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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一日,祖翁下葬。
恰巧官家又遣了黄衣宫使过来宣旨,一是追封夏老爷子为保和殿大学士,二是授与夏二老爷七品宣德郎的闲职,命其先为父守孝,等孝期满后再候听用。三是赐予夏老安人金冠一顶,又赐夏大夫人白玉羊雕象一对……
这无疑是给了差点儿就沦为白衣的夏家一个最好的过渡期。
但夏家二房很清楚……
这是官家还惦记着当年嫤娘之父为武昭皇帝侍疾送终的事儿呢!
当务之急就是让夏承皎和夏承皓兄弟俩在守孝期间闭门读书,孝期一满就要参加科举;否则若是再不中,恐怕天恩眷顾也就只能这样了。
再一点,这也恐怕也是官家对夏府的敲打,赐了闲职给夏二老爷,又赏了夏老安人和夏大夫人,分明是提醒夏二老爷要孝顺寡母,奉养寡嫂的意思。
所以当夏老二爷扶灵出门,安葬老爷子去了以后,夏二夫人又过来和夏大夫人说了一番话,妯娌俩又抱头痛哭了一回。
而这下葬,家中女眷是不能随行哭丧的;因此只有夏二老爷领着一双儿子,披麻戴孝地沿途哭丧;而与夏府交好的各家,纷纷沿途搭了祭台,祭拜夏老爷子。
直到过了晌午,夏二老爷才疲倦万分地领着两个儿子回来了。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槐香院的老安人跟前,大家简单地用了一顿汤饭,老安人便开始吩咐了起来……
守孝期间,府中要忌肉忌酒,女眷忌外出走动,男子不得出门寻乐云云。
这时,刘妈妈在外头说道:“老安人,三夫人求见。”
老安人不耐烦地说道:“她来做什么,我又当不得她的家!”
众人都不作声了。
沉默了半晌,老安人才淡淡地说道:“教她进来。”
嫤娘和茜娘连忙站了起来,站到了一边;承皎和承皓也赶紧站到了另外一边。
不多时,夏三夫人畏畏缩缩地进来了。
这回她倒也学了个乖,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又卸去了钗环,站在门口就先给老安人行了一礼:“媳妇儿见过母亲,见过大嫂子,二伯,二嫂子!”
“说吧,什么事儿?你们今儿搬?”老安人淡淡地问道。
夏三夫人干笑了几声:“不是!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就是来给您请个安……”
“嗯,我知道了,那你回吧!”老安人说道。
夏三夫人连忙说道:“别!老安人,媳妇儿还有话说。”
她扫视了屋里的众人一眼,终是鼓起勇气说道:“那个,明天……明天二娘子归宁,我想斗胆请老安人做个东……”
老安人喝道:“家里正守着孝,我才讲了家中要忌肉忌酒,你还要让我做什么东!你想宴请你的女婿,自去酒家打酒买菜,直接在外头吃了……”
“不不不!”夏三夫人讪讪地说道,“就是请您老做东,也肯定不会要吃肉荤的,咱们夏家是体面人,胡家也是大户人家,这个我们都知道……”
老安人静静地看着夏三夫人。
夏三夫人局促地低下了头。
半晌,老安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既是这样,我再帮你最后一次……明儿二娘子归宁,就劳烦二夫人治办两桌素宴,一桌摆去三房,让二娘子和三夫人,并三娘子五娘子都去吃吃;一桌子就摆去前院,让新姑爷和二老爷吃吃,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夏二老爷和夏二夫人齐齐应了一声是。
夏三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卟嗵”一声就跪了下来,哽咽着说道“儿媳多谢母亲的成全!”
老安人紧紧地盯着她,问道:“……那你何时搬走?”
夏三夫人咬牙道:“二娘子明儿归宁,她一回胡家我就收拾东西,最晚不过后天晌午!”
