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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

作品: 全世界我只想爱你 |作者:七微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7-21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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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时机不对。

001

凌晨一点半,在大街上不要命地奔跑。

高跟鞋被甩掉了,赤着足,火红色假发在夜风中飞舞,迎着盛夏还未褪去的热浪,霓虹汇集成一条一闪而过的光带,绚丽而虚幻。人潮声、风声、夜店传出来的音乐声、身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与怒骂声,她的喘息声以及如鼓雷动的心跳声,这些声音交织而成一种令她兴奋的情绪,先前的惊恐与绝望被这种速度感与刺激感一点点淹没掉。

很久之后,景然始终忘不了这一幕。

真疯狂啊。

这是景然对顾的第一感。

彼时他靠坐在车内小憩,因喝多了酒,头隐隐作痛。是在睁开眼打算点颗烟时瞥到了那一幕,他点烟的动作一滞,倦怠的神情刹那清明几分,挪了挪身子,倚在车窗上饶有兴趣地看热闹。

从他车边跑过去时,头上的假发忽然甩脱,被风速一带,堪堪落在景然身上。她脚步一停,侧头望向他,只短短几秒钟,景然还是看清了她的面目,漆黑齐肩直发,巴掌大的脸,浓妆花了,十分狼狈。只一双大眼睛在路灯下尤为明亮。

她喘着气大声对他喊:“喂,别扔了啊,回头我找你拿。”

然后继续逃命。

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向来有轻微洁癖的景然竟没有立即将假发扔掉,而是往副驾上一丢,以最快速度发动引擎,车子一个急速掉头,“哧”一声,横停在小路中央,接着,“砰”地一声,追着顾而来的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被横冲出来的车身一阻,整个人后弹出去,甩在地上呼天抢地地骂娘。

跑出很远的闻声停下来,隐在一辆车后静观其变,本以为会有一场干戈,却见那几个小混混对着车内的男人点头哈腰,更神奇的是,不知他说了什么,那群人竟然没再追过来。

景然将车倒回路边,熄掉引擎,他有种感觉,先前的那女孩一定会回来。

果然,一分钟后,出现在车旁,她俯身撑在车窗上,眉眼带笑,可那笑分明未达眼底。

离得如此近,景然闻到她身上烟酒味,以及刺鼻的劣质香水味,不禁微微蹙眉。

从副驾拿回自己的假发,扣在头顶,“谢啦。”

“你似乎误会了,我不是帮你,只是无聊而已。”景然淡淡说。

“嘿,你似乎也误会了。”直起身,撩了撩头上的假发,“我谢的是,你没有扔掉我的假发。价值二十块大洋呢!”

景然一愣,而后笑了,或许是真的无聊之极,也或许是酒精作用,他下车,站在面前,慢慢俯身,他比她高许多,靠近时将她笼在一团阴影里,他气息间浓烈的酒精味令忍不住反胃,她急促后退,却快不过他的手,他一捞,她的身体贴上他的,他脸上的戏谑那样明显,声音更是轻佻:“不管谢的是什么,光口头说说也太没诚意了,是吧?”

心里冷笑一声,又忍不住骂自己蠢,先前见那帮小混混对他言听计从,就应该想到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见鬼的财迷心窍,竟然为了二十块钱的假发而返回。

景然见她冷下去的脸,兴趣更浓,也更加肆无忌惮,伸手挑起的下巴,下一刻,只觉手指传来钻心疼痛,接着,脑袋也重重挨了一记。

退开几步,抹了把嘴唇上的血迹,恶狠狠地骂道:“臭流氓!”然后,趁他愣神的瞬间,转身跑了。

景然抚了抚被她用拎包砸得晕乎乎的头,望着手指上深刻带血丝的牙印,哭笑不得。

002

第二次相遇时,并未认出景然。

那是深秋的某个周末下午,带着妹妹檬檬在地下通道入口旁兜售寿司,她用三轮车改装成一个流动摊贩,玻璃橱窗里摆着各种味道的寿司,色泽漂亮,十分诱人。这地方小贩虽多,但卖寿司的只此一家,因此她的生意十分火爆。

景然来光顾时,玻璃柜前已经排了很多人,他站在最末端,微微蹙眉,他最讨厌排队。可那人曾提过,这路口有个小姑娘卖的寿司她最爱吃。无意提及,他却一直记得。念及此,他所有的不耐烦都成了心甘情愿。

