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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幸福的方向

作品: 第二继承人 |作者:福小福 |分类:浪漫青春 |更新:05-26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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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阴暗的楼梯,每一级都极陡峭,媛宸在两名身穿迷彩服警员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上楼,那两个人是特勤队的精英,抓过毒枭,打过恐怖分子,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在队伍中他们没有名字,媛宸只听那位警长管年纪大一点儿的叫痦子七,小一点儿的叫痦子八。

此时痦子七走在最后警戒,一面后背紧贴着墙面往上行,一面目光警惕地朝周围打量,嘴里还不忘对媛宸低声嘱咐:“待会儿说话注意语气,千万不要激怒他们。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拿你换季公子,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捞出他。”

“对啊,所以你可别傻乎乎不听我们指挥自投罗网往前跑,别叫我们带不回另一个还白搭进去一个,懂吗?”痦子八吊儿郎当地在前头说,还顺便吹了声口哨儿。

痦子七的眼睛跟尖刀一样扫过去,痦子八只感觉脖颈儿刮过一阵凉风,忍不住缩缩脑袋老实闭了嘴。

一到六楼入口的位置,他们便被两个手持重机枪的匪徒喝住。那是两个白人,连头套都没有戴,目光冷酷毫无波澜,一只眼瞄准着星头,下巴微微晃动,示意他们脱掉外套,除去武器。

痦子七的目光在视线范围内稍稍一扫,随即收敛锋芒,率先举起手来,缓缓开始脱外套。这里根本看不到季公子,连他是否在里面也无法确定,不能动手。痦子八犹豫了一瞬,随即收到师兄眸带厉色的一瞥,终于也慢慢蹲下,放下随身的手枪。绑匪们这才微微垂下冲锋枪,冷漠道:“go(走)!”

夏媛宸走在中间,老七和老八一左一右护着她,往里走了十几米,又经过了两道铁门,才隐约听到说话的声音,老八这时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按照七哥的意思暂时没动手,否则他们离那么远开了枪,打草惊蛇,就是再飞过来都赶不及了。

那是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空旷屋子,石灰地面,墙面上残留着斑驳的白漆,一个一平方米的窗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没有安窗户。外面的光线透进来,照着屋内影影绰绰的细小灰尘,夏媛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季孝坤猛然相见的。

距离上次正经看到他已经两年多了。他又长高了一些,眉宇间又成熟了些,以前圆圆的脸盘儿被拉长了,中和了那种邻家男孩的可爱气质,他变得有点儿像一个大企业的继承者了。此时他望着她,目光冷静,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现在为什么又来?”

夏媛宸苦笑,她确实已躲了他很久。当年她受伤入院,刚刚伤愈就马上同父亲告别。她其实早就对在季家的日子感到厌烦了,母亲借着她的关系,一直跟父亲藕断丝连,即使李华容不在意,她也觉得羞耻。而在她住院期间,母亲更三番五次与父亲同时公开出现在医院,大有走到明面的势头。她那时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还是走吧,顺便,也算给孝坤送上一份大礼,全了这场姐弟情谊。

在她眼中,季孝坤太天真,太重视亲情了,他简直不该生在这样的大家族中。如果他们是普通人家的一对普通姐弟,一定能相互扶持,开开心心地走过一生。偏偏老天爱戏耍人,让他们在这样古怪的关系里,不对立都不行。十三岁的孝坤还太幼稚,一厢情愿地只当自己是姐姐,却忘了她更是季子山的长女,季氏企业的第二继承人。可夏媛宸不敢忘。

她不愿见到姐弟反目的一天,也对争夺季家家产没什么兴趣,她就想清清白白做人。于是,就那么走了。至于季孝坤会不会想念自己,她并不担心,男孩子嘛,长大了朋友多了,总会淡忘自己的。

但是没有。

寒暑假,周末,国家法定节假日……各种学校可能放假的时间,她在打工,一抬头,总会在大树后,铁栅栏后,玩偶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可能知道她不愿见他,他也不强求,只是这么偷偷来瞧瞧她,然后,不断地给她转钱。

