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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花团锦簇

作品: 入魔 |作者:楚寒衣青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9-24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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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的脚步声在走廊外响起,一声紧过一声,由远而近。

蓦的一声推门响动,独孤惊飞大步走进:“龙七,阿寻回来了?”

正拿衣服的龙七见状行礼,而后直起身指了指里头,道:“寻少爷正在里头沐浴。”

独孤惊飞唔了一声,视线移到龙七身旁的衣服上:“要送衣服进去?”

龙七刚刚点了头,独孤惊飞就开口道:“你下去吧,我来送。”

独孤惊飞恣意行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虽明知只要稍有些身份的人都不会这么做,但龙七还是只怔了一怔,就点头退下。

独孤惊飞自然拾了衣物就往里走去。

东海富饶,金银珠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独孤惊飞自己出行时只要有条件,就是极尽奢华的。此时加了个叶白,当然更不在话下。所以虽说只是一个临时的住所,但里头兰汤浴池却是样样不缺。

门是关着的,但并没有栓。

独孤惊飞眼也不眨的推了门就往里头走。

白雾氤氲,水汽和微微的血腥味一下子就扑面而来。

独孤惊飞的目光就落在了浴池中的人身上。

叶白是背对独孤惊飞靠在石砌的池壁上的。长发披散而下,乌鸦鸦的一片,半是落在池边,半是落在水中,很是漂亮。唯一可惜的,大抵就是遮住了那具肩膀露出水面的身子……

不知怎么的,独孤惊飞忽然有了这么个想法。

“什么事?”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朗声音在浴池内响了起来,却是背对独孤惊飞的叶白开了口。

“唔。”独孤惊飞还有些走神,望着池边被叶白换下来的满是血污的衣物,他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半天才明白对方的问题,“我来送衣服。”

这么说着,独孤惊飞又向池边走了两步,笑道:“一个月之内,你挑翻了五个炼神巅峰的强者,并且让一个二流帮派分崩离析……啧,就是当初风头无两的叶白,也不过如此罢?”

叶白回想了一下,随后道:“当初杀的人没有炼神巅峰。”

独孤惊飞没注意到叶白少了主语。随意捡了个小凳子坐下,他又瞄了瞄池边叶白换下的衣物和佩剑,道:“漕帮帮主死在飞云城的货物旁,天下间是没有帮派再敢帮漕帮出头了;而欢喜禅虽然没有动飞云城的东西,但之前频频和漕帮接触也是有目共睹,你这般立威也说得过去,往后他们应该不敢再明着针对你……何况你背后还有飞云城,再稍稍运作,倒是不难将欢喜禅收归己有。”

独孤惊飞建议道。

而叶白,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不用。”

虽说早就能预料到叶白的回答,但独孤惊飞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促狭道:“那你日后打算怎么样?还是千里单骑,伶身只剑的四处挑战?或者——”

独孤惊飞的声音突然哑了。

因为叶白已经站起了身。

幽黑的湿发粘在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上,遮了大半个背部,但这并不影响独孤惊飞透过长发看见叶白的背部——背部的伤痕。

横七竖八、交错重叠的伤痕。有刀伤,有剑伤,有棍伤,有鞭伤,还有其他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伤痕。

独孤惊飞的视线落在了叶白的腰侧——那显然是个劲瘦结实的腰肢,可是眼下,那一半没在水中的腰肢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伤痕……深得仿佛再多一分,就可以将人拦腰斩断一般。

叶白转过了身。

独孤惊飞还怔怔的看着。于是,他又看见了比之先前更清楚更刺目并且更狰狞的各种伤痕。有从肩到腰横过去的,有重重划过肋骨的,还有正正贯穿胸膛的——位置只要再偏两分,就能刺破心脏。

