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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就真说不清了，哎呀……我今天到底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耳边女孩的抱怨声朦胧而混沌，仿佛离得很近，又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一只柔软的手粗鲁地将他的头抬起，然后大量不知名的呛鼻的液体被硬灌入他的嘴里。
“呕——”强烈的肥皂水气味烧得他嗓子生疼，胃里一阵涌动，他忍不住拼命呕吐起来。
“好，吐出来就对了。”女孩似乎胡乱拿过什么，在他嘴边用力擦了几下，再次往他嘴里灌起肥皂水。
原英焕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一边吐一边被呛得咳嗽起来，眼里都激出了泪水。
“哎！你别咳啊！呛到气管就麻烦了。”有人在翻动他的身体，仿佛想让他趴下，但第一次没成功，他的身体刚歪过一点儿，就因为那人力有不逮，而“咣当”一声躺倒。原英焕痛得几乎以为自己要清醒过来了。
这个家伙，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骂着，到底是在救他还是害他啊！但是，还别说，就在这地狱般的催吐来回了几次后，腹腔里那要裂开一般的胀痛感竟慢慢消退下去了。
帮助他的人好像也累了，放下他坐在他旁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才又慢慢来到他身边，慢慢侧托起他的头，往下面放了什么，这次的动作却很轻柔。
原英焕趴在冰冷的甲板上，身上无一处不寒凉，只有脸下面，被垫上了一条柔软且似乎经过多次洗涤的围巾，隔绝了那潮湿的触感。他喉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咕哝，拼命地想睁开双眼，但其实不过微微动了动眼皮。一个女孩步履匆匆的背影闪过，很快地，他又陷入一片黑暗。
“醒醒，醒醒，英焕啊……”如蚊虫嗡嗡一样的声音让原英焕不胜其烦，他下意识挥了一下手，竟真的抬起来打到人了！
“英焕！你醒了？”江陵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姿态宛如对着自己最重要的情人，“医生啊！快来看看我们英焕！”
哗啦一下，医生、同学、原家保镖、助理，全都围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是关切忧虑的神色。
原英焕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头仍旧晕眩，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三楼的医务室里，周围乌泱泱一群人闹得头疼，他干脆将头转向里侧道：“吵死了。”
原家的管家立刻过来驱散众人：“少爷已经醒了，非常感谢大家的关心，但是还请离开吧。”这位中英混血的老先生已经上了年纪，浑身上下却打理得丁点儿瑕疵都没有，宛如英国上流社会的绅士。众人都知道这位管家在原家有着很高的地位，他开口了，马上有外围的同学告别并离开。
原英焕却突然吃力地撑起身体：“等等，她呢？”
“我在这里啊！”江陵马上冒出来，大白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滚开。”原英焕嫌恶地后退，一巴掌正好拍到江陵脸上，将他推开。
“我问救我的那个丫头呢？”他伸长脖子努力朝后张望，没好气地喊道，“喂！你快给我出来，让我抓住你就死定了……”仿佛直觉地感到，那个女孩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着邀功，她一定会跑的。
出乎意料地，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张希德的旁边，一名身着服务生制服的长直发女孩怯怯站出来道：“是……是我。”
“哦，英焕，你找她啊？”江陵万分失望似的，伸手拽过宋承慧，“喏，就是这丫头发现你昏倒在甲板上了，幸好她还不算太傻，知道叫我们去救助。”
“是这样吗？”原英焕的目光在宋承慧身上扫过，又落回到江陵身上。
管家马上走过来，俯身轻声补充道：“少爷，事实上这位小姐为您进行了紧急催吐，否则依照您对牛奶的过敏程度，现在可能都需要回程去医院治疗了。”他看了一眼宋承慧，几乎可以预见到这个姑娘光明的未来了。在原家待了二十年，他很清楚这位原家独子的脾气——桀骜不驯，却又恩怨分明。
“是这样吗？”原英焕依旧轻声问着。
管家好像听出了主人的怀疑，偏过头，微微眯了眯眼。
宋承慧愣住，下一瞬眼眶里就涌上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她抱紧手里的粉色毛线围巾，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声音里带着哭腔：“对……对不起，我不打扰您休息了……”说着，扭头便要跑出去。粉红色的围巾一头掉到了地上，随着她的步伐拖着地面。原英焕的目光在那抹熟悉的颜色上停顿了片刻，突然扬声开口：“喂，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留在这儿吧。”
