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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7)
这种想法盘旋于我头脑一段时间,我就开始郑重其事地想到,这么多年以来,在此岛上,我时刻被危险包围着;过去我常常在岛上泰然自若地走来走去,而实际上,使我免于遭遇到最残酷的死亡的,可能仅是一座山岗,一棵大树,或是黑夜的偶尔到来。所以讲最残酷的死亡,也即是落到吃人部落或野人的手中。若落到他们手中,他们就立刻把我捉起,正如我捉到一只山羊或海龟一样,同时,在他们看来,把我杀了,吃掉我,并非什么犯罪行为。若我硬说我非由衷地感激救世主,那实在是无良心的讲话。我必须恭恭敬敬地承认,我所以在毫无知觉中免于大难,完全是他另眼相待,保佑我;无他的保佑,我难免遭野人的毒手。?
这样想过以后,我又用了一些心思去研究那群罪大恶极的东西——也就是那些野人——的天性,我想研究一下,万物的主宰为什么会容忍他造出生物这么无人性的行径,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居然吞吃自己的同类;可是我思索了半天,毫无结果,于是我又从另一面追问这些东西到底住在何地;他们的住地离大陆的海岸到底有多远?他们老远从家中跑出来,究竟有何企图?他们所用的船,到底是何样子?他们既然可以到这边来,为何我不能想点办法,到他们那边去??
我完全未想到,到了那边以后又如何办;也未考虑万一落到野人手中,自己有什么后果;也没有考虑到,一旦他们来攻击我,又如何逃命。不仅如此,我甚至一点也不去考虑,我到了大陆上,必会被他们中的某些攻击,绝无逃生的希望;并且,即使不落到他们的手中,我也无东西吃,也不知朝哪里跑。一言以蔽之,所有这些都未想到。我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就是坐船渡过海峡,到大陆上去。我觉得我当前的处境是世界上最不幸的;除了死亡之外,任何遭遇都比它强点。
我觉得,我到了大陆上,就有可能碰到救星;再不然,也可以像我从前在非洲那样,把船沿着海岸驶去,一直驶到有居民的地方,从那儿得到救援;而且没准还会遇到什么基督教的船只,把我救起。大不了,我也一走了事,那可以把种种苦难摆脱个精光。需要读者注意的是,我这各种想法,均是我不安的心情同焦急的心情造成的,而我这两种性情,又因我接二连三地碰到不如意的事情,加上最近在那条破船上遇到各种令人失望的事情,从而雪上加霜。在那条船上,我本指望能达到我所追求的目标——那就是,找到一两个人,同他们谈谈话,从他们那儿了解一下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有无脱险的办法——可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些事情,使我的大脑完全激动起来,我本来心里非常安定,只想听天由命,一切由上天作主,如今也安定不下来。我似乎无力左右我的思想,整天只想着怎样渡海到大陆上去。?
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里,这种念头猛烈地冲击着我,使我热血沸腾,脉博大跳不止,好似得了热病一样。实际上,仅是我的头脑为了这件事在那儿发热而已。我这样用劲左思右想,想得我精疲力尽,最后,身子实在支持不住了,才昏昏睡去。或许有人想,我就是睡了,也会梦到我到大陆上去。可是我并未做此类梦,我梦到的同此事毫无联系。我梦到我同平常一样,一大早就走出城堡,忽然看到海边有两只独木船载着十一个野人来岛上,此外还带来了一个野人,准备杀掉并吃掉他。转眼间,他们要杀的那个野人突然跑了起来,飞快地逃命。
一会儿,他一下子就跑到我城外的浓密的小树林中躲了起来。此时,我看仅有他一人,其他的野人并未来追他,我便走了出去,向他微笑,鼓励他,他急忙跑下来,仿佛求我援救他。于是我向他指指我的梯子,让他爬上去,把他带进洞中,他就成了我的仆人。我得到这人以后,就对自己讲:“我现今真可以冒险向大陆进发了,因为我可以让他做我的向导,告诉我怎样办,到哪里弄得到供给,告诉我哪里不能去,免得被野人吃了;告诉我哪些地方可以大胆去,告诉我什么地方应该躲起来。”正这样想着,我就醒来了,起先以为自己有逃走的希望,高兴得无法描述,以至清醒以后,发觉原来只是一场梦,我又感到同样地失望,大为懊悔。?
