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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卅三剑客(11)

作品: 侠客行 |作者:金庸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26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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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括的《梦溪笔谈》中,同样有个先知预见的记载:张咏少年时,到华山拜见陈抟,想在华山隐居。陈抟说:“如果你真要在华山隐居,我便将华山分一半给你(据说宋太祖和陈抟下棋输了,将华山输了给他)。但你将来要做大官,不能做隐士。好比失火的人家正急于等你去救火,怎能袖手不理?”于是送了一首诗给他,葵:“征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养闲散,也须多谢鬓边疮。”当时张咏不明诗意,其后他知益州、知杭州,又知益州,头上生恶疮,久治不愈,改知金陵,均如诗言。

世传陈抟是仙人,称为陈抟老祖。这首诗未必可信,很可能是后人在张咏死后好事揑造的。

沈括是十一世纪时我国渊博无比的天才学者,文武全才,文官做到龙图阁直学士,曾统兵和西夏大战,破西夏兵七万。他的《梦溪笔谈》中有许多科学上的创见。英人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文明史》第一卷中,曾将该书内容作一分析,详列书中涉及算学、天文历法、气象学、地质、地理、物理、化学、工程、冶金、水利、建筑、生物、农艺、医学、药学、人类学、考古、语言学、音乐、军事、文学、美术等等学问,而且各有独到的见地,真是不世出的大天才。

《梦溪笔谈》中另外还记录了张咏的一则轶事:

苏明允(苏东坡的父亲)常向人说起一件旧事:张咏做成都府知府时,依照惯例,京中派到成都的京官均须向知府参拜。有一个小京官,已忘了他的姓名,偏偏不肯参拜。张咏怒道:“你除非辞职,否则非参拜不可。”那小京官很是倔强,说道:“辞职就辞职。”便去写了一封辞职书,附诗一首,呈上张咏,站在庭中等他批准。张咏看了他的辞呈,再读他的诗,看到其中两句:“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不禁大为称赏,忙走到阶下,握住他手,说道:“我们这里有一位诗人,张咏居然不知道,对你无礼,真是罪大恶极。”和他携手上厅,陈设酒筵,欢语终日,将辞职书退回给他,以后便以上宾之礼相待。

张咏的性子很古怪,所以自号“乖崖”,乖是乖张怪僻,崖是崖岸自高。《宋史》则说:“乖则违众,崖不利物。”他生平不喜欢宾客向他跪拜,有客人来时,总是叫人先行通知免拜。如果客人礼貌周到,仍向他跪拜,张咏便会大发脾气,或者向客人跪拜不止,连磕几十个头,令客人狼狈不堪,又或是破口大骂。他性子急躁得很,在四川时,有一次吃馄饨(现在四川人称为“抄手”,当时不知叫作什么?),头巾上的带子掉到了碗里,他把彬甩上去,一低头又掉了下来。带子几次三番的掉入碗里,张咏大怒,把头巾抛入馄饨碗里,喝道:“你自己请吃个够罢!”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走开了。(见《玉壶清话》)

他有时也很幽默。在澶渊之盟中大出风头的寇准做宰相,张咏批评他说:“寇公奇材,惜学术不足尔。”后来两人遇到了,寇准大设酒筵请他,分别时一路送他到郊外,向他请教:“何以教准?”张咏想了一想,道:“《霍光传》不可不读。”寇准不明白他的用意,回去忙取《霍光传》来看,读到“不学无术”四字时,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说:“张公原来说我不学无术。”

他治理地方,很爱百姓,特别善于审案子,当时人们曾将他审案的判词刊行。他做杭州知州时,有个青年和姊夫打官司争产业。那姊夫呈上岳父的遗嘱,说:“岳父逝世时,我小舅子还只三岁。岳父命我管理财产,遗嘱上写明,等小舅子成人后分家产,我得七成,小舅子得三成。遗嘱上写得明明白白,又写明小舅子将来如果不服,可呈官公断。”说着呈上岳父的遗嘱。张咏看后大为惊叹,叫人取酒浇在地下祭他岳父,连赞:“聪明,聪明!”向那人道:“你岳父真是明智。他死时儿子只有三岁,托你照料,如果遗嘱不写明分产办法,又或者写明将来你得三成,他得七成,这小孩子只怕早给你害死了,那里还能长成?”当下判断家产七成归子,三所归婿。当时人人都服他明断。

中国向来传统,家产传子不传女。张咏这样判断,乃是根据人情和传统,体会立遗嘱者的深意,自和现代法律的观念不同。这立遗嘱者确是智人,即使日后他儿子遇不着张咏这样的智官,只照着遗嘱而得三成家产,那也胜于遭姊夫害死了。

《青琐高议》中还有一则记张咏在杭州判断兄弟分家产的故事:张咏做杭州知州时,有一个名叫沈章的人,告他哥哥沈彦分家产不公平。张咏问明事由,说道:“你两兄弟分家,已分了三年,为什么不在前任长官那里告状?”沈章道:“已经告过了,非但不准,反而受罚。”张咏道:“既是这样,显然是你的不是。”将他轻责数板,所告不准。

