面,哈哈。顺便说一句,他以前真的比现在胖。在我的敦促下,他才开始每周打几次羽毛球,身材可观多了。”
“你意思是说,第一印象好的男人反而会让我们失望?”
“我只是说,我们长期的审美取向会误导自己,我们的眼睛会欺骗自己,我们最初看到的,多半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东西。”
王灿被这一串绕口的话打败了,也抬头望天。
罗音笑了,“没事儿没事儿,去认识他,了解他吧。祝你好运。”
王灿相信自己运气始终还是不错的。
几天后,她试探性地打一个电话给陈向远,说绿门新到了一批埃赛俄比亚的咖啡豆,她的同事李进轩是咖啡爱好者,喝过之后大加赞赏,所以约他过来品尝。陈向远似乎略微意外,但马上答应下来。
两人再度在绿门见面。一进来便看到了传说中的漂亮老板娘苏珊站在吧台后面打电话,她是不折不扣的美女,身形窈窕,眉目标致醒目,肌肤雪白,秀发如云,一双妩媚的眼睛显得风韵十足,不过陈向远并没流露出多么惊艳的表情,只坦白承认,王灿确实没有夸张她的美貌。
这个沉稳的表现让王灿很满意,他们的谈话较上一次来得更为轻松。
陈向远显然不是一个热情的男人,但他也说不上冷淡,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十分有礼貌。隔了一周后,他便礼节性地回请王灿到他常去的本市另一处颇有名气的咖啡馆喝咖啡。
一来二去,两人居然也称得上熟人了。几次以后,陈向远突然在MSN上问她:“王小姐是否喜欢音乐?”
王灿觉得这个问话的方式未免太一本正经,不过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喜欢。”
陈向远说:“我手头有两张周六晚上音乐会的票,是香港一个弦乐组合演出,想请你一块儿去听,不知你是否有空?”
这差不多能算是一个约会了——王灿开心地想,同时十指如飞地打下回答:“好的,我有空。”
汉江市的大剧院年前刚落成,建筑风格简练现代,在夜晚的灯光照射下,更显得辉煌气派。
两人约好在剧院门口碰头,王灿认真打扮后过来,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墨绿色针织连衣裙配高跟鞋,既不过分正式,又与气氛蛮搭调。
穿着红色上衣黑色长裙的工作人员引导观众有序入场,陈向远顺手拿了两份下一个演出季的节目预告,递一份给她,坐下后翻看着,“十月份还有傅聪的钢琴音乐会,太难得了。”
“你爱好古典音乐吗?”
“是呀,我的爱好比较老气,流行音乐听得少一些。”
王灿说自己喜欢音乐并不是撒谎,不过她恰恰是流行音乐爱好者,平时对音乐的爱好仅限于写稿时放点歌曲,坐在公汽上听听MP3,再加上朋友聚会唱唱卡拉OK。她坦白承认,“我的音乐品味很通俗,像今天这样专程来听一场弦乐演奏会,还真是次一次。”
陈向远微微一笑:“放轻松,今天曲目并不艰深冷僻。除了一首巴哈触技与赋格曲外,大多都比较流行。”
“咦,年底有孟京辉的话剧,《两条狗的生活意见》,听同学讲非常好看,我得记下来。”
音乐会一开始,她跟陈向远一样,关掉了手机。她看得出,陈向远不是附庸风雅,而是真的爱好此道。从第一首曲子,他凝神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听得十分投入。
她并没听出多少门道,但在乐队演奏到《多么美好的世界》时,她觉得旋律似曾相识,随即意识到,她听过莎拉﹒布莱曼演唱这首歌曲,此刻台上音乐家用纯粹弦乐的方式演奏出来,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她不禁想到,难怪别人谈及音乐,会用到“动人心弦”这个词。
音乐会结束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陈向远送王灿回家。他开的一辆银灰色三厢福克斯,车型中规中矩,倒是很符合他沉稳内敛的性格,只是后车窗上贴了一行不大不小的标语,王灿好奇,借着路灯光凑近一看,赫然是八个字:某某银行,信贷首选。她不由得笑了,陈向远也笑,解释说:“行里的规定,只有贴了这个宣传标语,才能拿到车贴。”
“果然是银行,算盘很精。”
上车一看,车内收拾得很干净,没有多余的香水座、靠垫、吊饰之类的装饰品。陈向远开了CD,放的是一首轻快女声唱的法语歌曲,王灿随口问:“真好听。谁唱的,歌名是什么?”
