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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孩子从公园里跑过，叽叽喳喳地有说有笑。他们迈着归家的步伐，互相道再见，说要回家去。
薛定邦坐在长椅上，怔怔地望着这些离去的孩子。他嘴里的烟叼着，但是没有点。
“回家”吗？
真好啊。
薛定邦感觉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曾经在拉斯维加斯，尹仁说：“我们回家。”
薛定邦没能回到在纽约的“家”。那里已经不属于他，尹仁有了恋人，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地方，没有了他的位置。甚至连他放在那里的书，都没了位置。
拨弄了好多下打火机，薛定邦都没有把火点燃。他扣上盖子，心情烦躁。打火机的重量，光泽，甚至是每一道纹路，薛定邦都无比熟悉。
这枚打火机，薛定邦用了接近十年，第一次感觉如此不顺手。
尹仁以前是不抽烟的。
来了美国之后，看见薛定邦抽，尹仁才跟着学会了抽烟。
搬进纽约曼哈顿上东区的豪宅之后，第一个圣诞节前夕，两人把整个纽约的跳蚤市场给逛了一个遍。只要是薛定邦看上的，尹仁就会毫不眨眼地买下来。那一阵，他们添置了不少东西。
黑胶唱片机，现在还放在尹仁的书房。
不起眼的打火机，现在放在薛定邦手心里。
薛定邦喜欢有一些年代的东西，怀表是这样，打火机也是这样。看上去平凡无奇的东西，里面的内涵和故事，甚至上面的痕迹，都让薛定邦为之着迷。
1933 Zippo。
薛定邦记得那天，尹仁穿着一件风衣。内河的风刮起他的衣角，刮倒了一名年老摊主上的打火机。薛定邦把它捡了起来，立即被上面经年累月造成的划痕所吸引。
这打火机就尹仁看来，也太丑，太简单。捏在手里，不过是一块黄铜。
在船长峰，薛定邦看见尹仁用的S.T. DuPont Ligne 2。
时尚漂亮的打火机上，镶嵌了艳丽夺目的钻石，就像是尹仁的新男朋友一样。只要看一眼，就无法挪开目光。
相比之下，1933 Zippo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花哨东西。没有宝石，没有惊艳的设计，没有贵金属，没有防风功能。只能简单，还旧得要命。
就算是它是1933年，Zippo生产的第一款打火机。就算是它经历了无数岁月，辗转了数名主人。它也只是一枚失去了光泽的旧货物，在新的打火机面前，也显得那样局促。
太过于朴素，太过于老旧，太过于丑陋。
情怀这种东西，看重的人，才显得值钱。
“大哥哥，你不回家吗？”一双小脚停在薛定邦眼皮子地下，它的主人奶声奶气，声音十分好听。
薛定邦抬起头，看见一名胖乎乎肉嘟嘟的小男孩。
“我没地方去。”薛定邦说。
也没人可以讲话。
孤独感突然侵袭而来，他还能够回到哪儿的家呢？
在中国的家？当初闹得那么不愉快，几乎等于是离家出走。
在美国的家？尹仁没有在等他，身边也有了新的人。
在日本的家？那个出租屋里，不会有人再扑过来，甜甜唤他名字。
“哦哦。”小男孩点点头，装作好像已经理解的样子，“那要去哪里吃晚饭呢？和谁一起呢？”
“你呢？”薛定邦问他。
小男孩想了一会儿，说：“我的话，想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哦！和家人一起吃饭，饭菜也会变得美味呢！”
薛定邦突然想起来前田克里斯吃饭的模样。不管是什么食物，他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幸福地捧住脸颊，说好好吃的样子。
就像是——不管命运端上来什么菜，都能享受每一口滋味。
薛定邦站起身，朝着公园出口走了过去。
小男孩跟在他身后跑了几步：“欸？大哥哥要走了吗？”
薛定邦笑着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我突然有想去的地方，有想一起吃饭的人。你也快些回家吧。你爱的人，你的家人，正在等着你。”
克里斯，请你，等着我。
我来接你了。
“不要！”前田克里斯突然打了个冷颤，从桌子上爬起来。他刚刚哭累了，趴在Culb的化妆间桌子上打了个盹儿。现在起来，汗水已经干透，只有脖子上一圈是湿的。黏糊糊带着汗味的衣服，让有些难受。
前田克里斯的尖叫声引来了人，一名和前田克里斯身材相仿的男人探头进来，说：“不行的话，你还是先回去吧。”
“神乐大哥……”前田克里斯扯了扯嘴角，想要和以往一样，露出甜美的笑容。但他拉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的。
前田克里斯扭曲变形的五官，神乐根本看不下去，给他递了根毛巾：“还是回去吧。你这样也不能出去。让客人看见的话，会很困扰的。”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把冰毛巾抵在红肿的脸颊上，只是沉默。
薛定邦那一下，不仅是打在他脸上，也打在心里。果然，在薛定邦的内心，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
