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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卡

作品: 风回农庄 |作者:一叶苇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3-16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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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下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没动,在米粥的香味中回味着梦境。

在广阔无垠的天空飞翔,在乌云浩荡电闪雷鸣中穿梭歌唱,那感觉实在太好了,每次做了这样的梦,他醒来后都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仿佛梦境延续到了现实。

但这个延续太短暂,经常跑不到堂屋,对梦境的记忆就模糊甚至完全消失了,身体的感觉随着记忆同时消散,所以如果没什么事,美梦醒来,黎下都会多躺一会儿,不动弹的话,梦境记忆消散得会慢一点。

黎下脑子里回放着梦境,心里想:别人做梦都是被追着喊打喊杀死活跑不动,我做梦却是越飞越有劲,尤其是乌云越浓重,雷电越狂暴,我飞翔和歌唱的欲望越强烈,他们不想让我退伍就是因为这个吧?

不过,黎下也有一点疑惑:难道我内心深处很残暴,其实是个战争狂人?可我怎么觉得自己很善良,十分热爱和平呢。唉,来了来了,失忆症来了……

梦境越来越远,终于消失。

黎下按捺下心中的失落,打开床头灯。

几乎是灯光亮起的同时,两只狗子就跑了进来,扒着炕沿轻声“呜呜”。

黎下挨着揉狗头,揉完,楸下跑去堂屋报信。

等黎下穿好衣服和杉下一起过来,姥姥姥爷已经出锅了三道菜,他最喜欢喝的糯米红豆粥已经盛好放在炕桌上,代替生日蛋糕的蜂蜜发糕在烤箱中加热。

最后,姥姥姥爷一共做了八个黎下喜欢的素菜,杉下和楸下是两块肉特别多的脊骨。

在两只大狗子的陪伴下,黎下和姥姥姥爷开饭。

黎下从军十二年,进餐习惯也没有被同化,还是他从小的风格,不快也不慢,从容不迫,仿佛天大的事都影响不到他享受食物。

姥姥姥爷比他大五十多岁,都比他吃饭快一点。

今天也一样,黎下最后一个吃完,他收了碗筷,舒服地摸着肚子对姥姥说:“过生日,心情好,想下棋。”

他睡了五个多小时,已经完全恢复了,但他只要回到梨花坳,就不想离开,今天也一样。

生日给了他最好的借口,虽然很担心农庄那边出问题,他还是决定在家陪姥姥下会儿象棋。

“下棋?好好好,哈哈哈,终于能下个棋了。”姥姥特别高兴,碗都不让洗,就催着姥爷去拿棋盘。

年龄大了之后她就不爱出门,三两个月都不去大祭岭一次,齐飞燕又长年在外地,她现在难得享受到对弈的快乐了。

“来。”黎下搓搓手,看似十分兴奋,其实是鼓足勇气坐在了姥姥对面。

姥姥家祖上出过四个举人,虽然在大祭岭那样犄角旮旯的偏远乡村,也依然算得是书香门第,大祭岭又没有重男轻女的风气,男孩女孩从小接受一样的教育,所以,姥姥不但有一肚子的学问,在下棋和作画上也颇有心得。

姥姥从小下的是围棋,和姥爷恋爱后才开始下象棋。

黎下小时候被姥爷怂恿,说棋类中,只有华厦象棋才是男人的游戏,黎下便只和姥姥学了象棋。

可即便如此,他也下不过什么棋都会的姥姥和妈妈。

和姥姥下棋,他小学时期还能隔三差五赢一次,初中后便屡战屡败,下个平局都能高兴好几天。

成年后,他坚决拒绝和姥姥下棋,不得不下时,就找个人联手——输了有个伴,心里多少平衡些。

姥爷也喜欢下棋,但那是在外面和别人下,和姥姥下棋的经历在两个人蜜月时就已经结束——媳妇儿已经追到手了,谁还能忍受每天被翻着面花样吊打。

今天,黎下能选择的联手对象只有姥爷。

两个小时,四局,结果和过程都没有任何意外。

黎下和姥爷各种无赖手段齐出,悔棋无数次,还是连输三局,第四局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努力,终于和姥姥战平。

祖孙二人果断收起棋盘,姥爷要求看电视,黎下要求回农庄。

姥姥恨铁不成钢地戳黎下的脑袋:“你就不能学点好的?净跟着他学耍赖?下个平局就打起得胜鼓收兵不说,还打算弃城遁逃?”