宋承慧不可思议地回过头，训练有素的原家下人则已经动起来，一个轻手轻脚地过去扶住她，一个迅速为她搬来宽敞奢华的实木雕刻椅，放在原英焕的床旁边。
宋承慧在所有人艳羡的注视下迟疑着坐下，原英焕甚至吩咐人给她倒了杯热饮。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大家都知道，虽然眼前这个叫宋承慧的女孩子仍旧穿着服务生制服，可她的地位已经在在场绝大多数人之上了。这实在让人着迷，让人无法抗拒。
“混账，你想害死纪家上下是不是！”纪秀芝面如寒霜，大步回到自己房内，一进屋就示意所有人都出去，而后，一巴掌狠狠地甩到自己的小助理脸上。
助理的脸马上红肿起来，她伸手捂住，维持着刚刚被打过的姿势，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却一声都不敢吭。
纪秀芝瞧着她的样子冷笑一下：“怎么？还觉得委屈？你们这些下等人为什么就不能安守本分，非要贪图不属于你们的东西呢？”
“小姐，我没有……”助理鼓足勇气含泪道，“我……我只是怕原少爷酒喝得太多会身体不适，到时先生会责备您的……”
“哟，倒成一心为我好了？”纪秀芝一手扶着腰，扭过头气急反笑，“瑟琳娜，你那点儿小心思我一清二楚，我早就知道你惦记着vincent原了，你以为偷偷把一杯高度数威士忌换成椰奶酒他就会注意到你并喜欢上你吗？错！你大错特错！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从来不肯喝牛奶，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但托你的福，我今天终于知道了。”她停住，在助理骤然惨白了的脸色下，用冰冷漠然的语气一字字道，“因为他对牛奶有严重的过敏反应，一不小心就会死的。你说，如果他发现是你把他害成这样，他会怎么对付你？”
“……”助理双眼无神，随着她的话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片刻之后，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大哭着跪爬过去，抓住纪秀芝的腿道：“小姐，不要……你知道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想害他的。求求你，不要说出去……”
纪秀芝冷冷地看着她的动作，眼见她从流泪到绝望，半晌后才一脚踢开她，居高临下道：“我当然不会说出去，我还怕原家以为我是同谋呢！但你这个凶手不能再留在纪家，也不可以再留在清远市了。等船一靠岸你就走吧，再也别让我看到你。”说罢，丢下她大步走向门口。
身后响起瑟琳娜沙哑急切的哀求声：“小姐！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要供养我的弟弟妹妹……”
纪秀芝白皙的指尖搭上厚实黄铜做的雕刻把手，脚步一顿，垂下眼眸，用疏离的语气对这个陪在她身边七年的女孩道：“记住，乌鸦永远变不成凤凰。你是，那个房间里的蠢女孩亦如是。你们能选择的，不过是当一只过得稍好点儿的乌鸦，或者悲惨不幸的乌鸦而已。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喂，那个是用来泡手的。”原家的下人按照惯例，在宋承慧预备开始为原英焕泡茶时，递上了一玻璃盅的香草玫瑰水。原英焕看她在迟疑了几秒后，竟把那小碗朝自己嘴边递过来，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皱眉提醒道。
宋承慧的脸登时通红，立刻收回手将碗放到一边，起身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原英焕的眉毛烦躁地纠在一起，抱肩瞅着眼前这个不停跟自己道歉的女孩，越看越觉得她和记忆中的感觉不一样。如果是那个丫头……
“你可真是死沉死沉的啊！天啊，谁能给我个千斤顶……”回忆中的女孩气喘吁吁地抬起他，在他耳边骂道。
原英焕的唇边忍不住露出一点儿笑，随即又立刻换上恼恨的表情，呵，那个毫不温柔的女子。若真换成当时的她，此刻会把那碗香汤硬灌到自己嘴里也说不定。
“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对宋承慧道。
宋承慧勉强挤出一丝笑。
门口响起咚咚的敲门声，管家老先生走过来道：“少爷，晚餐到了。”
“嗯。”原英焕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管家回头示意服务生进来。
宋承慧与来人的视线一碰，脸色立时一变。
夏媛宸穿着她熟悉的黑白服务生制服，表情平静，好像不认识她，也不认识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推着餐车在距离原英焕七八米远的位置站定道：“您好，今天为您准备的中餐是生煎包和粤式特色小吃；西餐为三文鱼沙拉、黑椒牛柳意面，请问您需要什么？”