终于快要轮到他,看清楚玻璃柜后的老板时,景然一愣,竟然是她。两个月过去了,他之所以一眼认出,完全是因为她的牙齿太过尖利,他被咬伤的手指整整一个礼拜才痊愈。

而此刻的,与那晚浓妆冷艳的女孩完全两样,运动服,素面朝天,头发高高扎成马尾,笑容满面地对顾客说,谢谢照顾,欢迎再来。而她旁边,站着个与她相像的十来岁的小姑娘,帮她递打包的盒子与包装袋。

景然站在她面前,她并未认出他来,依旧挂着热忱笑容,说:“需要什么味道的?”

景然说:“每种口味各一盒。”

一愣,每种?她兜售的味道有十几种呢,能吃完吗?但很快她就释然,管他呢,有钱不赚是傻逼。她点点头,利落地开始打包。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一阵喧哗,有小贩大喊一声:“城管来了!”然后是悉悉索索开始收拾东西逃跑的声音。

恶狠狠地靠了声,急切对景然说:“不好意思,不卖了。”一边利落收拾一边转头对身边小姑娘道:“檬檬,快跑,跟上我。”

说完,推着三轮车就加入到逃跑行列中。

景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面,他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城管与小贩们的追逐游戏,真是兵荒马乱呐!转而又不觉好笑,真奇怪,每次他遇见她,她总是在逃跑。

正当他打算离开时,忽然瞥见檬檬被人挤倒在地,她试图爬起来,可又被人绊倒。

景然走了过去,将她扶起,犹豫了下,牵着她的手快步朝追过去。当拐了个弯,停在一条小巷子里喘气时,才发觉妹妹不见了,她懊恼的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她丢下三轮车转身往回跑,一边大声喊檬檬的名字。

因跑得太急,拐弯时与人撞了个满怀,她说了句抱歉打算退开,那人却抓住她的胳膊不放,带着嘲讽的轻笑声响起:“这会倒知道急了。”

“姐姐!”檬檬欢欣的声音也响在耳边。

一颗心放下来,将檬檬抱在怀里,“你怎么没跟上来,吓死我了。”

“对不起,姐姐。”檬檬轻轻说。

先前那嘲讽的声音再次响起:“真不知道你这个姐姐怎么当的,一车破寿司有那么重要么。”

直起身,这才打量起景然,她依旧没有认出他来,只想起他是那个每种口味都要一盒的顾客。虽然不爽他的口吻,但依旧对他将檬檬带过来心存感谢,“谢谢你。”

景然牵动嘴角,忍不住逗她:“我说过,光口头这种没诚意的谢谢还是算了。”

“你!”灵光一闪,终于想起那个夜晚,脸色立即冷下来,牵过檬檬的手,不再搭理景然,往巷子里去取三轮车。

推着车走出来时,景然还没走,正倚在墙上抽烟。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不禁好笑,叫住她:“喂,我要的寿司呢!”

“不卖!”头也不回。

脾气真倔!景然也不动气,掐灭指尖的烟蒂,追上去,在越过她身边时忽然回头,冲眨眨眼:“你还是不化妆比较好看。”说完,快步离去。

“死混蛋!”恶狠狠地骂道。

003

虽然遭遇了城管,但所幸寿司剩下来不多了,换了个地方,很快便将剩余的卖掉。回到家时,天色已晚。十多平的小租屋里漆黑一片,开灯,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那个身影时,松了口气。

檬檬走到沙发旁,推了推睡着了的妇人,“妈妈,妈妈。”她睡得太沉了,让檬檬别再喊她,将茶几上母亲做好的寿司放进冰箱里,然后去做晚餐。

晚餐还没做完,顾母醒了,她看着空荡荡的茶几,尖叫起来,“,。”

从外面的小厨房跑进来,母亲抓着她的手,焦急地说:“寿司呢?我的寿司呢?我做的寿司呢?不见了……都不见了……”

“妈妈,”蹲下身,安抚她:“寿司在冰箱呢,明天我跟檬檬再去卖。对了,今天的寿司都卖完了,我们赚了好多钱。”