或许，我只是很方便？
明明，我都这么喜欢你了，你为什么还忘不了尹仁和张伯伦呢？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不择手段，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可以为了你冒生命危险，可以为你去给陌生人赔笑……你为什么就不能只爱我一个人呢？
那些是错的，我当然知道。
可我为了你，我愿意犯错。
只求你，只看见我一个人。
前田克里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流下来。
“克里斯。”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前田克里斯肩膀上。
他回头一看，是店长。
“你要做Host，做好这一行，就很难有正常的恋爱。”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笑得悲苦莫名：“说的也是呢！”
“洗一下脸，先回去吧。”店长说，“等脸上的伤好了再来店里。”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神乐抢白道：“趁现在还没有开始营业，快回去把！等会客人来了，要是看见你这漂亮的小脸蛋，肿得像个猪头一样，那就不好了啦。”
“知道了。”前田克里斯脸色惨白，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陆人。我想和你去轻井泽，可以吗？”
薛定邦来到Host Culb月华时，霓虹灯已经开始闪耀。他顺着入口一溜小跑下楼梯，却在门口被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给烂了下来。
“抱歉，我是月华的店长九叶和真。”他上下打量一番薛定邦，目光并不是那么友善，“现在还没有开始营业呢，先生。你可以等会再进来吗？”
薛定邦礼貌地停了下来，态度不咸不淡：“我是来找人的。”
“我见过你。”九叶和真带着职业假笑，笑得人十分不舒服，“你是克里斯的……朋友？”
薛定邦点点头：“我现在要见克里斯，他在哪儿？”
“克里斯的话，不在店里哦。”九叶和真笑得别提有多客气，“脸肿成那样的话，是没办法工作的吧？不如去其他地方找看看？”
克里斯来过这里。薛定邦想。或许，他现在还在这里。
“他去哪儿了？”薛定邦问。
九叶和真脸上的假笑一点没减少：“你们是恋人的话，你应该更清楚他会去哪里呀？”
薛定邦眼角的余光，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从角落里一闪而过。从背影看起来，有些像前田克里斯，但带着一头金灿灿的头发。他想要追过去，却被九叶和真礼貌地拦住。
薛定邦礼貌站住，柔声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九叶和真点头微笑，态度恭敬得不行，但也十分强硬：“不行的哦。”
看来，前田克里斯来过店铺，还没有离开。九叶和真的态度表明——前田克里斯现在不想见薛定邦。
受到阻拦的薛定邦没有表现得太在意。他维持标杆性的绅士行为，说了声打扰转头去了店铺的后门出口。在那里，果然停了辆高档黑色轿车。与前田克里斯身材很相似的背影，朝着那辆轿车走去。
薛定邦心中一惊，朝着车辆快步走过去。
那个背影转过头，果然是前田克里斯！他化着很浓的妆，脸上还带有巴掌印。琥珀色的眼睛，像极了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时，带着美瞳诱惑薛定邦的样子。他破裂的嘴角边，干枯的血迹。挂在下巴上。他忧郁而又哀伤的表情，十分惹人怜爱。
中山陆人伸手撸下前田克里斯那头金发，露出藏在粗劣化纤假发下面乌云般的黑发。
“还是这样更可爱呢。”中山陆人说着，拇指轻轻抚摸过前田克里斯的唇角，“你口红的颜色真好看，很适合你。”
前田克里斯抿紧嘴唇，也不言语。他唇瓣上面，像是裹了一层蜜似的诱人。他低垂的眼睫，不住轻轻颤抖，那副受伤的小模样，令人恨不得把他揉进怀中狠狠疼爱一番 。
中山陆人也那样做了，他抱住前田克里斯，将对方瘦弱的身体塞进车里。
车子缓缓启动，薛定邦快走几步，跑到窗前呼唤他：“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好似失去了生命的木偶一般，毫无生气。他没有听见薛定邦的话，也没有对薛定邦的出现，有任何反应。他好似被抽空了身体和灵魂，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
中山陆人对着薛定邦展露出胜利的笑容，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摇上车窗：“那么，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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