刚刚从浴池里起来,清亮的水还残留在叶白苍白的身体上,却到底只浸润了那些或依旧渗着血丝的、亦或刚刚愈合的伤口。

叶白跨出了浴池。他拨开湿漉漉的长发,径自披衣。

独孤惊飞嘴唇微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千里单骑杀人逸,伶身只剑挑战归。

——然后是盛名惊世,风头无两。

——可谓花团锦簇。

可是,花团锦簇之下呢?独孤惊飞想着。

他看见了花团锦簇下的淋漓鲜血。

“……你现在打算去哪里?”有微哑的声音在浴池内响起。

叶白已经拣起了佩剑,没有多想便回答:“回飞云城。”

“之后呢?”独孤惊飞渐渐定了神。

“他有要杀的人,我就再出来;没有,就留在那里练剑。”叶白回答,继而转身离开。

独孤惊飞还坐在原位。

生过廿一,记事十九,独孤惊飞胜过败过,欢喜过失落过,可从没有羡慕过什么。因为不论什么,只要努力,他最终都能得到。

然而今天,他头一次羡慕起了一个人。

——因为另一个恐怕一辈子也抓不住的人。

飞云城内,夏锦正向主院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侍女和侍卫都纷纷向他行礼,夏锦也都微笑的一一应了。而还有些在窃窃私语没注意到他的,夏锦也并不怎么在意。他知道那些三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说的是什么。

他们说的是闻人寻。

一个只用一月的功夫,就为飞云城杀了五个炼神巅峰期的强者的人——飞云城现下的少城主,未来的城主。

夏锦对闻人寻总抱持着三分的好奇。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仅以弱冠之年便能取得如此成就,更是因为墨大先生曾经同他说过的那句话。

对方说:

‘他和你一样。’

一样是替身。

夏锦已经走到了主院,他准备向凉亭走去——闻人君生活很有规律,习惯更是少变。所以近来常常呆在闻人君身边的夏锦只需看看时辰,就能知道闻人君在做什么了。

一样是替身……夏锦向凉亭的方向走去,他还在想着叶白的事情。

那样的人,也甘愿做替身么?夏锦想着,他心头突然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情绪,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只是堵得人有些难受。

飞云城城主府的主院虽以大气庄重为主,但庭院之内倒依旧花丛掩映,流水叮咚。

夏锦已经走上了手抄游廊,只等在转过两个拐角,便能见到凉亭了。然而也是此时,周围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影响,仿佛一下子远了去。

心跳蓦的漏了一拍,夏锦反射性的扭头向身后看去,便见一着青衣之人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背后。

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夏锦面色微白,又看了对方好一会,才注意到对方年轻的面容和拧在手上的一堆兵器。

电光石火之间,夏锦想起了一个人:

“……寻少爷?”

“城主在凉亭里?”叶白开了口。

耳听着宛如玉石撞击般坚冷的声音,夏锦怔怔的看着那张望上去并不比自己大上多少的脸,一时竟忘了回答。

“城主在凉亭里?”叶白开了第二次的口。

夏锦明白自己应该点头,可他下意识的就想要摇头。心中一时矛盾,夏锦站在原地,迟疑着没有动作。

叶白皱了眉。

于是一瞬之间,夏锦便觉身体比往常沉重数倍,而与之相对的,是心脏忽然剧烈到能够传到耳朵里的鼓噪声,以及周围仿佛在几个呼吸之间就下降了一半有余的温度。

脸上血色在刹那间褪去,夏锦睁大了眼,再也顾不得犹豫,立刻就要点头应声,却被身周无形的气势压制,虽面上已经满是急迫,但动作却始终僵硬迟缓,连着看来,说不出的怪异。

叶白这才注意到了对方那绯红色的眼睛。

看了那双眼睛一会,叶白这才平静的移开眼,收回外放的气势。

身上无形的压力一松,夏锦微一踉跄,就立刻接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和平缓剧烈的心跳。

“把东西交给墨大先生。”玉石撞击似的声音忽然在夏锦耳边响起。

身子略一颤抖,夏锦立时低垂了眼睑,只伸手去接对方用布随意包起来提着的一大把兵器。

叶白放了手。

然后……

“哐当——”数响,无数或烂银或精铁的兵器滑下夏锦玉葱一般的手指,接连掉在了地上!

