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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瑾然是入赘到洛家的，故并非像普通人家成亲那样，由男方备轿到女方家中。正相反，是由洛家备好了轿子，将林瑾然接走。虽有有着细微的差别，但总的来说，这是个极令人瞩目的日子，一路上锣鼓唢呐声，一样也不少，热闹非凡。
这几年朝廷内部动荡，官府也势微，在临安这样的城中，江湖势力的影响很大。城内城外几乎没有谁家不知道林家和洛家的，而这对新婚的夫妇又都是容貌昳丽之人，般配得很，瞬间就成了全城的谈资。
出于礼节，虽然岳明远曾经试图阻止两家联姻，但喜酒的请柬还是送到了他的手上。出于礼节，岳明远也去了。整场婚宴上他差不多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有人喝醉了问他问什么不同意这桩亲事，他也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做出一副“不可说”的高深莫测的样子，然后给他们敬酒。林瑾然也一直是笑着的，热情周到，仿佛他和岳明远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看出他的状态不对。
即使不是林瑾然的婚事，岳明远也不擅长应付这种婚丧嫁娶的场合。他不擅长和他人嬉笑玩乐，也不擅说漂亮话，更不喜饮酒。如果一定要从三件事中选一件来做，那还是饮酒吧。只是酒喝多了眼前都是重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朦胧里看着林瑾然的身影，那前世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身影......如果酒咽不下去，泪就会涌上来。
他把他能想到的都做了，可是这件事终究没有被阻止。算上上辈子，林瑾然的婚礼他去了两次。
也许是因为入赘的缘故，也许是裁缝的私心，林瑾然的婚服不像是寻常男子成亲时的服饰。大幅的艳红，闪烁的金丝，紧紧贴合着身体的布料竟让他的腰身纤细到不堪一握。像件嫁衣一样......仿佛林瑾然才是新娘呢。
少年朝他走来，酒后的潮红尚未褪去，浅笑着，向他敬上一杯酒。莹白皓腕自红色广袖中伸出，泛着柔光。乌发雪肤的红衣美人......倾城之色也不过如此了。
他在说什么，岳明远一句也没听清楚，只是笑了笑，也向他敬酒。林瑾然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思来跟他搭话，他不想知道。
喝酒其实不能解决什么问题。酒喝得越多，就越察觉到他的美，哪怕知道这人内心如何叵测，美本身却令人痴迷，令人想要占有。越是察觉到他美得不可方物，内心越是仿佛针扎一样。
说起来，很多很多年前，他还不知道林瑾然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好像也的确做过这样荒谬的梦......但是梦之所以是梦，也正是因为它荒谬。曾经岳明远想着，过于美丽的东西，岂能易得？即使林瑾然真的心有所属，那人也定然不是像他这样，连真实身份也不能为人所知的人......很多东西注定是他不配拥有的。他曾经努力了数十年，可是命里最后一段时光，却好像和当初被雪藏于家中的时候并无区别。
——现在他还见不到洛桑，他很想问洛桑一句到底为什么，但是他猜洛桑并不想见他。
为什么，洛桑？为什么明知受到欺骗，却依然抱有一丝幻想？为什么要和前世一样？
洛桑和林瑾然......一个伤他是无心，一个伤他是有意。
酒不能再多喝了。喝酒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在醉到自己失去意识前，岳明远跟林瑾然道别，然后打算离开。林瑾然似乎在说些挽留之类的话，但岳明远一个字都没听清。
再难受也不能成为在别人的婚礼上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然后闹出笑话的理由。岳明远是这么想的。他有伤心事，却没有伤心处。
还没走出多远，在街上遇到了故人。虽然眼前都是重影，但模糊地还能分辨出是谁：
“屈幽？”
... ...