可是,从此梦境,却明确了一件事:我若想逃走,惟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弄到一个野人,并且,若可能的话,最好是一个被他们带来准备杀掉并吃掉的俘虏。但这个办法却有如此一层困难,那即是,要实现它,那就必须攻击成队的野人,并且杀他们个精光;这不但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行动,很易出岔子,并且从另一面讲,这种办法是否是好办法,还值得怀疑。一想到要这么大肆杀戳——虽然是为了拯救自己——我的心就颤抖起来;至于我反对这种办法的种种理由,我也不用在这里重复了,因为前面已经讲过了。虽然我现还可以举出一些别的理由——比如讲,这些人是我的死敌,只要他们办得到,就会把我吃掉;比如讲,这是保障自己的生命,使自己脱离死亡的最妙的办法,这样是一种自卫的行动,因为,若他们真地攻击我,我也要采取这种行动等等——但是,尽管我提出不少的理由,一想到我为了挽救自己,非流别人的血不可,我就感到恐怖,好长时间想不通。?
我内心进行了不少辩论,好久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因为全部的理由都在我头脑中反复斗争了很久),最终,要求挽救我的迫切愿望终于战胜一切,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弄到一个野人。现在第二步计划怎样付诸实际,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由于一时想不出妥当的办法,我决定先进行守望,看他们何时上岸,别的事暂且不管,到时再见机行事。?
这样决定后,我一有时间,就去进行侦查。我这样常常跑来跑去,以至连我都讨厌起来了。因为我一直守望了一年半以上,几乎天天都要跑到岛的西头和西南角,看看有无独木船出现,可是一直未见到,这真是令人烦恼,使人生气的事。不过我这次还算可以,没有同上次那样,挫掉进取的锐气;相反,事情拖得越久,我越感到急不可待。总之,我从前处处仔细,最大可能的躲着他们,生怕被他们发现,现在却反而非常焦急地想遇到他们。?
另外,我觉得自己有充分的能力来控制一个野人,甚至驾驭两三个野人——只要我能把他们弄到手——叫他们完全变成奴隶,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并且还可以防止他们在任何时间伤害我。这种想法使我得意了很久,可是,事情还是无影子,所有这些引起的幻想和计划都无从实现,因为很久都无野人前来。?
我自从有了这些想法后,经常把这件事在脑子中想来想去,可是因为没有机会来实现,始终无任何结果,这样过了大约一年半。有一天早上,我突然看到有五只独木船在岛这边靠了岸,并且船上的人都已经登陆,不知到哪儿去了!他们的人数打破了我的全部计划,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只船至少要载五六个人以上,现在既然有这么多船,我实在不知怎样才好,有何办法一个人去攻击二三十人;因此我只好静静地躲在城堡中,一筹莫展,忐忑不安。但是,我还是依据先前的计划,进行战争准备,一有机会,就开始行动。我一面留神听他们的动静,一边等候着。后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我就把枪放在梯子下面,同平常那样,分作两步爬上小山顶。我站在那儿,尽可能不暴露头,以免被他们看见。我用望远镜,看到他们人数不止三十人,已点起火,正在那里烧肉。至于他们如何烧的,烧的什么,我可搞不清楚。只见他们在那儿用各种各样野蛮的姿势和他们自己的步法,围着火跳。?
我正在这样望的时候,从望远镜中,我看到他们又从船中拖出两名不幸的野人来,这两个野人或许是他们先前放到船中的,现在要拖出一起杀掉。我看到其中一个被他们用一根木棍或一把大刀一阵毒打,登时倒下了,连着便有两三人冲上去,动手将他破膛开肚,准备烹调,至于另一个受害者,则呆呆地站在那儿,等待他们来动手。这时候,这个可怜虫看到自己的手脚松了绑,无人看管,不由地起了逃跑的念头,突然跳出他们的圈子,用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沿着海岸向我跑来,也即是讲,向我所住的这一带跑来。?
我一见他向我这边跑来,尤其是猛一看来,所有的野人都在他后面紧紧地追赶,讲实话,我真吓坏了。我见我梦中的一部分,要实现了,我猜测他准会躲到我的小树林中。但是,下面的事情,我却不相信我的梦,——也就是讲,我不相信那些野人不追到树林中来,捉住他。可是我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后,我发现追他的仅是三个人,我的胆子就渐渐地大了起来,特别使我勇气倍增的是,我看出他跑得比他们快得多,并且把他们越落越远,只要他能坚持半小时,就可以逃出他们的控制。?