黎下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学好的连平局也下不来,堵心,没面子,不学。”

姥姥把遥控器丢给他:“总和臭棋篓子搭档,一辈子都别想进步,那就得没面子一辈子。”

黎下一边帮姥爷选节目一边说:“我就是天天跟您搭档,也学不到您那水平啊,姥姥,我已经培养不出来了,您应该说服我妈,让她给我生个妹妹,让我妹妹把您和我妈的优质基因传承下去。”

妈妈齐飞燕,二十七岁获得象棋个人赛全国冠军,不过她现在的职业是画家。

棋盘藏起来后,姥爷感觉尊严有了保障,马上就端正了立场,跳进姥姥的战壕,帮她对付起黎下:“花迷啊,话不能这么说,别说你没有妹妹,就算有,就算她是世界冠军,她也不能代替你,对不对?你现在回来了,天天在你姥姥身边,就跟着好好学吧,要不老了就得跟姥爷这样,一点乐趣都没有。”

黎下说:“姥爷你不是会吹口琴吗?”

姥爷从镜框上边看黎下:“你故意磕碜姥爷是不是?”

在姥爷心里,口琴根本不是乐器,其地位还没口哨高,尤其是黎下的口哨,两者差着一个宇宙。

黎下嘿嘿笑:“没有。”

姥爷“哼”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张卡放在黎下面前:“你妈回来时留的,她说她做梦梦见你退伍了,抡着个镢头在挖山。你知道,她从小就迷信,这次,她也非说这梦是个预兆,预兆你要自己创业,且初始阶段十分艰难,就给你留了点钱。”

黎下心中震惊,脸上一点不显,他把卡推回去:“我有钱,这个你们帮我妈存着吧。”

姥姥说:“就你那点安家费,够干什么?你舅舅说你订了二十车树苗,你不要,树苗送来拿什么给人家?”

他们不知道租赁山地还需要保证金,而且以为黎下会每年种上几千棵果树,慢慢来,所以想等黎下手里的钱不够时再把卡拿出来,省得黎下有了钱,一下把摊子铺得太大,万一水果卖不出去,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没想到,黎下一次就订购了那么都树苗,还交了三百万的保证金,老人怕黎下太难为,也顾不得以后了,先解决了当下的问题再说。

黎下说:“姥姥姥爷,如果连筹码都买不起,你们会进赌场吗?我现在还有钱,等没了,我会开口跟你们要的。”

姥爷说:“你甭糊弄我,就算现在的转业安置费比我那会儿多,也多不了多少。”

黎下说:“安置费是没多少,但我还有炒股赚的钱啊。”

姥姥姥爷:“( ⊙ o ⊙ )啊!你居然会炒股?”

黎下说:“我不会,修贤哥会啊,我军校二年级开始,领到津贴就转给他,还有你们给我的生活费压岁钱什么的,我都让他帮我理财了。”

姥姥姥爷交换眼神:你觉得真的假的?

姥爷:应该是真的吧?花迷是个好孩子,不会撒谎。

姥姥:齐兰庭家那小子是挺会挣钱的,他和花迷关系也确实好。

姥爷:那就是真的了。

姥姥:真的。

姥爷伸手把卡收起来:“那就算了,卡我和你姥姥先放着。”

黎下正好调到了军事频道,就把遥控器递给姥爷,站起身说:“那,你们看电视吧,我去农庄。”

姥姥奇怪:“真去呀,这天都黑了,你去干什么?”

黎下说:“二十车树苗,就算种植公司再专业,也得好几天栽,沈厚仁和贡宝毕竟是普通员工,万一有事得我拿主意,我这几天可能都不回来了。”

姥姥姥爷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只好说:“那你路上慢点,还有,想吃什么跟你舅舅舅妈说,都回家了,别在吃食上受委屈。”

黎下答应着,跳下炕出了堂屋。

杉下和楸下卧在堂屋门口的石墩上充当门神,看他出来,高兴地跟上。

黎下走出几步,发现鞋子上有一片白乎乎的东西,他弯腰弹了几下都没掉,好像是面糊或者树胶。

他蹲下抠,结果听到堂屋里姥爷和姥姥的声音。

姥爷:“今儿花迷生日呢,你放水时就不能多那么一丁点儿,让我们赢一次?”

姥姥:“刚才那样我感觉他都起疑心了,再多一点,他那么聪明,一下看出来,就算你们赢了他能高兴?我们花迷又不是你。”

姥爷:“我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老夫老妻的,你让我赢两次能怎么着?”

姥姥:“怎么着黎序,你弱你有理是吧?我都快闭着眼睛跟你下了你都不赢 ,还好意思跟我瞪眼?”