顾母起身,拉开冰箱,见那些寿司安然无恙,才回头咧嘴冲笑,“没丢,没丢……那我再做一些……”

“够了,妈妈,明天再做好吗?我们先吃饭。”

“哦。”她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吃饭的乖宝宝。

别了别头,不忍再看。

晚上十点,将母亲与妹妹安顿好,背着包出门,顾母神智不清,自然不知她的去向,而十岁的檬檬,却比同龄孩子更成熟,面对她的询问,撒谎说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做夜班。

而实际,她工作的地方,是莲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娱乐不夜城。

在那个地方,没有人管她只有十八岁,也没有人嫌弃她只有高中毕业。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能喝,一切OK。

有一回在酒吧的厕所遇见高中同学,她们曾一度走得很近,可毕业后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她见了她,惊喜的同时,在看到她的装扮时也露出惊讶。后来她来找过几次,劝说不下十分痛心地说,你何必呢,做什么工作不能挣钱,一定要陪酒?那之后,她没有再来。她只当堕落,也不想解释,而她心里的那个答案,不能说,也不想对任何人说。

她逼迫自己在这里出现,沉溺烟酒夜色,带着假面,除了需要钱养活妈妈与妹妹,最重要的原因是,寻找失踪的父亲。顾父早年做生意,在应酬场所染上毒瘾,后来转而制作毒品,有一次被抓获后因证据不足保释出来,没多久便失踪了。顾母因此疯掉。这两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父亲。而夜场,是最能打探到关于毒品相关消息的地方。她初次遇见景然的那个夜晚,就是因为问的太多,才会被人追。

站在娱乐城门口,深深呼吸,走了进去。化妆、换衣、戴上假发,她不再是顾,而是夜场中无数年轻女孩们中的一个,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当她带着几个女孩推开VIP包厢门时,微愣中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世界真小啊。

明明暗暗的光影中,气氛正High,音乐声、调笑声、划拳声,烟雾缭绕,声色犬马。而靠近角落的沙发上,静静坐着的那个人,显得与这个场合那么格格不入。他似乎在发呆,手指间的烟蒂燃到了尽头也没有发觉。光影洒在他沉静的眉目上,神色寂寥,甚至,带着点哀伤。

哀伤?晃了晃神,一定是自己看错了罢。

世界真小啊。

景然抬眸的瞬间,脑海里划过同样的一句话。

他望着,她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浓妆,猩红的嘴,假发,假笑。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寿司摊前她扎着马尾巴笑意盈盈的模样,那笑容,如寒冬里的暖阳。

他忽然就觉得,这样的,真是丑爆了。

他这样想着,身边已经偎过来一个女孩,一杯酒递到他嘴边,脸上带着跟一样的假笑,他心生厌恶,将女孩推开。

而与他对面而坐的一个哥们,正伸手去搂的腰,她巧妙地避开,那人不恼,反而觉得好玩,眯着醉意朦胧的眼,整个人凑过去,将她扑倒在沙发上。周围的人一阵哄笑,吹着口哨调侃。

强忍住恶心,拼力去推他,却没用。她一咬牙,弯腿狠狠撞向他的胯部,一声惨叫后,那人终于蜷缩着滚开,而后反手便扇了她一耳光,“臭婊子!”正当他第二个耳光扇过去时,有人伸手截住了他。

他侧头,不解地望着景然,“景少?”

“闹够了没!”语调平静,却森然,熟悉景然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动气了,一时间室内寂静无声,只有音响里传出靡靡之音。

景然甩开那只手,而后绕过桌子,拉起捂着脸发呆的,出门,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停下来,侧头瞥了眼沙发上那人,淡淡开口:“以后不用喊我喝酒了。”

他将她一直拖到娱乐城门外,才放开她。刚想开口,景然却抢先说道:“你的谢谢就算了。”

笑了,用他曾说过的语调接道:“口头上的谢谢没诚意。”

景然忍不住也笑了,“是啊。”望着她被掴得红肿的脸,努了努嘴。“肿了。”

抚着依旧痛得发麻的脸颊,低声说:“没事,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打。”

只是,从没有人为她抱不平。

“什么?”景然没听真切。

“没什么。”摇了摇头,“为表诚意,请你吃宵夜吧,我知道有家烧烤很赞。”她遇见他三次,每一次,他都帮了她。虽然初见时的印象不好,但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也不愿意欠人。