5月6日 收入5000元,转账人季孝坤,留言:优秀干部的奖学金,不是家里的钱,你拿去用,不要上夜班了。

10月20日 收入3000元,转账人季孝坤,留言:青年科技进步奖三等奖,去商场买件冬装,去年的旧了。

1月28日 收入8000元,转账人季孝坤,留言:拼模型卖给同学得的钱,过年带阿姨去泡泡温泉吧。

……

无论她换多少账户,他的钱依旧如影随形。在她高一上半学期结束,开完学校大会的那天,她终于忍不住,跑到一辆熟悉的车子旁敲敲窗户,忍着薄怒道:“你下来,我们谈谈。”

车窗缓缓降下,季孝坤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子。

在精英学校对面的咖啡馆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媛宸瞪了他一会儿,他始终安安静静地吃着蛋糕,毫无反应。

她叹了口气,搅了搅咖啡道:“孝坤,你不要再给我打钱了行吗?”

“不行。”连为什么都不问,直接一句话堵回来。

媛宸头痛地按按太阳穴:“我能自己过好生活,你真以为可以照看我一辈子吗?”

“什么叫过好生活?”季孝坤捏着叉子的手一紧,抬起眼道,“每天中午去食堂端盘子算好生活?大晚上还得绣十字绣算好生活?夏媛宸,我在家里锦衣玉食,你每天为第二天的饭忙碌,你以为我睡得着觉?假如我们换个身份,换个位置,是我每日三餐没有着落,你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我能。”夏媛宸面容沉静,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季孝坤与她对视片刻,突地嗤笑一声,迅速别过头道:“你胡说。要是你能,我六岁掉进池塘,你就不会拼死都拉着我不放;要是你能,我十岁那年跑去野营,忽然出痘连司机都不肯载我,你就不会大半夜背着我下山哭着给家里打电话。夏媛宸,你总说你讨厌我,可你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永远见不到我吗?只要你漠视我,不管我,不需要做太多,我就可以消失在你眼前,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他渐渐回过脸来,认真地,一字一句道,眼圈不知何时红了。

夏媛宸的眸底也隐约溢出泪水,她深吸一口气,又强压下了,道:“是啊,那时年纪小,不懂事。”

“年纪小,不懂事?”季孝坤气极反笑。

“对。”夏媛宸冷硬下心肠,坦然道,“那时只觉得你毕竟是我弟弟,该照顾你些,可没想过咱俩不是一个妈生的,我们的存在对彼此来说都是隐患,不是吗?没有我,季家将来就是你的一言堂。而没有你,我也同样——”

她的话停了,没再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长大了,我们就是敌人了吗?”他的嗓子里像堵了什么,声音沙哑。

夏媛宸的目光波纹不动,无声地望着他。

“以后即使我有事,你也不会管了吗?”

夏媛宸扯出一丝嘲讽的笑,依旧不语。

“好吧,我懂了。”许久之后,季孝坤终于点点头,起身走了。

彼时,她假意伤害,他并不捅破。

而今,他们中一人有难,另一人不远千山万水,不惜以身犯险而来。

他的眼睛红着,鼻腔里带着湿气的声音:“你不是不理我了吗?现在为什么又来?”

她轻轻笑了,却是叹息:“吃苦头了吧?”

“跟你没关系,你说过,就算我有事你也不会管的。”季孝坤的双手被反剪着,脸上左一道黑,右一道鲜红的伤口,居然还有心情发脾气。

夏媛宸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耸耸肩道:“就当我骗你好了,反正从小到大,我骗你那么多回,也不差这一次。”她收了脸上轻松的神色,不顾老七老八拼命使眼色,没有跟他们商量任何事,就这么一步一步朝前走,目光平静安然,“弟弟,你过来。”

押着季孝坤的两个绑匪对视一眼,微微松开对他的桎梏,推搡着他也要往前去。

季孝坤却硬生生停在那儿不动,唇角一弯,笑了,眼神里透着刻骨的温柔和眷恋:“你想代我死吗?”那种黏稠的情感简直叫人觉得头皮发麻,不像一个弟弟看一个姐姐的样子。

可当时的情况容不得夏媛宸多想,她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心头狂跳,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你……你别犯傻。”

“我不傻,是你傻。”他低低地吐了口气,“你死了,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在“怎么”二字刚出口,“活”字还未来得及讲的刹那,夏媛宸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闪过一抹痛色,整个人朝后倒仰过去!

季孝坤竟然一脚踹到了她的腹部,狠狠地用从未有过的凶悍力道一脚将她蹬到了紧跟其后的老八怀里,而他自己则借着这一踢的力道,猛一个后空翻飞上了窗户!