半年后,张咏到庙里烧香,经过街巷时记起沈章所说的巷名,便问左右道:“以前有个叫沈章的人告他哥哥,住在那里?”左右答道:“便在这巷里,和他哥哥对门而居。”张咏下马,叫沈彦和沈章两家家人全部出来,相对而立,问沈彦道:“你弟弟曾向我投告,说你们父亲逝世之后,一直由你掌管家财。他年纪幼小,不知父亲传下来的家财到底有多少,说你分得不公平,亏待了他。到底是分得公平呢,还是不公平?”沈彦道:“分得很公平。两家财产完全一样多少。”又问沈章,沈章仍旧说:“不公平,哥哥家里多,我家里少。”沈彦道:“一样的,完全迅多寡之分。”

张咏道:“你们争执数年,沈章始终不服,到底谁多谁少,难道叫我来给你们两家一一查点?现在我下命令,哥哥的一家人,全部到弟弟家里去住;弟弟的一家人,全部到哥哥家里去住。立即对换。从此时起,哥哥的财产全部是弟弟的,弟弟的财产全部是哥哥的。双方家人谁也不许到对家去。哥哥既说两家财产完全相等,那么对换并不吃亏。弟弟说本来分得不公平,这样总公平了罢?”

张咏做法官,很有些异想天开。当时一般人却都十分欣赏他这种别出心裁的作风,称之为“明断”。

张咏为人严峻刚直,但偶尔也写一两首香艳诗词。宋人吴处厚《青箱杂记》中云:“文章纯古,不害其为邪。文章艳丽,亦不害其为正。然世或见人文章铺陈仁义道德,便谓之正人君子,及花草月露,便谓之邪人,兹亦不尽也。”文中举了许多正人君子写香艳诗词的例子,其中之一是张咏在酒席上所作赠妓女小英的一首歌:“天教搏百花,作小英明如花。住近桃花坊北面,门庭掩映如仙家。美人宜称言不得,龙脑薰衣香入骨。维扬软縠如云英,亳郡轻纱似蝉翼。我疑天上婺女星之精,偷入筵中名小英;又疑王母侍女初失意,谪向人间为饮妓。不然何得肤如红玉初碾成,眼似秋波双脸横?舞态因风欲飞去,歌声遏云长且清。有时歌罢下香砌,几人魂魄遥相惊。人看小英心已足,我见小英心未足。为我高歌送一杯,我今赠汝新翻曲。”这首歌颇为平平,张乖崖豪杰之士,诗歌究非其长。他算是西昆派诗人,所作诗录入《西昆酬唱集》,但好诗什少。

张咏发明了一种东西,全世界的成年人天天都要使用:钞票。他治理四川时,觉得金银铜钱携带不便,于是创立“交子”制度,一张钞票作一千文铜钱。这是中国最早的纸币,也是全世界最早的纸币。世界上很多人知道电灯、电话、盘尼西林等等是谁发明的,但人人都喜欢的钞票,却很少人知道发明者是张咏。

24、秀州刺客

宋靖康年间金人南侵,掳徽宗、钦宗北去,高宗在南方即位。其后金人数次南侵,高宗仓皇奔逃,自扬州逃到杭州,命礼部侍郎张浚在苏州督师守御。高宗到了杭州后,任命王渊为代理枢密使(副总理兼国防部部长)。扈从统制(首都卫戍司令)苗傅和另一统兵官刘正彦不服,又因高宗亲信太监康履等擅作威福,苗刘二人便发动兵变,将王渊杀了,又逼迫高宗交出康履杀死。那时诸将统兵在外抵御金兵,杭州的卫戍部队均由苗刘二人指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高宗惶惑无计。苗刘二人跟着逼高宗退位,禅位给他年方三岁的儿乙由太后垂帘听政,“建炎三年”的年号也改为“明受元年”。

苗刘二人专制朝政,用太后和小皇帝的名义发出诏书。张浚在苏州得到消息,料知京城必定发生了兵变,便约同在江宁(南京)督师的吕颐浩,以及大将张俊、韩世忠、刘光世等统兵勤王。但高宗在叛兵手里,如急速进兵,恐怕危及皇帝,又怕叛军挟了皇帝百官逃入海中,于是一面不断书信来往,和苗刘敷衍,一面派兵守住入海的通道。

苗刘二人是粗人,并无确定的计划,起初升张浚为礼部尚书,想拉拢他,后来得知他决心进讨,于是下诏将他革职。张浚恐怕将士得知自己被革职后人心涣散,将伪诏藏起,取出一封旧诏书来随口读了几句,表示杭州来的诏书内容无关紧要,便即继续南进,司令部驻在秀州(嘉兴)。