可景然并不领情,摆摆手,“算了吧,饱着呢。”其实今晚他心情不好,除了喝酒,压根没吃什么东西,可他嫌烧烤不干净。

004

入冬的时候,身体一向柔弱的檬檬患了重感冒,很快又转为了肺炎。只得暂停娱乐城的工作,整晚守在医院里。檬檬这一病,拖了很久,看着每日医药账单上滚雪球似的金额,心里沉沉地叹气。

走出病房,她打电话给娱乐城关系最好的小姐妹,让她帮忙印张代理司机的名片,放在吧台。当年父亲还风光时,家里有两辆车,她十四岁就去考了驾照,父亲还曾许诺说,等她十八岁成年礼,送她一台车。

她运气好,当天晚上,便接到数个电话找代理司机的。娱乐城那种地方,开着车去,结果百分之八十都是醉酒后找人送回家。所以接到景然的电话,并不意外。

赶过去时,发觉景然正扶着车吐得一塌糊涂,旁边站着个服务生不停拍他的肩膀,见到,松了口气似的,将景然扶进车内,钥匙甩给,说了个地址,然后转身走了。

发动引擎,没一会,就受不了车内浓烈的酒味,将车窗放下来,初冬冷冽的风毫不留情地刮进来,戴着绒线帽不觉得太冷,躺在后座的景然却惨了,她从后视镜中看到他浓眉紧蹙,脸色苍白,双臂抱紧。

停车,找到车毯盖在他身上,景然汲取到温暖,立即紧紧拽住,而后翻个身,卷着毯子沉沉地睡去。

他住的地方远,四十分钟后,才开到。抬头望了眼小区的名字,她曾在电视里看到过广告,莲城最好最贵的住宅区。

扭头喊景然,他却没动静。见他睡得那么沉,想,让他再睡会吧。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看了下时间,十二点半了,她还得赶回医院。她下车,走到后座,“喂!”推他,一下两下,还是没反应。

“喂喂喂!醒醒!”提高声音,力道加重。

终于。

“唔……”景然睁开迷蒙的眼,望着逆光中的人影,喃喃:“你怎么在这里?”

没好气地扬扬车钥匙,摊开右手:“给钱,代理司机,一百块。”

景然坐起身,酒意还没散尽,下车时身体微晃,伸手扶住他。他低头,眯眼望着她,“陪酒,小摊贩,代理司机,还有什么身份?你以为你是万金油女郎啊!”

翻个白眼,伸手:“罗嗦!快给钱,我要走了。”

景然没动静,继续调侃:“喂,是不是只要赚钱,你什么都做?”

没好气,“是!只要给钱,不犯法,什么都做。”再次摊开手,“一百块。”

景然没再逗她,掏出钱夹拿了一百块给她,嘀咕了句“财迷”,转身上车,驶进了小区。

离开时,忽然发觉地上有个东西,捡起,是个钱夹。她想追过去,可连个车影子都不见了,到哪儿去找人?想了想,她将钱夹揣进了包里。

原本想找娱乐城的服务生问问是否知道景然的电话,没想到他在第二天晚上竟主动找她。

“万金油女郎,有个赚钱的活,干不干?”

没等开口,那边又说:“保证不违法,而且酬劳丰厚。”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问了住的地方,约定第二天早上九点半来接。

见面时,将钱夹还给他,他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口袋。问做什么时,他也不回答,只说,跟着走就好。

车子开往商场,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某品牌专柜,对导购说:“给她选一套合适的礼服,参加婚宴。”

婚宴?刚想问,却被导购请进了试衣间。

选好了礼服,又是鞋子、包包、配饰,最后去做发型。全套弄完,时间到了十一点半。上车时景然才终于开口:“我哥结婚,你的任务就是站在我身边,其他的不必知道。”

从善如流地嗯了句,聪明如她,自然已经猜到怎么一回事。演戏是吧?