原英焕不喜欢陌生人靠他太近，但不包括送餐人员，事实上这种距离他连餐车一层、二层摆的是什么都看不清。他微微眯了眯眼，将目光移到那个女服务生身上：“你，过来。”
那女孩仿佛怔了下，不理解地侧侧头，没动。
他不耐烦地说：“你推过来点儿，我看不到。”
“哦……”那个可恶的女孩居然说，“我刚才不是给您报过菜名了？”
原英焕气急要笑：“我比较想用自己的眼睛看，行不行？”他指指自己的双目。
“当然可以。”那个女孩终于推着餐车靠近了一米。明明是彬彬有礼的姿态，却让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憋得慌，原英焕喘着气扯了扯自己的领子。
宋承慧近乎慌张地走过去挡在媛宸身前，对原英焕强笑道：“英焕，你想吃什么？不用自己看啊，告诉我啊，我端给你好不好？”
原英焕深深地注视着宋承慧，半晌后才无声地一笑，带着些嘲讽似的对一边的管家道：“今天可真有意思，好像大家都不想让我见到菜一样，难道是厨子们怕我偷师？”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但从小将他带到大的人已经清楚感觉到他濒临爆发的情绪。那管家的目光在屋里打了个转，近乎犀利的思维立刻判断出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他果断走到宋承慧身边，用恭敬却没什么商量的语气道：“承慧小姐，还是不要打扰少爷用餐了吧？”
“我……我想在这儿陪他……”宋承慧下意识看向媛宸，万分不想让他们单独在一处。
原英焕终于开口：“宋承慧，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看你今天很累了。”他的话说出来明明是关切的，可那冷淡的声音与语气无一不表露出，这个男人此刻对她没什么耐心了。
宋承慧终于不敢再说，嗫嚅着转身出门，短短几步路无数次回眸看向昔日的好友，那目光里盛满了哀求。
媛宸心下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宋承慧以为她想做什么？跑过来检举揭发她吗？笑话，原家又不会给她发奖金。至于这位原大少的“垂爱”，她自认消受不起，谁爱要谁要。
当门被关上，媛宸敏感地注意到原英焕松了口气，有些懒散又有些空落落似的，靠坐着身后的丝绸枕头——他好像，不太想见到宋承慧？
事实上，媛宸的直觉完全没错，英焕确实应付着宋承慧挺累了。本来，在那迷迷糊糊的昏迷中，他感受到的都是那个女孩对他的粗暴与满不在乎，施救的动作放肆而野蛮，完全没有一点儿女性的温柔，让人真想好好教训她一顿。可是，他也分明能感觉到，那个女孩从见到他的第一刻起，就没想过丢下他不管，她用应该会让她自己疼痛的力气击打按压他的胸口催吐，她用手给他掏堵塞的呕吐物，她在救助他的时候甚至没有想过——他这么一位举足轻重，背后代表着大家族的继承人，如果在她施救后不幸去世怎么办。这个女孩的仁善与她的粗野和谐而矛盾地并存着。
但是，在宋承慧身上，他完全感受不到那些特质。他只能看到她对自己的讨好、害怕，以及对未来人生改变的几乎狂热的渴求——那些，都是让他已经看了十几年看到烦的东西。或许那些美好的感觉只是他的错觉吧？或许是当时的痛苦把好的感受无限放大了。原英焕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本来就不该大张旗鼓地要求见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更不该那么郑重地将她留在四楼，如今，甚至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了。
“喂，中餐是包子吗？”他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盘子里的食物。
“是生煎包。”媛宸纠正道。
“没人告诉过你，和我讲话必须尊敬点儿吗？”原英焕不悦地皱眉，一副心情不好要找人发作的样子。
媛宸没兴趣当他的出气筒，深吸一口气，回身拿起了那盘包子，欠身道：“真是不好意思，少爷，我的礼仪学得是不太到家，既然您已经选好了午餐，我是否可以先出去？”
“谁说我选好了？”原英焕嗤笑了一声，“这个包子里有一股葱的味道，我不吃葱，你给我挑出来。”
媛宸简直想把盘子扣到这个二世祖的脑袋上，谁不知道这次带上船的厨师都来自五星级大酒店，他们会切出有零有整的葱段放到包子里？笑话，恐怕早挤成汁让你连葱末都看不到了。
“不然您还是吃西餐吧？”媛宸过去将盘子端回来，换上黑椒牛柳意面，努力做出诚恳的表情，“这里面一定没葱的。”
“哦，我不吃黑椒。”原英焕仿佛觉得有些有趣似的，跷着二郎腿，双手五指交错着，偏头看着她。
媛宸定定地看着他，三秒钟后笑了一下，从餐车下面直接拿出一杯柠檬水，“啪”的一声放到原英焕身前的水晶桌台上，说：“您可以涮涮再吃，少——爷。”最后两个字咬得音节极重，却不能更讽刺。
原英焕一点儿一点儿沉下脸，与媛宸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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