“歌手叫Najoua Belyzel,歌名是Quand Revient L'ete,”他的法语发音听上去十分轻柔低沉,带着韵律感,“翻译成中文是《夏日何再来》。”
“你懂法语吗?”
陈向远静默片刻,笑道:“学过一阵子,说不上懂。”
王灿后悔自己的多话,急于转移话题,鬼使神差地说:“最近你们银行代销的那个上投摩根的新基金怎么样?”
陈向远好象很高兴回答这个问题,他从基金经理人选一直讲到投资侧重。王灿每月必须还房贷,再加上日常消费,并无太多余钱,但她学的是经济学,平时帮父母在理财,对这个话题是真心爱好,忙不迭把自己研究选配的几只基金报给陈向远听,得到陈向远赞许后,她颇有几分得意。
接下来,两人就一路聊这个话题,一直聊到了王灿家楼下。
回家后,王灿就被妈妈薛凤明提审了。
“你今天就是和开车送你回来的这人一起去听音乐会吗?他多大?做什么工作的?”
王灿一惊:“不是吧,妈。您难道守在窗口等我回来?”
薛凤明连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刚才去阳台晾衣服,正好看到。”
王灿看看在一边捧着报纸露出窃笑的爸爸,马上明白所谓晾衣服是个托辞。薛凤明虽然是本市重点中学担任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十分忙碌,但对于女儿的恋情,她理所当然地有很强的好奇心。
然而王灿只苦笑一下,因为实在没什么好交代的。
从车上下来,挥手向陈向远告别,走进楼道,她就觉出了不是滋味。
如此大好的一个约会,竟然就这样一丝暧昧也无地结束了,她实在是有点后悔。想想刚才的对话,她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把话题转到基金上面,而且还能谈得兴致勃勃,收也收不住。
她明明对刚听的音乐会有了一点感受,大可以与陈向远探讨,向他请教。可她不知道是哪一根筋不对劲了,居然会在听完浪漫的音乐会后,跟一个爱好音乐的男人大谈理财之道。
好在王涛照例解救了她:“太太,别神叨叨追问不休了,小灿自己有分寸的,再这么着,有人追女儿也会给你吓跑了。”
王灿洗了澡还是没有睡意,打开电脑,不期然记起刚才陈向远说的那首歌名,上网一搜便找到了,那个歌声再度在她小小的房间里轻轻回响,她看着网上翻译的歌词:
Mon Amie,au mois de Mai 我亲爱的,我重生的时刻
Vient le moment ou je renais 在五月来到了
Mon Chagrin s'en est alle 我的伤感终于消失了
Souffle par tous les Vents Sacres 我受够了那些讨厌的风
Mon Amie,mon Echappee 我亲爱的,你让我爱得九死一生
Belle comme les hommes au coeur de femmes 如同所有女人心里在意的男人
De l'Amour tu sais donner 你懂得,爱就是给予
A qui vient danser dans tes Flammes 为此,让我们在你爱的火焰里共舞吧
Et *Vive la vie,je t'aime fort 为生活而欢呼吧,让我狠狠的爱你
A jamais,tu es mon seul Tresor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珍宝
Tes milliers de visages 即使你脸上的表情再多
Ne livrent qu'un Message 还是读不懂女人的心思
Quand revient l'Ete?夏天何时再来?
这显然是一首流行歌曲,按网上介绍来看,女歌手Najoua Belyzel颇为年轻貌美。想起陈向远说他并不怎么听流行音乐,王灿有些不解,不过马上告诫自己,这样揣测别人可不好。
正值五月中旬,天气渐热,春去无踪,本地最出名的漫长而炎热的夏天即将拉开序幕,王灿觉得自己似乎太快进入了沉迷的状态。她想,莫非是两年多没有正式的约会,她对爱情的向往与渴望已经积攒到了一个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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