这有何难。所以在进入婚宴会场时,景然将她的手挽上他的手臂时,她只微微一怔,很快便恢复自然。

新郎很英俊,眉眼与景然七分相似,只是看起来更成熟稳重,而景然,则多了几分不羁与随意。新娘很美,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但在气质上都不如她,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惊人。忍不住看得痴了。微微抬眸,见身边端着香槟的景然,亦是目不转睛,痴迷而不自知。

“你很喜欢她。”仿佛不受控制般,的话就说了出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嗯?”过了片刻,景然仿佛才听到,迷茫地低头望向,进而眼光一闪,冷然地盯着她。

自知唐突,头低了低。过了好久,才听到景然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清冷响起。

“女孩子太通透了,并不是好事。”

牵动嘴角,自嘲地笑了。她哪里是通透,只是在他的钱夹里,看到过一张照片,那上面的人,正是这位美新娘。

喜欢上自己的嫂子……虽没有谈过恋爱,但也知道,这大概是最无奈与痛苦的事吧。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好低落。

005

离开婚宴时,才看到门口喜牌上新郎新娘的名字,她一怔,这么巧,新娘竟然叫宁昭昭。

“走啦,发什么愣?”景然拉着她往外走。

在车上,景然将一只红包递给她。笑了笑,接过红包。她心里生出感谢与细微感动,感谢他的用心,没有直接数现金。虽然干活收钱天经地义,可下意识反感他们之间只是交易。

“我送你回家。”车子开车没多远,景然问道:“哎,万金油女郎,下午有没有事?”

“没有。”

“那,继续干活挣钱呗,陪我去喝酒吧。”

偏头望了眼他,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可她却在那笑容里看出难过。

“好。”

找地方换好衣服,景然的车没有开往酒吧,而是朝郊外的昭山而去。曾来过一次这座山,那还是高二那年的班级秋游。山顶风光极好,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看到日落。景然沿路将车开上去,可只能停在半山腰,两个人爬了一个小时,才到山顶。虽然有阳光,但初冬傍晚时分的山顶依旧很冷,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哈着手,忽觉脖子上一暖,景然将他的围巾给了她。

将车毯铺在地上,打开两瓶香槟,景然递给一瓶,“来,干杯,为夕阳。”

他喝得又快又急,不一会,一瓶见底。想劝,想想,又放弃了。伤心的时候,大概只想一醉方休吧。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霞光璀璨,映照着这冬日寂静的山顶,美不胜收。抱着酒瓶,想起曾有过的小心愿,那是属于小女孩时代的美好憧憬,有了男朋友啊,一定要他陪着一起上山顶看日落。

她侧头望着静静喝酒的景然,她没有想到,第一个陪她看日落的,竟然是他。

“喂,万金油女郎,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手机里,存的是“万金油女郎”这几个字。

望着他,他已经开了第三瓶香槟,有淡淡醉意,眼睛微眯,正霎也不霎地望着她。她的心,忽然轻轻一动。

“,顾。”

“什么?”景然往唇边送酒的动作一顿,喃喃。

“照顾的顾,暮暮的。”

他神色有瞬间的迷茫,望着她,又像是越过了她,望向了遥远的未知处。心里一涩,抬头猛烈地灌了一大口酒。

景然很快恢复自如,嘟囔道:“来,万金油女郎,干杯,为此刻!”

与他砰瓶,嘴角挂着笑意:“为此刻。”

知道了名字又如何,他未必肯喊。

喝光带上去的八瓶香槟,景然已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酒量很好,但她只喝了两瓶,她必须得保持清醒,否则两个人下不了山。

天彻底黑下来,所幸景然有准备,带了手电,又是石阶路,她半搀着他,两个人总算走到了车旁。将他弄上后座,出了一身汗,上车,发动引擎,朝城区驶去。

这一次景然醉得比上次代驾时更厉害,她只得将车开进小区,在保安的帮助下,才终于把他弄进家里。

站在阳台上往下望,这是三十五楼,视野极为开阔,可以俯瞰城区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她让自己的酒气散散,而后走进浴室打了热水给景然擦脸,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为他盖好被子,当她起身打算离开时,手腕忽然被景然拽住,不防,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昏黄灯光下,景然微睁开眼,四目相对,她清亮的眼神渐渐迷蒙,他眸中也带着淡淡迷茫,声音轻似呢喃:“……”