他打从被绑架就一副柔弱公子哥儿的样子,好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招!

如今猛一使力,他飞身上了窗户,夏媛宸则被踢进了对方保镖的怀中,那两个绑匪一时犹豫竟不知该先去抓谁了!

而季孝坤也没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在窗户那里停住,一手扒着墙,一手摇摇地指着外面自由的空气,笑容如秋叶般灿烂华美,但也只预备开这一季:“夏媛宸,好好活着!”说完,他整个人向后躺倒,如一只断线风筝般,从六楼飞落而下!痦子七目光骤变,鹰鸮一样的五指闪电般伸出,狠狠抓住他的手腕想拽起他,却也被他拉了下去!

“砰——”下面隐隐传来一声闷响。

莫将深情轻辜负,不若以死祭奠之。

……

“不!啊!”夏媛宸呆立了两秒钟,突然疯了一般尖叫出声,那一刻,刺骨的冷意裹着冰碴子疯狂席卷到身体的每一寸!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开了,眼前仿佛爆出一簇刺目的白光,整个世界都被扭曲撕裂!季孝坤的笑,季孝坤的话,季孝坤跳楼……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又像造物主怀揣最大的恶意设下的修罗道场。

从六楼倒仰着下去还能活吗?

还……有可能吗……

“孝坤!孝坤!”她的喉咙里爆出破裂的声音,像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哭泣,整个身体前倾,五指痉挛一般徒劳地在虚空中抓了几把。老八同样目光含泪,拦腰抱住她,朝后喊了一声:“快走!”然后掏出军刺,以必杀之意袭击最近的人。

同时,那些失去一名人质的绑匪也疯了般朝老八开枪,势要留下夏媛宸这个最后的人质。

小楼里的枪声、喊声响作一团,真正的火拼肉搏战已经开始了!

而上面那些人完全没想到,季孝坤这次真是命大,当他的身形才影影绰绰出现在窗口,现场警察便冒险让人抬进了气垫,堪堪接住了落下的他和老七。痦子七将他保护得很好,不过因高度过高,季孝坤还是出现了短暂的晕厥,李家的人一看到担架被警察护卫着送出来就呼啦一下围上去了,可季孝坤微微睁开眼后,艰难地将手伸向远处的父亲。

季子山正着急媛宸的情况,但奈何儿子医院都不肯去执意要见他,没办法,只好对警察稍稍示意后,快步跑了过来,就见儿子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弯下腰,耳朵贴上前,这次终于听清了他的话。季孝坤说:“夏媛宸……救她……她如果……我不会原谅你……”

特警队带了不少重武器,却被小楼高处的密集火力压制,无法大规模硬攻进入。原英焕盯着里面眸子血红,一把扯过个警察,怒吼:“你们没枪吗?还击啊!”

警察在忙乱中狠狠推开他,大喊:“就那个破厂子,真跟他们对着开火没一会儿就得塌!到时候里面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原英焕的手一颤,呆呆地松开。

仿佛要验证他们预言的最糟糕的结果一般,不知道谁射中了工厂残留的汽油桶,只听“轰”的一声,火焰冲天!大火从工厂西北角迅速往中间小楼烧去!火借着风势,风助着火焰,眨眼之间面前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漆黑的夜瞬间犹如白昼!

方警长急了,嗓子沙哑地吼:“快通知消防!救火!救火!”

“打电话,叫消防!”

……

嘈杂的声音,迅速跑动的人,好像都被隔离到另一个世界,原英焕却觉得自己周围莫名地安静了下来。他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风化了似的,眸底映出一片火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眼前仿佛出现了扭曲的幻象。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夏媛宸在挣扎着向他求救,正痛得无助哭喊,被烈火焚身逃脱不得……突然,他撞碎了那无形的隔阂,回到了现实!他猛地冲向旁边的水桶,舀起两盆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浇湿了,两名原家保镖一惊,疾步上前:“少爷,您——”

原英焕连头都没回,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咬肌抖动,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想办法,带我潜进去。”

他看上去已经没有理智了,似乎他们不答应也没什么,他自己也要去。两个人对视一眼,别无选择,狠狠心一齐道:“是,少爷!”