剧烈的声响成功的让叶白停住了脚步。

夏锦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略带局促的站了一会,他弯腰就要去捡掉落地上的兵器。

叶白站着,看了夏锦的手。

白皙的,漂亮的,是和保养得最好的姑娘一般纤细嫩滑的手。

叶白沉默了片刻。

而此时,夏锦也已经抓住了地上的布巾,只是不论怎么用力,都没能把那绑在一起的大堆兵器给拉拔起来。

叶白走了回去。

夏锦还在用力,连额际都渗出了微微的汗珠。

叶白已经伸了手。

简单的将东西再拧了起来,叶白转身,走到主院门口找了侍卫,直接将东西丢给对方,说了一声‘交给墨大先生’,便再走向凉亭。

夏锦怔怔的看着。而等他回过了神的时候,叶白正好走过转角,只余一片衣角划过廊柱,柔软,却又仿佛夹杂凌厉。凌厉得一如……

……一如那人的剑,一如那人的模样。

夏锦悄悄握了拳头。

在见到人之前,他对闻人寻有着三分的好奇和三分的羡慕;而在见到了人之后,他却只余十分的嫉妒了。

因为他和他本该是同样的人,但两人却又分明不同着——并且不同犹如天壤。

叶白已经走到了凉亭中。

闻人君正在凉亭内,自己同自己下着棋。

叶白站到了习惯的位置,不远不近。

闻人君轻敲下了一颗黑子,然后他抬起头,口气一如三年之前温和:“回来了?”

叶白淡淡了应了一声。他觉得周围安静了些,是一种他在秦楼月身旁也能体会到的安静——只是现在更明显些。

叶白几不可察的松了松眉心,虽腰背依旧直挺着,但却不再像先前那般处于随时可以拔剑的紧绷之态。

闻人君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执着棋,再轻轻敲到檀木制的棋盘之上。

仿佛只是须臾,闻人君再次开了口:“和独孤离恨的比武定于今年六月,地点则在望月山顶。”

叶白注意到原本寥寥的棋盘已经摆满了棋子,他点了点头:“好。”

闻人君执了黑子。明媚的日光下,打磨得精致圆润的黑色棋子正泛着低调含蓄的光彩,却越将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称得色若美玉。

“还有,有些事情你若喜欢便罢,若不喜欢,倒不必刻意去做……寻儿?”闻人君注意到了叶白的走神。

叶白收回了看向对方手掌的目光,然后,他想起了自己用三年时间确定的心意。

叶白眼神略略波动了一下,而后,他倾了身。

闻人君微怔,手指略动了动,却到底没有闪躲推拒。

叶白的唇落到了闻人君的唇角。

闻人君不曾移动。

他的唇只是冷的。

如水般冰冷。

叶白直起了身。

闻人君平静的将手中的棋子敲到了棋盘上,而后起身,淡淡道:“以后莫要如此了。”

叶白没有回答。

闻人君已经转身离开,只余一盘下了大半的棋,孤零零的摆在石桌上。

叶白看了那盘棋一会。

而后,他忽然伸出手,触及了棋盘最中间的那枚闻人君最后敲下的棋子。

刹那,一股如刀般凌厉的内劲顺着棋子刹那冲进叶白的筋脉,并直袭心脏!

脸色一瞬转白,叶白猛地咳出一口浓浓心血。与此同时,叶白手掌下的那块棋盘也终于承受不了闻人君的内劲,开始无声无息的化为靡粉。

叶白收回了手。

他没有看溅落在石桌上的、自己咳出的暗色血迹,而只是伸手按住了胸口——那里,最深一道的伤口,已经开始崩裂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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