他侧身,握着她手的手却并未放开,嘴唇滚烫地覆过来,气息间全是香槟的清香,混淆着他身上迷人的男性气息。

告诫自己说,推开他,推开。可情感却远远战胜了理智,他唇齿间的温度令她沉迷与依恋,最终,她微微闭眼,世界暗下来的时候,有清凉的液体,自她眼角缓缓滑落……

006

景然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他眯着眼,身畔空无一人,早已离开。他怔了怔,忽然怀疑昨晚只是酒后的一场幻觉。可床单上那抹刺目的红,却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起身,暴躁地将床单连同被子一股脑丢到阳台上。

第二天,景然去了的家。

她推着三轮车出来,在巷口见到他,一愣,而后如常打招呼,“嘿。”

“我们谈谈。”景然开口时才发觉自己的语调怪怪的。

“谈什么?”望着他。

“我不知道你……”

“这没什么,你不必有负担。”打断他,他不知道什么?他又以为什么?不怪他,只怪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她浓妆艳抹地出现在声色场所,不怪他会看轻她。

“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话刚落,便忍不住笑出来,“负责?景少,请问你怎么负责呢?金钱?还是婚姻?如果是钱,我还没贱到那种地步。至于婚姻,我才十八岁,不想这么早结婚,也没兴趣跟个不爱我的人结婚。”

真没想到,见惯风月的他,竟这么老土。而且,她痛恨极了他那种怜悯的口吻!

“让一让,我要去做生意了。”她推着车,从他身边走过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如果你真觉得抱歉,那就答应我,别再来找我。”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景然忽然心烦意乱,暴躁地狠狠地踢了脚墙壁。

那之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景然在娱乐城也没再见过她的身影。

在他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时,却忽然接到她的电话。那是暮春的午后,她的声音听起来极为疲惫,嗓子哑哑的,她说,景然,你说过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他开车赶往医院,在门口见到她,不过短短几月,她瘦了好多,剪短了头发,衬得巴掌大的脸更加瘦小,大概睡眠不足,眼周泛着淡淡青黑。

景然将心底莫名的心疼压下去,拍了拍的肩膀,“有我在,别担心。”是顾母出了事,平日里出去打工,檬檬在学校,顾母总是听话的呆在家里,这次却独自跑了出去,然后,在一个高台上,失手将一个八岁小孩推了下去。旁人当即报了警,小孩现在手术室,生死未卜。

从未这么害怕过,哪怕当年得知父亲制毒与失踪,也没有这样害怕过。“如果……这孩子有什么事,我妈妈该怎么办……”她蹲在手术室外,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没事的,别担心。”景然半拥着她,不停安慰。

万幸,孩子虽然头部受了重创,但无生命危险。景然为顾母找了律师,与孩子的父母交涉,又加之顾母本身精神问题,最终赔偿了大笔医药费,了结了此事。

从警局将顾母接回家,她受了极大的惊吓,情况更糟糕了。看着心疼不已,所以当景然提议将母亲送去疗养院时,她并未反对。她想,反正已经欠了他那么多,再多欠一点,没什么区别。而他,大概只当在履行当日那个所谓负责的承诺吧,为自己找个心安。

安顿好顾母,景然又帮檬檬换了一所条件很好的寄宿制学校。

半真半假地对景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女子身无长物,不如以身相许吧。

景然也半真半假地接道,好啊。然后开始收拾的东西。

“喂,你干嘛?”

“不是要以身相许吗?光说不行动啊。”说完指着简陋的小租屋,“这里太不安全了,搬我那去吧。”他回过头,望着她,神色中全是认真。

低了低头,再抬头时,面带微笑:“好啊。”

心里却潮湿得想要落泪,如果这是他要的,如果只能以这种方式留在他身边,那就这样吧。

他们这一段关系,似真似假,真真假假。彼此没说过喜欢,却这样糊糊涂涂地开始了。

007

后来想,其实也是有说过的吧。在一起的那三年,景然总是爱逗她。

每晚上她财迷似的数着兜售寿司得到的金额时,他总这样问她。

“。”

“嗯。”

“喜欢钱吗?”

“喜欢。”

“喜欢我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喜欢。”

“确定?”