再之后的事情岳明远真的是记不得了。
算起来，他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内心当然远比此刻他的外表要年长得多。活得越久，就背负得越多，作出的每一件事，背后的含义也就越多、越沉重。
他没有能够阻止洛桑嫁给林瑾然，也没能阻止战乱席卷这一片土地，人们对于官府的不信任使得江湖变得更加繁荣，但是江湖终究没能庇护他们一世安稳。他们全都太弱小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自己。
没能阻止洛桑出嫁，没能阻止曲冥功让屈幽变得无比残暴，没能阻止林瑾然把武林盟变成实现他个人野心的工具，最后还是和屈幽一起惨死在悬崖下。
如果不是他终于睁开了眼，他差点以为这都是真的。历史再一次重演了。
“你醒了。”
......是他在客栈的房间没错。
“屈幽......”岳明远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你吗？”
少年模样的人点了点头，垂下了眼睫：“你醉得很厉害。”
“我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好。”
“你哭了。”
岳明远愣了一下，表情很快变得十分不自在。他看着屈幽，却无法从对方的表情里解读出任何情绪。
“那还真是难为情了。那，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都是梦话，我也听不懂。”只是听起来很悲伤。“除了你说，你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时候。”
他居然说了这样的话吗？
——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梦中。
岳明远坐起来，半晌，颓然道：
“其实，如果洛桑自己并不愿意的话，两家也有可能会考虑取消婚约，可是洛桑选择继续嫁给林瑾然。我不明白。”
“她的觉悟可能并不能支持她作出决定吧。”对于洛桑来说，自己作出一个决定，也许是比接受命运原本的安排更难的事，但是屈幽仿佛审视一般地看着他，“但是你也有很大的问题。岳明远，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林瑾然？”
——因为岳明华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宠。如果杀了林瑾然，明华要怎么活下去？他什么都不要，也只为了留在那个人身边。
这样的话。虽然在这里，屈幽和他都是重生而来的，他还是没法对着屈幽说出口。
“你还有事瞒着我是不是？”屈幽皱眉。
“是。”岳明远叹口气，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以后要是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可是......”
“屈幽，你也有事瞒着我啊。你至今也没说，你来找我的真正原因。”
两人盯着彼此，都觉得对方心怀鬼胎。
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屈幽问道：
“明远，今生我跟着你从恒州到江南，已经一个多月了。你知道在我眼里，你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么？”
“什么？”
“除了林瑾然这个人渣，洛桑这个懦夫以外，你这个人没有朋友。”
岳明远刚想反驳，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确实一个“朋友”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那是我不善于跟人交往啊。”
“可是你知道么，在曲冥教里，你这样的人，是很少见的。”屈幽微笑起来，“你猜猜，我有没有朋友？”
岳明远摸不清屈幽是不是在开玩笑，他想了想，轻笑道：
“我只知道，前世的你，是在几年后以容貌艳丽和行事残暴诡异而闻名江湖的。我见过你的下属，但是至于你有没有朋友，我实在没有想过。”
“那你大概想不到，前世，其实我在十六岁的时候，是有着无数兄弟，无数知己的吧？而且现在的我难道很残暴吗？”屈幽笑道，“你想不到吧？其实，我在十六岁的时候也想不到，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是教主，但是我是个讲江湖义气的教主。”
“江湖义气”这种词，光是从屈幽的口中说出来，就够诡异的了。如果是前世的话，岳明远可能根本没法相信。但是从十六岁的屈幽的口中说出，似乎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屈幽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很快，我就会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我们所有练过曲冥功的人都活不过四十岁，他们都会死，死的时候，性格残暴，而且身处无尽的绝望之中。”
你好奇吗？明远？为什么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并不一样，为什么曲冥教中人如此相信江湖义气，最后我们都会为了获得曲冥功的力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又是为什么我们最后要和你们宣战？”
“我很好奇。”岳明远平静地说道。其实他前世的时候，也是意识到了曲冥教中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特殊的地方，但是终究没有来得及亲自验证，“这是你之所以来的原因吗？”
... ...
如果是寻求理解的话，其实前世有过类似的交锋的。岳明远和他说过，也许所谓的魔教和正道应该停止争斗，一心面对即将到来的、因为王朝倾覆而造就的乱世......不过屈幽当时可是嗤之以鼻的。
... ...
“原因之一。但是比起现在在这里告诉你，我更希望你亲自去看看。”屈幽冲他笑笑，“明远，虽然你没能阻止洛桑嫁给林瑾然，但是我毕竟帮了你的忙，你该不会忘记吧？岳门主，你欠我一个人情呢。我要求也不高的。”
“......没忘。”岳明远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倒不是担心眼前的这个屈幽会提出什么不靠谱的要求，而是......
像是刻意一般，屈幽忽然靠近，附在他耳边，道：
“陪我，去金陵。”那里，有我想带你去看的人和物。
......最后，岳明远还是没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为什么他一想到自己在江南过了这么久，门内将会堆积的事务就头疼？屈幽这个教主当得，这么闲的吗？他都不处理门派事务的吗？
不过屈幽他说，金陵有他的家人。
魔教教主的家人，还真是令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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