“原英焕,你疯了吧!”纪秀芝跑过来,踩着高跟鞋脚下踉跄了一下,干脆将鞋踢开,使劲儿扯住他的胳膊,眼圈也是红的,厉声喊道:“夏媛宸陷在里面还不够吗?你也要进去送死?”

“跟你没关系。”原英焕的面容有些狰狞,用力扒下她的手,大步朝警戒线内走去,“大不了和她死在一起。”

纪秀芝站在那儿,看着六楼不时爆出的枪弹火光,看着原英焕义无反顾地消失在火海中的背影,她没有办法,她阻止不了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助伴着凉意从手指尖一直冲上头顶,然后又化成了冰凉的泪珠……她怔怔地看着,怔怔地落泪,终于,低下头,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爸,你快过来吧……夏媛宸和原英焕快不行了……”

对面仿佛传来什么急切的询问,纪秀芝捏住手机的指尖却骤然一紧,情绪失控地大吼:“不知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知道他们要被烧死了,要被打死了!”她狠狠地将手机扔到地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对着面前汹涌的火海号啕大哭!什么风度,什么礼仪,通通见鬼去吧。

“神经病……你们两个神经病!”

彼时多少嬉笑怒骂只叹轻狂年少,而今相顾无言唯愿对方现世安好。

你们俩别死……

你们再出来跟我吵吵架好不好……

时间退回到两个小时以前,尚国正处在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李钟敏被父亲关在大宅里已经好多天了,所有通信设备被没收,大门也给反锁了,每天只有在饭点会进来一位沉默的婆婆,佝偻着身体,放下饭菜便离开了。

他的房间在花园深处,从窗户往外看,只能见到茂密的林子,真真正正与世隔绝。若是普通二十来岁的男孩子,这样被闷几天恐怕早就情绪失控,大喊大叫起来。然而李钟敏自小生活环境特殊,心性毅力非常人可及,父亲要这样关着他,他竟然也忍得住,愣是这么多天没说过话,只是心中郁闷难当。

他开了一瓶酒,一杯又一杯地灌自己,直喝到微醺,仰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想着夏媛宸现在在做什么。原英焕那个臭小子会不会趁自己不在又去献殷勤了?父亲到底还要关自己多久才能谅解,才能同意他和夏媛宸在一起……就这么琢磨着,竟然昏昏沉沉睡着了。

梦里,一片炙焰,仿佛被困在火山顶上。李钟敏的喉咙都要冒烟了,艰难地在废墟中爬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没有人啊……”他听到自己沙哑着嗓音在喊,可是举目四望,只有四散的燎烟,焦黄的土地。

“砰”地一下,在火焰最深处突然爆出一声巨响!李钟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那下爆破给弹飞了!凌空飞跃数米,然后轰然落地,浑身骨头如同散架了一样疼!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儿,夏媛宸就在那爆炸的中心点,因疼痛在抽搐,五指痉挛一样在朝他拼命伸着:“救我——钟敏,救我——”

“夏媛宸……”他也努力地朝她伸手,他想拉她出火海!可是不管怎么用力都够不到她!

“来——来啊!快救火!救火啊!”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他哭着吼着她的名字,最终,看着她一点点消失在火海。

……

漆黑的房间里,李钟敏猛然坐起,双目圆睁,脸色苍白,满头冷汗。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失神,有些迟钝地扫视着周围,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

周围很安静,没有任何人在呼救,只隐约听到窗外的风声虫鸣;空气里也没有丝毫烟熏的呛鼻气味,只有淡淡的花草清香。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梦……李钟敏的双眸陡然收紧!双手一撑,整个人几乎从床上凌空跃起!他狂奔到实木的深棕色门扇旁,疯了似的用力凿门,大吼:“快开门!放我出去!夏媛宸出事了!快让我出去!”

他的梦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幻象!而是预言,是未来!几个小时后,夏媛宸那里会爆发一场震惊全国的特大事故!而在那场熊熊烈焰里,夏媛宸将永远闭上眼睛……

李钟敏的手在颤抖,近乎凶狠地捶门,他感觉一只无形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收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他在跟生命抢时间!

“怎么了?怎么了?”外面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是那位总助江承翰的声音,“少爷,您喊什么?”

“给我开门!混账!开门!”他顾不得解释,只是大吼。

“你们,快叫人开锁!刘嫂,打电话叫医生,还有问问委员长在哪里,马上请他回来!”