“千真万确。”

“你撒谎。”

“喂,是你自己要听假话的。”

“撒谎要被惩罚的。”

他伸手将她捞到怀里,然后恶狠狠地吻她,直将她吻到窒息,软倒在他怀里求饶。他便坏笑着再重复问一次,如此反复。

他对她好的时候,是真的把她宠上天,每次逛商场,见到喜欢的东西,看到昂贵的标价,只装作不喜欢走开。可第二天,只要她多看了两眼的东西,势必摆在沙发上。大晚上的饿了,随口说起喜欢吃的东西解解馋,不管多远,他总开车带了她去。她有痛经的毛病,对这些生活小事从来没常识的他,却端来一碗红糖水,又灌了热水袋。第二天她发觉厨房里贴了一张打印纸,密密麻麻写着经期饮食注意事项之类。有一次他们去爬山,下山时她撒娇说累死了不肯走,他从山顶将她一直背到山脚。

可吵架时,他的脾气坏透了,心又狠,两三天不回家,也不打一个电话。留她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抱着手机哭到天明。她从前生活得再辛苦,也甚少流泪。她曾经很不懂,为什么爱上一个人要患得患失。现在懂了,哪怕再情浓,总是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

是的,她爱他。可他呢,他从未说过,她也不敢问。很多个独自哭泣的夜晚,她总忍不住想,他对她那些好,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名字,因为她叫。

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景然对说,我要订婚了。他的语调那样平淡,就仿佛在问,今晚吃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耳盲了,她傻傻地问,你说什么?

“我要订婚了。”他重复道。

他已经二十六岁了,景家在莲城是数一数二的大财团,家里长辈让他玩闹了这么些年,也够了。他没有说女方的名字,在他心里,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辈们满意,而他自己,似乎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而在心里,对方是谁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要她了。

她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将泪意硬逼了下去,然后抬头,微微笑说,“恭喜啊。”

他望着她,说:“真心还是假意?”

他总是这样,对这种真假游戏不亦乐乎。

说:“真心。”

她总是这样,喜欢将假话当做真话,真话当做假话来讲。

“我说过,撒谎是要被惩罚的……”他低语,将她拉进怀里,恶狠狠地吻她,这一次,没有求饶,而是恶狠狠地回吻他。他们抱在一起,近乎厮打地缠绵,唇齿间弥漫着浓浓血腥味,疼痛没有让他们停止,反而促长了激情,那样情浓,那样热烈,那样绝望。

第二天,景然出门时递给一张卡,“别误会,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这是最后的告别了吗?她不是没有想过,他们之间,到底会如何终结。只是,没想到会这样赤裸而难堪。

怎么能不误会,怎么能不伤心,可却面带笑意,平静地收下,说:“谢谢。”她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谢谢。

像是一场宿命,又回到了原点。

008

最终没有带走那张卡,她去疗养院帮母亲办理出院手续时,将那张卡装在快递信封里托院长在十天后帮忙寄出。

她带着母亲与檬檬离开莲城的那天,是景然的订婚日。

十一点一刻。

她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他举办订婚宴的那间酒店外,她坐在车里,遥遥地望向酒店门口,直到司机催促道:“小姐,可以走了吗?等会去长途汽车站的那条路要塞车了。”

她收回目光,“走吧。”

十一点三刻。

她买了最快一辆开往母亲故乡一个北方小城的客车票。

十二点一刻。

她左手牵着母亲,右手牵着檬檬,上车。

十二点半。

希尔顿酒店三楼大厅里,订婚宴上的景然,望了眼面前陌生的未婚妻,又望了眼拿在手中的订婚戒指,怔忪间,他脑海里忽然如雷电般闪过一段对白。

“暮暮,唔,你想跟谁暮暮呢。”

“哼,反正不想跟你。”

“真话假话?”

“千真万确。”

“就你爱撒谎。”

“其实你错了,景然,你才是最爱撒谎的那个人。”

……

戒指猛地从他指间滑落,滚在红地毯上,他扯掉脖子上的领结,撒腿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拨电话,可手机里一遍又一遍传来“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他微微抬头,初夏的阳光热烈刺目,他只觉眼角酸涩,像是要被太阳刺出泪来,脑海里反复回旋的只有一句话——

你才是最爱撒谎的那个人。

十二点半。

开往北方小城的客车缓缓启动,有风徐徐吹进车内,关掉手机,将SIM卡取出,折断,丢出了车窗外。

“姐姐,你怎么哭了?”檬檬拉了拉的手。

“没有,是风将沙子吹进了眼睛。”

牵了牵嘴角,抬手,将车窗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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