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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9)
缺少工具这一情况,使得我干什么事情都特别费劲,所以我差不多花了整整一年的工夫,才使我那周围用栅栏护起来的住处完了工。在修建这个简陋的住处的过程中,我碰到了很多的难题,比如说那支撑用的木桩都很重,搬起来都是够沉的,我先得在那荆棘丛生的林子里用很多时间把它们砍下来并削掉枝枝杈杈,但要把它们弄出林子再拖回来更得花很多的时间。所以,我有时花两天工夫砍断一根树桩并把它弄回来,第三天就是要把它打进地里去;为做成这件事,我先是用一根沉重的木棍,可后来我忽然想到还有铁撬棍,便找来了一根,不过一用却发现,用这东西打桩既十分费劲又麻烦。
但既然这个活不得不干,而我反正又有这么充足的时间去干,那么我又何必斤斤计较这些麻烦呢?谁叫我落得这个地步。何况根据我的估计,我完成这一工作之后,并没有什么其它要紧的事情要做,除非是去岛上各处走走,看看地形,顺便寻找些猎物,而这是我每天都在做的,几乎已成了惯例,只是时间上时多时少而已。
现在我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情况和所处的逆境,并把我的境况逐条地写了下来。这样做倒不是为了把这些写下来的东西留给后来看,因为看来在这儿我是不会有什么继承者的;而是想让我的思想有所发泄,免得天天闷在心里头,徒增苦恼,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现在我的理智开始占了上风,我渐渐克服了沮丧情绪。我也就常常尽可能地宽慰自己,同时将我的不幸之处与幸运之处作了一一对照,使我看到我的情况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用会计帐本上借方与贷方的关系格式,把我的情况不偏不倚地记录下来,下面便是我所遇到的不幸以及不幸中的万幸之处:
1.我流落在一个可怕的荒岛,没有任何得救的希望。但幸运的是我还活着,没有像全船的伙伴那样惨遭灭顶之灾。
2.可以说,老天爷单单把我挑出来,让我与世隔绝,让我经受这样的苦难,但幸运的是全船的人中,也单单让我活了下来,老天既然能显示奇迹让我幸免于难,也必定能救我脱离这环境。
3.我远离人类,孤苦伶仃地被排除在人类社会之外。但幸运的是我还有粮食,没在这个荒凉的地方活活饿死。
4.我几乎没剩下什么衣服,衣不遮身。但我身处热带,天气炎热,既便有衣服也不会怎么穿。
5.对于生番或猛兽的袭击,我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用来防御的,但幸运的是这个岛上不像我到过的非洲海岸,没有会吃人的野兽,要是船在那儿出事,我又被漂到那种地方,又会怎样呢?
6.没有谁能跟我说说话,或者来解救我。但幸运的是老天大显神通,让船漂到海岸附近来,使我得到大量的必需品,其中有的够我用上一辈子。
总的来说,这无可置疑地证明了一点,世界上纵使一种处境是多么艰难困苦,多么令人难受,总还是有一些正面的情况值得庆幸的;从我这种世界上最倒霉的经历中,但愿有这样一点能成为人们的信条,就是即使处境极为不妙,我们还总有可能从中找到某些聊可自慰的地方,并在上述幸与不幸的对照表中间,记在贷方的一栏中。
现在,我对自己的处境已有点感到庆幸,也就不再老是整天眼望大海,搜索帆影了;我既然已经对这类事情不抱什么希望,就开始专心致力于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尽可能的使我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
我对自己的住处前面已作过描述:那是一个傍着一堵绝壁搭起来的帐篷,在周围围有用粗树桩和铁链连起来的防护栅栏。现在,我倒不妨把这个栅栏称之为墙了,因为我后来在它外面加了厚厚一层,约有两英尺厚的草泥。过了一年半左右,我又在岩壁和这道土墙之间架起了一些椽子,上面盖上树枝,杂草之类能够弄到的东西,以求用这个简陋的屋顶来挡住雨水,因为在这个地处热带的岛上,一年之中总免不了要下几次暴雨。
我已经讲过,我是如何把所有从船上拿下的东西搬进自己这小寨子,再搬到我在帐篷后岩壁上挖出的那个洞穴里的。我不得不跟大家说明的是,这些东西刚刚搬来的时候只是胡乱地堆在一起,既然是杂乱无章地摊在那里,也就占掉了大多数地方,弄得我连转个身都很因难,于是我动手把那洞穴再往里挖深挖大了一些,好在那砂岩并不十分坚实,只要我肯花工夫,挖起来倒也并不十分困难,所以当我感到不用担心有猛兽袭来时,我便在洞穴的右壁上挖了一段距离,接下来又朝右拐了个方向继续挖,虽然挖的时间并不短,但终于在寨子外的岩壁上钻了出来,接着就在这个洞口安上了一个门。