“我哪儿瞪眼了?我是在跟你讲道理,今儿花迷生日,你就该让我们赢一次,去年花迷没回来,两年了,我连平局都没得过一次,你……”

……

黎下忍着笑站起来,放轻了脚步回自己屋。

姥爷在外面和人下棋,有姥姥在旁边悄悄指点,所向披靡,特骄傲,一回到家就纠结成麻线团子,跟姥姥各种胡搅蛮缠。

舅舅舅妈说,这种事不用劝,家里平时就姥姥姥爷俩人,每天拌两回嘴,能活跃思维,预防老年痴呆。

今天,黎下觉得,是不是也以换个方式预防老年痴呆。

要不,等农庄前期几件大事安置好,让姥姥姥爷白天一起去大祭岭吧,姥姥的亲人和闺蜜朋友都在那儿,她能多些人说话,姥爷呢,就专门和人下棋,找乐子,没准这样预防的效果更好。

杉下和楸下一看黎下换衣服,就知道他又要去大祭岭了,他们俩站在门口整装待发。

黎下临出门,又打开板箱,摸了摸角落的小石罐,才转身离开。

隔着窗户和姥姥姥爷打了招呼,黎下跨上乌雅,从院子东南角的一个小门出来,上了一条由各种灌木修剪而成的小乔木和真正的小乔木枝叶自然形成拱形顶棚的长长的的小路。

这不是从大祭岭到梨花坳的大路,那条大路从大祭岭西寨门出来,两次跨越梨花河,再“之”字形翻越风回岭,在风回岭南侧山脚下分成两支,一支略微往西,通往黎家,一支往东南方向,通往三户姓仲的人家,梨花坳一共就这四户。

黎下现在走的这条路,只有黎家人走,从大路上根本看不见。

黎下一直觉得梨花坳有很多奇迹,比如那条青石路和他脚下的这条小路,无论下雨还是下雪,这两条路都不会很滑,而且不管什么时间,他永远不用担心看不清路,哪怕是雨天的凌晨三点,这两条路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清晰可见,但那些石头绝对没有发光。

青石大路据说是姥爷的爷爷那一辈修筑的,他脚下这条小路则是自然形成的,小路不足一米宽,长约一公里,所有石头都呈现自然状态,且中间没有任何缝隙,就好像底下是一块整体长度超过一千米的巨石。

黎下问过姥姥姥爷,他们是怎么发现这条路的。

姥姥说:“是你发现的,你小时候淘气,喜欢钻草稞子玩。

好像是你四岁时的春天吧,那时候你姥爷还没退休,家里平时就咱们两个,有一天我和你妈包饺子,让你在院子里玩,后来不知咋一抬头,发现你不在院子里,喊也没人应,你妈就出去找,喊了半天,听到你在那边答应。

那时候这边的篱笆上还没这个小门呢,你妈得从大门出去,再从半坡抓着树棵子爬到那边。

她说她上去后,顺着你的声音找,感觉特别好走,这才注意到,那儿居然有一条天然的小路,路两旁的树和草还都没有刺,走起来不用担心挂脸挂衣服。

正好你特别聪明,我们正商量着想让你早点去上学,要是走这条路去大祭岭,能近不少。

你舅舅就把这条路两边的树棵子修剪一下,让它们别往横里长,这样你哥和你以后上学,每天能少走三四里地。”

大祭岭山高皇帝远,学校也不像城里那样规矩多,加上大祭岭的家长都有学问,无意之中就会教孩子很多简单的知识,所以,大祭岭的入学年龄很灵活,孩子们上学普遍较早,梨花坳的孩子也就随了这习惯,黎渠、黎下、黎忱和家里上一辈人,都是五岁就上学了。

黎下的生日是阴历九月,他上学时还差两个月五岁。

想起小时候自己和哥哥黎渠秋天的清晨上学时,在这条路上仰着头跳起来比赛喝露水的傻事,黎下唇角翘了起来。

路窄,两旁又都是树,加上是晚上,就算路面看得很清楚,人也会本能地更小心,所以黎下骑得不快。

杉下和楸下围着他撒个欢,撩开蹄子往前面跑一段,然后等他追上,再围着他撒欢,再跑,一人两狗十分开心。

从风回岭北坡下来,过了风回桥,黎下心里一动,对狗儿子说:“咱们把车子放寨门外,先去那边看看。”

狗儿子自然没意见。

黎下放好乌雅,和两只爱犬悄悄默默进了山。

繁星满天,没有月亮,夜色中,贡宝盘腿坐在山头,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不时抬头看看远方,只看侧影的话,很像一名文艺型青年画家。

沈厚仁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哼着荒腔走板的歌,一本正经地修剪着树苗,他运剪如飞,修好一棵树冠直径三米左右的树苗,只消十几秒钟,黎下看得叹为观止。

两个人居然还是经典款老农扮相,一身的泥土,只是裤腿没再挽得那么标准。

黎下嘬起嘴,轻轻吹了一声:“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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