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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姐姐？兀真错愕地蹲下抱住沁莹，惶惑地问：“怎么回事？”她含泪侧过脸不愿看他，又转回来与他绿眸相望。无论如何，只有他是她在金国可以诉说的人。
就在她和宣云为《满江红》各怀感慨时，棚外响起错落的马匹嘶叫。
宣云警惕地抽出她手中的纸，迅速揉成一团吞下。“你们两个臭女人捣什么鬼？”徒单斡里带一群随从横蛮地挤进小棚，险撞见她们的秘密。
“叔叔来做什么？”宣云娇笑着转身迎斡里，手背到身后示意沁莹安静。
斡里啐了一口，脸色阴沉：“我府上来贵人，叫你去陪客！”沁莹听得心寒，他居然把侄女当作卑贱玩物。
“我无所谓，反正是你丢人。”宣云讥笑回应他，忽被叔叔钳住胳膊。“你私通契丹人，我们家脸面被你丢尽了。”他恼羞怒斥：“我对你一忍再忍，你只会妨碍兀真，坏了徒单家族的功业！”
“你别碰我！”她张扬大叫：“你害了我和兀真。”“贱人，疯子！”他嘶吼着甩开她。随从们过来拽她，她拼力泣喊反抗，在地上滚得浑身泥土，就是不让人碰自己。斡里使个眼色，随从朝她头上一击，她晕过去绵软地被拖走。
沁莹一直没发出声，宣云挨的一击仿佛击打在自己心里。
斡里目光霎时对准她，厉声吩咐：“带走小的！”她立即抄起小胖，身手敏捷躲过几个扑上来的随从，几招来回，却仍被这群恶奴堵住冲不出去。
斡里剽悍的身躯挡住她，猛然出拳。她仰面倒下，小胖脱离了她怀抱。“你如果再干扰兀真，我会把你和小崽子捏碎！”他威胁完离开。
赫丹靠在小棚外的墙上，静听沁莹强忍的泣诉。她刚从斡里府上回来，把宣云散漫的表现轻描淡写告诉给叔叔。叔叔不出意料很生气，大骂宣云直奔她家而去。宣云与她聊得随和。可她不喜欢宣云占去兀真仅剩的一点的感情，几乎留不下给自己；更不想看到宣云与沁莹走得愈近，影响他愈深。
兀真扶沁莹跑出小棚，赫丹没有躲。“赫丹，我有些累了，你不觉得么？”他骑上小黑，绿眸隐生出反感。她一点也不觉得，冷漠道：“你不应该！”她注意到沁莹在瞧自己，明明虚弱已极，眼里却从未这么憎恨对她。
他快马加鞭，宽慰伏在肩头的沁莹，亦为姐姐揪心。很长时间，他对姐姐的处境难过而顺从，他们身负大金的使命，他只能无奈看她沉浮于苦海。然而，他发觉自己的想法正在游离。
姐姐可怜的泪水、沁莹痛恨的泪水，不断勾起他对母亲的回忆，碧绿的美目里，时常是忍受的眼泪……
乌云密布，他停在叔叔府前，只身进门，让她外面等。“宣云在，小胖或许比在家安全。”她哀愁淡笑，身外最紧迫时，总是他和她离得最近的时候。
“叔叔，侄儿来认错。”他疲惫地向叔叔微低头，不看斡里腿上扭动的陌生宋女。“姐姐身体不好，实在不适合做细作。”
“既然没用了，那就嫁人吧。”斡里随便地用胡子扎宋女：“我打算把她许给国禄。”宋女讨好地撒娇，看来很有几分心计。
姐姐嫁给那个愚钝粗人？兀真心惊，小心地说：“看在姐姐效力多年份上，请您…放了姐姐。”
斡里突然把宋女推跌地上，吹起胡子：“你们别想瞒我！宣云勾搭的男人是逆贼萧湛，而你曾在燕云私自放走他！可我还是下不了决心放弃你！”
兀真脸色发僵，儿时对叔叔的敬畏，到现在也令他忍不住心虚。“我没什么可说的，你明白只有一条路可走。”斡里止住暴躁，平缓的语气更显危险。
兀真心知肚明，用什么才能挽救姐姐和小胖。他跟姐姐不同，永远无法回避不想面对的事。他是徒单家族骄傲的继承人，必须振作起来夺取光荣与威信……
“我会决定的！”他眼中墨绿投向叔叔，盖住眼睑阴暗：“让我看一眼姐姐。”“哼，你好自为之。总之我要把萧湛的首级献给皇上！”斡里捉起宋女，与她调笑走开。
宣云被软禁在一间小屋里不能出去，幸而有小胖做伴。姐弟隔窗相见，一时无话，只有小胖自得其乐地嘟囔。不过孩子对兀真心有余悸，紧搂宣云脖子，再不乱叫“阿玛”。
“姐姐我该走了。”这是他唯一想好要说的话。“去燕云吗？”宣云清脆笑出声，她怎会猜不到叔叔目的？“叫沁莹别担心小胖。”说罢她转身不再道别。