一晚张浚在司令部中筹划军事,戒备什严,突然有一人出现在他身前,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说道:“这是苗傅和刘正彦的赏格,取公首级,即有重赏。”张浚很是镇定,问道:“你想怎样?”那人道:“我是河北人,读过一些书,还明白逆顺是非的道理,岂能为贼所用?苗刘二凶派我来行刺侍郎。小人来到营中,见公戒备不严,特地前来告知。只怕小人不去回报,二凶还会继续遣人前来。”张浚离座而起,握手问他姓名。那人不答,径自离去,倏来倏往,视众卫士有如无物。

张浚次日引出一名已判了死罪的犯人,斩首示众,声称这便是苗刘二凶的刺客。那真刺客的相貌形状,他已熟记于心,后来遣人暗中寻访,想要报答他,可是始终无法找到。(见《宋史·张浚传》)

张浚率兵南下勤王,韩世忠为先锋。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那时留在杭州,给苗刘二人扣留了。宰相朱胜非骗苗刘说,不如请太后命梁氏去招抚韩世忠。苗刘不知是计,接受他的意见。太后召梁红玉入宫,封她为安国夫人,命她快去通知韩世忠,即刻赶来救驾。梁红玉骑马急驰,从杭州一日一夜之间赶到了秀州。

张浚和韩世忠部队开到临平,和苗刘部下军队交锋。江南道路泥泞,马不能行,韩世忠下马执矛,亲身冲锋。苗刘军大败。当晚苗刘二人逃出临安。韩世忠领兵追讨,分别成擒,送到南京斩首。高宗重赏韩世忠,加封梁红玉为护国夫人。世人都知梁红玉金山击鼓大战金兀术,其实在此之前便已立过大功。

张浚也因勤王之功而大为高宗所亲信,被任为枢密使(国防部长)。史称:“浚时年三十三,国朝执政,自寇准以后,未有如浚之年少者。”他后来还立了不少大功,统率吴玠、吴璘兄弟在和尚原大破金兵,保全四川,是最着名的一役。

岳飞破洞庭湖农民军首领杨么,张浚是这一役的总司令。

张浚对韩世忠和岳飞二人特别重用。史称:“时锐意大举,都督张浚于诸将中每称世忠之忠勇,飞之沉鸷,可以倚办大事,故并用之。”在秦桧当国期间,张浚被迫长期退休。岳飞遭害之时,张浚正在受排斥期间,倘若他在朝廷,必定力争,或许同时会遭秦桧害死,或许岳飞可以免死。但同时遭害的可能性大得多。

他一生主战,向来和秦桧意见不合。《宋史》载:“浚去国几二十载,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慕之。武夫健将,言浚者莫不咨嗟太息,至儿童妇女,亦知有张都督也。金人惮浚,每使至,必问浚安在,惟恐其复用。当是时秦桧怙宠固位,惧浚为正论以害己,令台臣有所弹劾,论必及浚反,谓浚为‘国贼’,必欲杀之。”终于周密布置,命人揑造口供,诬他造反。幸亏张浚年纪轻,秦桧适于此时年老病死,张浚才得免祸。

高宗死后,孝宗对他十分重用,对金人战守大计,均由他主持,后来做到宰相兼枢密使都督(总理兼国防部长兼三军总司令),封魏国公。

岳飞被害,千古大狱,历来都归罪于秦桧。但后人论史也偶有指出,倘若不是宋高宗同意,秦桧无法害死岳飞。文徵明《满江红》有句云:“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说明秦桧只不过迎合高宗的心意而已。不过论者认为高宗所以要杀岳飞,是怕岳飞北伐成功,迎回钦宗(高宗的哥哥,其时徽宗已死),高宗的皇位便受到威胁。我想这虽是理由之一,但决不会是很重要的原因。高宗做皇帝已久,文臣武将都是他所用的人。钦宗即使回来,也决计做不成皇帝。高宗要杀岳飞,相信和苗傅、刘正彦这一次叛变有很大关系。

苗刘之叛,高宗受到极大屈辱,被迫让位给自己的三岁儿子。这一次政变,一定从此使他对手握兵权的武将具有莫大戒心。当时大将之中,韩世忠、张浚、刘光世三人曾参与平苗刘的勤王之役,岳飞却是后进,那时还没有露头角。偏偏岳飞不懂高宗的心理,做了一件颇不聪明之事。

绍兴七年,岳飞朝见高宗,内殿单独密谈。岳飞提出请正式立建国公为皇太子。高宗没有答允,说道:“卿言虽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当预也。”意思说,这种事情你是不应当管的。岳飞退下后,参谋官薛弼接着朝见,高宗将这事对他说了,又说:“飞意似不悦,卿自以意开谕之。”那时岳飞手握重兵,高宗很担心他不高兴,所以叫参谋官特别去劝他,要他不必介意。

疑忌武将是宋朝的传统。宋太祖以手握兵权而黄袍加身,后世子孙都怕大将学样。秦桧诬陷岳飞造反,正好迎合了高宗的心意。要知高宗赵构是个极聪明之人,如果他不是自己想杀岳飞,秦桧的诬陷一定不会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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