这个洞既可以从后面通向我的帐篷,同时又可以作为一个出口和退路,不仅如此,它还给了我存放东西的空间。
现在我感到有些物品我是非常需要的,特别是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因为没有这些东西的话,我就无法享受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一丁点乐趣了。于是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制作。因为要是没有桌子,那么无论是写字,吃饭还是干其它一些杂事,都不可能让我觉得舒服或惬意的。
我于是着手干了起来;这里我必须说的是:理性既然被认为是数学的根本源头,那么只要以理性去观察和检验每一件事情,只要对事物作出最有理性的判断,任何人——我想不管他的智商如何——都迟早有可能熟练地掌握各种技艺的。比如说我生来并不曾使用过任何工具,然而凭着自己的劳动、勤勉和动脑筋想办法,过了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到了需要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地步——如果有合适的工具的话,情况就更是如此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没有合适的工具,我也同样能制作出许多东西来,有的东西甚至只是凭一把锛子和一把小斧头做出来的——也许在我之前,这两样工具还从没有被这样使用过,而且是用得这样费劲。举个例子来说吧,如果需要一块木板,对于我来说别无他法,只能先砍到一棵合适的树,让它横在我的面前,再用斧子砍它的两个侧面,直到砍得它像一块板子那么薄,然后用锛子把它一点一点地修得比较光洁为止。当然,凭这种笨办法,整整一棵树只能做出一块板,而且同样要花去大量的时间。但是别无良策,只能这样耐心地干,只能像我修建那个寨子一样耐心地付出大量的时间和汗水。不过现在对于我来说时间和精力早已分文不值了,反正怎么花掉都一样。
废话少说,言归正传。我先是为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用的材料都是一些短木板,这都是我当初用袋子从船上装来的。后来我就开始经上述的方法自制木板了,而且做了一些宽度为一英尺的大架子,都是一个个叠着排列在洞穴的一侧。我把仅有的工具,钉子、铁制品什么的全都放了上去,每件东西都各就各的位置,这样,我要拿的时候就方便多了,而且地方也觉得宽敞了许多;我又在岩壁上打了一些钉子,用来挂枪和所有需要挂起来的东西。
所以,如果有谁看到我那个洞穴,总会觉得这地方像是一个存放各种必需品的货栈,而我无论要取什么东西都很方便;每次看着那放得井井有条的物品,特别是看到各种生活必需品的备货如此充足,心里颇为高兴,也觉得十分自豪。
到了这时候,我就开始记日记了,把每天所干的事都一一写下来。当初一段时间我没有记,实在是因为要安顿生活而过于忙碌,而且不仅是忙于生活,心理也实在乱得很,所以,要是当初一开始就记日记的话,写的准是些沮丧无聊的话。举例来说,我准会写下这样一段话:九月三十日,这是一个令我刻骨铭心的日子。今天我总算没给淹死而被浪冲到了岸上,先是把灌了一肚子的海水吐了出来,稍稍休息了一会儿,随后,我倒没有为自己的幸免于难而感谢上帝,却在海滩上乱跑,一边举着双手一边或撞头拍脸,为自己的落难而呼天抢地,一个劲儿地叫。我完蛋了!我完蛋了!直喊到精疲力竭,气息奄奄,不得不躺在地上休息,但又不敢睡着了,怕的是被野兽吃掉。
过了一些日子,我已多次上船,把船上能拆能搬的东西全都弄到我的寨子里以后,我还是念念不忘地想发现一艘过往的船只,所以总是爬到那小山的顶上朝着海面上望;有时候我认为自己看到了远方有一点帆影出现,便满怀希望地高兴起来;但是,凝目远眺许久,把眼睛都看花了,却连船的影子也没有出现。于是我的心情一下子来了一个180度的急转弯,像个孩子似的往地上一坐,哭泣起来。我干出的这种傻事,更使自己增添了苦恼。
现在这种情况总算在一定程度上过去了。我安顿好了住处和生活必需品,做好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尽可能地把我的环境整理得舒舒服服后,便开始写日记了,下面,我为大家抄录了日记的原文(或许上面所提及的具体情况有些将会重复了),当然全文并不很长,因为墨水一用完,我就不得不搁笔了。
日记