他走出一段距离，姐姐悲戚的呼唤自身后轻响：“别杀他……”他回头，见她回头望他，红肿的眼淌着泪，仿佛沁出了血。
他漠然掉过头，答应姐姐，叔叔会杀了她；答应叔叔，姐姐同样活不下去；不如选择听从自己。
外边下起大雨，沁莹纹丝不动等他出来，任雨水恣意冲刷。她没有不通情理管他要小胖，似已接受现实。他脱去斗篷挡她头上，雨势愈急，便带她到附近洗衣院躲雨。
她罕有地温柔为他擦拭雨水，馨芳香气窜入他鼻中，轻轻拂去心头重压。他心一漾，冷不丁贴近她的脸，勾住她下巴就要吻。她牙齿轻磕住他唇，令他不得不退却。
“小胖没事。”他手指拢她长发，漫不经心。“你若不答应你叔叔，宣云和宝宝就会有事！”她摆脱他，严峻地说：“你要去燕云抓大哥吗？宣云怎么这么可怜……”
“小驸马，有人招供了！”他手下突然闯入，她的声讨戛然而止。“有人在这儿张贴《满江红》，我要见识一下。”他冲她眯起眼，命手下带人进来。
有多少人为传播岳将军带来的希望舍生取义？她一阵绞痛，用力盯着他：“你们打不过岳将军！”“你也知道这首歪词？”他不以为忤地笑，眉峰骤凛：“我真是失职！连你都没看住。”
一连串嚎叫声中，一个半死不活的男子被架上来。“哎哟疼死我啦！”男子有气无力哼哼。“疼？”兀真忍俊不禁：“那就告诉我，是谁散布反词给你？”
“是我。”她突然回答他，皱眉望男子：“我告诉他的！”他虽被折磨得脱形，可她依然辨出他从前的胖模样，凌云社首领赵大哥！
“为啥大家抢着招供？”赵大哥呻吟着喘粗气，吃力地观察她：“我重病活不了多久，谁也别跟我争，一切由我来顶吧。”
他眼忽地一亮，罗罗嗦嗦含混地说：“你很像我的好兄弟沈小弟，是他提到过的堂姐吗？”
她难受地点下头，不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有点好吃懒做又不乏热心的赵大哥，也毅然走上一个个伙伴的道路，接受生死的考验——他们全都心向祖国。
“帮我向他带个好，我是他赵大哥！”他自豪地笑起来，朝兀真挺起胸膛拍了拍：“喂，杀了我吧！”
兀真猛地拂袖，带起劲风刮倒虚弱的赵大哥。“没这么简单就结束。”他阴鸷地扳过她的脸：“你们偏要惹你们的主人发怒！”他无端忌惮，团结的宋人会形成什么样力量？一刹那便坚定去燕云扫清反抗势力的决心。
“治好他的病，继续打。”他刻毒下达命令，反手拉她出去。“让我留一下。”她想对赵大哥说几句话。“你还想害我卷进去吗？”他手握得更紧。
他们拉扯中，差点与一个女子相撞。女子怀抱婴儿，谦卑地躬身让到一旁，她难为情地与女子打了个照面，认得这中年妇人是赵构母亲韦氏。
“哦，韦贤妃给赵构生了弟弟，可喜可贺啊。”他故意用汉话清晰说出，韦氏颇得皇族宗贤宠爱，为其生下儿子。两个女子都痛赧地抬不起头，韦氏惭愧给身为天子的儿子增添耻辱，而沁莹心酸思念女儿与慕然。
他兴味索然，冷面驱马入雨中，把她裹入斗篷紧拥住。哗哗雨水几乎没沾到她身上，他在呵护她么？可她觉得他总是太过用力。
“他是你们蹴鞠的头目？当初是个胖小子？”他忍不住触及往事。那时他是卓海青，暗中注视神采飞扬的她，珍藏她的点点美好。她淡漠无应，很久才开口：“我可以跟你去燕云吗？”
“陪我么？”他自嘲地笑：“还是谋划逃跑？”“小胖在你们手里，我能去哪儿？”她凄凉地答，宝宝在斡里的暴虐阴霾下岌岌可危。
沁莹从没跟小胖分隔这么远，雨夜待在小棚空落落的，鸽子们伴着她扑腾无济于事。
宝宝新鲜劲儿过了，好长时间见不到娘，可别哭鼻子不吃饭……她忧心如焚，试着默诵慕然教她的佛经，雨声霖霖不绝，心间浮起他聆听寺院晚钟的澄净形象。
慕然，我一定得去燕云。大哥、宣云与小胖的性命悬在那里，你的生死也在那里留下谜题，叫我怎能置身事外？
赫丹督完合剌晚课回到卧房，一道玄影扑来把她推倒在床上。她闻到丈夫清冽的气息，禁不住低嘤出来。他们又要分别，恩爱只剩今夜。
她脸上、颈间与胸前印满他的吻，他与她亲热许久，微抬头喘了口气。她贪恋地攀住他脖子，把他英俊的面孔压向自己。他绿眸一滞，益热烈地回应她。“你在吻谁？”她平淡的声音驱走他的投入。