“老三也走?”老安人追问道。
夏三夫人顿时露出了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开封府尹大人派的衙役已经说了,本来说明儿就要带他走,我方才去求过了,他们才答应过了明儿,后天再拘了他去开封府问话……老安人放心,我们一定走!嫣红的月份大了,已经八个月了,也总得早去庄子上做些准备……”
站在后头的嫤娘听了,心里有些不忍。
想来众人的想法也和她一样。
只是,当众人一想到三房平日里的飞扬跋扈时,众人又狠下了心肠……
席间竟无一人开口说话。
老安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吧!那庄子和铺子的地契你得拿捏好了……嫣红若生的是个儿子,你只管养育儿子就是,再不必指望男人了。”
夏三夫人含泪称是。
众人围在老安人那里默默地用了午饭,便都散了。
回到橘香院,嫤娘先是去看了看小红。
经过几日的休养,小红好了很多,见了嫤娘,就弱弱地喊了一声,“……五娘子。”
见小红醒着,嫤娘很是高兴,就在她床边坐了下来,问道:“今儿可好些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小红摇了摇头,却忍不住“嘶”的一声……
嫤娘嗔怪道:“你只管说话就好,摇什么头!明知道自己伤了头。”
小红吐了吐舌头,说道:“多谢五娘子关心,我,我并没有事……倒是在床上睡了这许久,当在冰库门口的事儿,我有些迷迷糊糊的……像是记得,又像不记得,恍恍惚惚像是在做梦似的……”
嫤娘默了一默,说道:“要是你记得,就告诉我,要是不记得了……也不要紧。”
经历了这许多以后,嫤娘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比如说,夏翠娘自以为顶着个“为祖父守三年孝”的美名,去了九思庵修行,从她的角度来说,她认为自己的修行是美化了夏府的名声,而老安人为了维护夏家的名誉,也会出手保护她;另一方面她远离了夏家,就不会被她父亲轻易卖掉,同时也能躲避祖翁之死的调查……
但事实上,老安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未必不清楚。
进入九思庵,很有可能是她的另一场浩劫。
可不管怎么说,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
小红的脑袋包扎着层层纱布,倚靠在床头仔细想了想,用气声说道:“……当时五娘子让我去冰库,其实我也有些害怕,可想着五娘子的话我不能不听,所以我去了……只我不敢太靠近,就悄悄地躲在一边。”
嫤娘一愣,追问道:“后来呢?”
小红低了头,轻声说道:“我一直蹲在花木下,心里又惊又怕……后来,也不知是谁用什么敲了我的后脑勺,我痛得大叫了一声,就,就倒在了地上……”
嫤娘抓住了小红的手,内疚地说道:“是我不好,考虑不周,令你陷入险境了……”
小红涨红了脸,说道:“五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嫤娘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说道:“本就是我不好。”
小红突然不说话了。
半晌,她突然说道:“……当时我被敲了一下子,脑袋疼得受不住,就倒在了地上,我,我忍着疼,看到了她的背影……”
嫤娘一滞,失声问道:“那人是谁?”
小红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不知道!她,她披着个灰色斗篷,那斗篷还是毛料的,也不知是灰鼠皮的还是什么的……她慌慌张张地跑了,我,我只看到她的头式……绑了个大辫子,还有那体态……定是个小娘子无疑!”
嫤娘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红又道:“只是,我虽然看到了她的背影,却看不出她的模样……且又因为当时我躺在地上,也分辨不出她走路的姿势……”
嫤娘与小红面面相觑。
小红又细想了半日,说道:“啊!我想起来了。我虽没见着她的模样,可我看到了她的鞋子……她穿着半旧的灰缎面绣迎春花的绣鞋,已经有些散线了。”
嫤娘陷入了沉思。
虽然小红并没有直接看到那人是谁,但灰色的皮毛斗篷,散了线的灰缎面绣花鞋……已经将偷袭小红的那人划出了一个精准的查找范围。
夏府中的仆妇们,穿的鞋子基本上都是布鞋子,只有在小娘子们身边服侍的侍女,才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好料子的碎布块,拿来做鞋子穿……也不为过。
至于灰色的皮毛斗篷……现在还是深秋,虽然天气凉爽,但还没到要披上皮毛斗篷的地步;那人披着斗篷,应该是想将自己的衣裙藏起来。
能穿灰缎鞋绣,又能接触到皮毛斗篷……
也就是说,这个人的身份在府中还不算低;可这人的身份也不会太高。因为哪怕是府中的庶女茜娘,二夫人也不苛扣着让她用灰缎面子来做鞋。
所以……
一个名字在嫤娘心底呼之欲出:
——夏翠娘!
只有她,夏三夫人的一颗心全偏到了夏碧娘的身上,什么好的不好的,全部都先紧着碧娘;而且嫤娘也不止一次看到夏翠娘身上的东西都是些老旧过时的,她的鞋,有好几双都是灰缎面的。
至于灰色毛皮大衣么……
时值深秋,天气凉爽,也没到披皮毛大衣的时候;可三房却有个怀了孕的妾侍嫣红,嫣红有件皮毛大衣也不为过!
小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李奶娘的声音在屋子外头响了起来:“老姐姐,烦你在这里等一等……小红这孩子伤了头,这两天才好了些,我去找个抬椅来,咱们一块儿抬了她去见老安人。”
说着,李奶娘一进屋就看到了嫤娘。
“哟,五娘子也在?给五娘子”李奶娘说道,“……老安人那边传唤小红呢,我和陆妈妈送了小红过去。”
嫤娘心知,这就是母亲所说的,老安人要秋后算帐的意思了。
“小心些,小红的头还疼呢!” 嫤娘交代了一声。
李奶娘应了一声,小心地把小红抱到了椅子上,又招呼着另外一位陆妈妈进来了,两人抬着小红去了。
这事儿一定会查得水落石出的!
嫤娘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她转身回了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进了内室,打开衣橱,她小心地从衣橱的最下方拿出了一个小包袱。
嫤娘打开了包袱,拿出了里头还不曾完工的针线活,开始聚精会神地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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