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我鲁滨逊?克鲁索命运不济,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可怕的海上风暴中,所乘的船在离岸不远的海上失事,船上的伙伴全遭没顶之灾,只有我一个人总算幸运地逃脱了海浪的吞噬,九死一生地漂流到这荒无人烟的凄凉小岛。这个岛,我把它称为绝望岛。
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缠绕在我心头的只有悲苦和恐惧,因为我竟然落到了这种可怕而悲惨的地步:一方面是没有吃的、穿的、住的,没有武器防野兽,甚至连个逃命的地方也没有,而且还没有得救的希望,那时无论怎样看来,我的面前似乎都只有死路一条。另一方面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在这个荒岛上,我有可能被野兽吃掉,被生番杀掉,或者活活地饿死,到了晚上,因为生怕被野兽吃掉,我爬上了一个枝叶茂密的大树在上面睡觉,夜里尽管下了一夜的大雨,倒也没有什么东西来袭击我,使我得以平安地度过了在岛上的第一夜。
十月一日。这天一大早起来,我忽然发现了一个令我大为惊喜的情景:我们那艘原来已经在风暴中沉没的船居然在涨潮时漂了起来,并且被冲到了离岸很近的地方;这一方面使我感到欣慰(因为看到船竖直地搁在那儿,没有在风浪中被撞得粉碎,所以见风势小了些,潮退之后,我就可以登上船去弄点吃的和用的,以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另一方面它却又使我想起了全船的伙伴,我想,当时他们要是一直浮在船上,而不是惊慌失措地跳入海中,那么他们是能保住这条船的,至少他们不会像后来那样全都淹死;而只要他们人还活着,我们大家现在就可以利用那条破船,造出一条小帆船来,然后驾着它驶向其它地方。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尽是这样的胡思乱想,心里乱得很;后来,潮退下去之后,船身的绝大部分都露在了水面上,我于是迫不及待地沿着沙滩走过去,到了离船最近的地方就游了过去,最后终于登上了船;现在虽说风已经慢慢停下来了,但这雨还是下个不停。
十月一日到二十四日。在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在船上搬东西,与其说是搬,还不如说是拆,反正能弄来的东西,我都装在木筏上,趁着涨潮运到了岸口。这些日子虽说偶尔也有睛空万里,但雨实在是不少下,几乎是连雨天,看来当地正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今天在我从破船上搬运东西回来的途中,我的木筏翻掉了,筏子上装运的物品全部都掉入了水中,而且这些物品大多数也比较重,但幸好是在近岸的浅水里,所以等潮水退去后,我才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从水里打捞了回来。
十月二十五日。大雨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了,今天整个白天也一直下个不停,风也一阵一阵地吹得很猛,海上浪很大,我上船搬东西的计划今天是无法实施了。而那艘可怜的船也就在这风吹雨打中散了架,待到风势更大的时候,船也就慢慢地消失在了浪尖里,到后来风雨停息潮水退却之后,那本来还勉强称得上完好的船真的已支离破碎,只剩下些残桅断板。可在这一天里,我忙着把那些需要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放好并用树叶盖严,免得被大雨淋坏。
十月二十六日。今天我在海岸附近几乎走了整整一天,为的是选个合适的地方安家,因为长期在树上过夜我为自己的安全担心,生怕在夜里受到野兽或生番的袭击。傍晚时,我终于在一处山岩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便在地上画了个半圆形,算是我安营扎寨的范围。这时我早已决定,应该在我这营盘外围打上两排木桩,木桩之间用铁链加固,外面再糊以草泥。
从二十六日到三十日。我终于建起了盼望已久的安身之所,并把辛辛苦苦弄来的东西搬到新的住所去,不过这期间仍然不时有暴雨倾盆。
三十一日早晨,我带着枪朝岛的内地走去,想去打点吃的来,顺便也熟悉一下这一带的环境,结果后来打死了一头母山羊,而那可怜的小羊也跟着我回来了,后来因为它不肯吃东西,也就被我宰杀了。
十一月一日。我把已经搭起的帐篷加固了一下,并在帐篷里边也打了几根木桩,为的是挂上吊床;这天夜里,我是第一次睡在那顶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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