“不怕我吃了你吗？”他溺爱地吮住她锁骨，挑逗她。“和以前不一样。”她摩挲他头发，心平气和地说：“那么用力……而你一直把我当作公主，很小心待我。”
“我要离开那么久，舍不得你。”他装出轻浮为自己辩解。她推开他，正色挥去面上流露的情动：“你带她走，有什么不舍？罢了，上京各方势力交错于燕云，你要注意。”
她没再多说，穿好衣撇下深思的他走到外面。雨已细小，她心里却是急雨，没有目的漫步片刻，失口压抑地叹了声。她渴望他没有距离的爱，好容易感受到，却察觉到他并不是为了自己……
这时，沁莹跨进马厩准备明日出行，定睛见赫丹，攥拳恨不打一处来。赫丹转脸看到她，平静中是冷傲。
“我说过我有夫君，你为何还不断陷害我？”被算计那么多次，沁莹第一次愤怒地诘问她。她受够了暗箭伤人，很想与她当面较量一番，看谁能打倒谁！
赫丹表情清冷，理所当然道：“我还没得到我想要的。”她也不想再掩饰自己的心，抢回丈夫有何不该？
“得到你想要的？你们夫妻一样的偏执无知！”沁莹嘲讽地笑出来：“你处心积虑赶走他身边所有人，就能得到他的心么？恐怕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赫丹克制轻哼，她的确不知如何靠近他、走进他心里。“不会的，你想骗我饶过你吗？”她轻蔑地不看她。
沁莹戳穿她心底的空虚，痛快一些，又开始顾忌小胖的安危，她不能过分得罪赫丹。“好吧，你能得到你想要的，而且我也会帮你。”她忽而发现她们可以不是敌人，自己想摆脱的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赫丹心一转念，没有答话，大金的小公主何必与卑微的宋女……雨丝断了，一把纸伞撑在头顶，兀真悄然在她身后。
“赫丹，你站到什么时候，我就陪你到什么时候。”他静静说。她立了一会儿，轻靠他肩头，听着他的心跳。他对宋女也如此悉心？宋女的心难道不会被他俘获？她不由得想。
沁莹不屑地撇嘴，转身忙碌不停。细雨吹走尘埃，她为自己与慕然的感情自豪，他们单纯地接近、了解与包容，毫无保留得到彼此真心，哪有什么尔虞我诈？而赫丹爱得太复杂，又爱上一个太复杂的人。
他拥着赫丹，目光追随沁莹。她不愿看他与妻子亲密，心里还是有自己？
和风细雨洒落西湖，湖畔小亭书声朗朗，阿宁与弟弟们摇头晃脑背诵诗词，一旁端庄的中年妇人唇边含笑。
清芬润薇姊妹撑伞走来，孩子们立即活跃地跑过去。“娘、二姨，赵夫人所有的词我都会背了！”阿宁炫耀地说。“你懂什么意思吗？”润薇笑问。
阿宁困惑地挠头，阿弘稚气地接口道：“我要效法赵夫人‘生当作人杰’！”“我还有好多字不认得！”最小的小弟着急地插嘴。
“赵夫人，孩子们叫您费心。”清芬客气地向中年妇人道谢。赵夫人莞尔摇头：“陪着孩子们，我心里清静，还能写些诗词。”
沈家姐妹听说赵夫人生计窘迫，理解她不肯寄人篱下，便请她来教孩子们读书，赵夫人欣然应允。在岳飞与几位良将的抵御下，周边战事略有缓和，西湖边的生活暂时恢复安宁。
清芬反遭阎家人埋怨，嫌她准备逃难大惊小怪。阎衡拉着她手，当着全家人极力维护她，历数她嫁到阎家这么多年的宽忍能干。她想不到他记得自己这么多事情，羞得不敢抬头。尤其是，含碧也在场……
“姐姐”润薇捅了捅清芬，她回过神，见含碧戴着帷帽，款款向她们走来。她有些意外，含碧长年卧病，她们一直避免私下碰面，免得都不愉快，但她对她照顾十分周全。
微风吹起含碧帽上轻纱，病了这么久，她容貌美丽依旧，身姿摇曳动人，清芬觉得自己怎么也比不过她。
“快，小弟去搀娘。”清芬招呼含碧的儿子。小弟犹犹豫豫上前，怯生生握住含碧的手，他常与姐姐哥哥在一起，对生母早已不亲近。
含碧冲儿子僵笑一下，冷冷看向清芬：“我和你说一些话好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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