有一条小河处于他们和我的城堡之间,这条小河,我在本书的开头部分已提出,我就是在那儿靠岸从而运下船上的全部东西。他看得明白,他务必游过小河,要不然就一定会在河边被他们捉住。不想那逃跑的野人跑到河边上,虽然潮水已涨,他还是不以为然地一下子跳了进去,只划了三十来下,便游过河面,爬到岸上,非常快速而有力地向前跑着。那三个人到了河边,只有二人会游泳,另一个却不会,只好站在河那边。看着其他两个过河,再过一会儿,就独自悄悄回去了——对他而言确是一件好事。?
我注意到,那两个会游泳的野人游过小河,却比那逃走的野人费了两倍的时间。此时,我脑子中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念头,我想要找一个仆人,现在时机正好,没准儿我还会找到一个伴侣,一个帮手哩,这无疑是上天号召我救这个可怜虫的命。我立刻跑下梯子,拿起两支枪来又同样迅速地爬上去,翻过山顶,朝海边跑去。我抄了一个小路,跑下小山,在追者和逃者之间插身。我朝那逃跑的野人大声呼唤;他回头望望,起先似乎对我也非常怕,但是我用手招他回来,同时慢慢地向追赶的两个野人迎上去;等我走近他们时,我一下子就冲到最前面的那个人面前,用枪杆子把他打倒了——我不愿开枪,因为我害怕别的野人听到;其实距离这么远,枪声是很难听到的,就是隐约听到,他们看不到硝烟,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我打倒第一个野人后,同他一起追来的那个人也停住脚步,似乎吓住了,于是匆忙朝他迎上去;然而当我走近他时,一眼就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副弓箭,正在那儿拉弓朝我放箭;因此我不得不向他开枪,第一枪就打死了他。那逃跑的野人此时也停住脚步,虽然亲眼见到他的两个敌人倒在地上,并且多半是死了,却被我的枪声吓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既不进也不退,看起来逃跑的意思要比过来的意思要多;我向他大声呼唤,做手势叫他过来;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前走了几步,可是又站住了;继而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这时,我才看到他站在那儿,浑身发抖,似乎已经成了我的俘虏,将像他的两个敌人一样地死掉。我又向他挥挥手,叫他过来,并且尽可能地做出各种方式鼓励他。他这才慢慢地往前走,每走十步二十步,便跪一下,似乎对我搭救他的性命表示感谢,我对他微笑着,作出和蔼的样子,又用手招呼他,叫他再走近一点;最后,他走到我的面前,再跪下来,吻着地面,头贴在地上,把我的一只脚放在他的头上,看样子似乎宣誓终身作我的奴隶。
我扶他起来,和善地对他,而且尽量鼓励他;可是事情尚未完,因为我看见我用枪杆打倒的那人并未死,只是被打昏了,现在又开始苏醒过来,于是我把那野人指给他看,表示他未死。他见后,就叽哩咕噜地对我讲几句话;我虽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听起来非常动听,因为除我自己的声音外,这是二十五年来我首次听到人的声音。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些事情;那被打倒的野人现在已苏醒,竟然坐了起来。我见我那野人此时又有点害怕,就举起另一枪,对准那人,准备开枪;此时,我那野人——我现这样叫他——向我作一个动作,想求我把腰间挂着的那把无鞘的刀借给他;于是我就把刀给了他;他接过刀,顿时跑到那仇人面前,手举刀落,一下子就砍掉那个人的头,就是一个德国刽子手,也不见得确实比他更利索,这使我大为惊奇,因为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个人除了他们的木刀外,一生未见过一把刀,后来我才知晓他们的刀制造得既沉重又锐利,并且是用非常硬的木头做成的。他砍完头,带着胜利的笑声回到我面前,同时也带回那把刀,又做了许多我莫明其妙的姿势,把刀和被他砍下来的野人头,一齐放在我脚下。?
更令他惊奇的是,我怎样从那么远的距离把另一个野人打死;于是他指指那野人,向我作手势,要放他到那野人身边去,我也尽量作手势,叫他放心过去;他走到那野人身边似乎非常吃惊地站在那儿,两眼直直盯着死人,将他翻来翻去,查看那子弹打的伤痕,原来那子弹正打在胸口上,在那儿穿了一个洞,但未流很多血,因为人已死,从而血流到内脏里去了;他取下那人的弓箭,走了来,于是我离开那儿,且叫他跟我走,同时用手势告诉他,后面或许还有别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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