李钟敏放下手,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大约一分钟后,厚重的实木门扇被拉开,李钟敏一把推开,大步跨出,目光凶狠得像狼,厉声吩咐:“给我call麦克,不管他现在在做什么,马上去给我找夏媛宸,找到她就地妥善安置!如果已经没办法带走她——就去找消防局,找警察!动用一切可用资源,务必保护好她!”

“少爷,您冷静点儿……”江承翰生生被吓出一头冷汗!恨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了。旁人可能听不懂李钟敏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作为江承赫的哥哥,他对这位李家大少的情况知晓一二——这是李家的大秘密,李家大少如神如魔,能预言未来道破天机,或者更准确地讲,他根本是个灾难播报器。只要是他讲出的祸患就必然会发生。总之,是个不祥之人……

“少爷,您是想要整个宅子里的人都听到吗?”江承翰咬牙喝道,手下一个用力将他逼退到墙角。

眼前人那副如临大敌的忌惮模样与父亲何其相似,真不愧是爸爸的心腹啊……李钟敏心中冷笑,道:“不做事,就让开。”说罢,将江承翰狠狠一推,自己大步走到放置着座机的攒花实木吧台旁,迅速转动起电话号码。

“嘟嘟——hello(喂)?”电话很快接通,传来麦克轻松的招呼声。

“夏媛宸在哪里?”李钟敏没时间跟他废话,直接问道。

麦克被他阴沉沉的语调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应该快放学了吧?少爷,您等等,我打给他们学校确认一下。”

那边传来他小声吩咐保镖拨打学校电话的声音,李钟敏的胸膛起伏着,捏紧电话,强自忍耐着等待。

大约一分钟后,麦克再次回来,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他目前如丧考妣的样子:“少爷,您冷静点儿,听我说,媛宸小姐估计出事了,她……她被季家接走了,好像要去救她被绑架的弟弟……”

果然——李钟敏的呼吸一停,眼睛骤然变得血红,手背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麦克听着对面传来的粗重的呼吸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不正常了,“少爷,我真的没想到啊,您先别生气行吗?我马上就去找她!我保证把她安全带回清远!”他哭丧着脸道。

“来不及了。”李钟敏的嗓音沙哑,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听我说,你现在马上联系消防处,告诉他们一个多小时后郊区会有一场大爆炸,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然后,尽快确定夏媛宸的位置——”

“嘟嘟!嘟嘟!”

电话忽然被切断,李钟敏一愣,“咻”地去看听筒,下一瞬,动作慢慢停住,他的视线落到按着电话的一只手上,那只手的主人明显上了年纪,有些褶皱,但暴起的筋骨显示着其中蕴含的力量——是李鸿崇,他的父亲。

“妖孽,我早就知道,你跟你母亲都是妖孽,”李鸿崇死死地盯着他,声音缓慢,眼神阴寒得惊人,“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怪物……”

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下人在底下如此议论自己,不止一次见到过李氏族人忌惮反感的眼光,但这还是头一回,他亲耳听到自己的父亲对他表示出如此深刻的憎恶——甚至,这份憎恶还包括他的妈妈,这个男人的妻子。

心慢慢凉了,竟然没有多少愤怒,大约是早就想到了吧。李钟敏扯扯嘴角,想笑一下的,但眼泪莫名其妙就冒了出来。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爸爸,终于说出心里话了,那么您想不想听听我的心里话?”他问那个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男人。

李鸿崇沉默着,目光冷冷的,一言不发。

李钟敏睁开眼,远远地望向窗外,那已渐渐昏暗下来的天,晚霞铺满了茂密的枝丫。他的母亲本来不该生活在这么一个四方框子里看外面的天的,他的妈妈,那么美丽的姑娘——被奉为苗疆的仙朵拉,翻译为汉语就是被上天宠爱的女儿。

仙朵拉熟知草药医理,会观测天象,更神奇的是她能预言风雨,提前感知地震、火山爆发等自然现象,她带领自己的族人一次次避过灾祸,被远近村子里的村民视若神明。并且,她很美,美得不像凡人。

就是这样一个奇女子,却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苗疆遥远山林里的草木精灵和尚国第一财务委员长的继任人选,一对听起来就注定会悲剧的组合。这样两个人想要在一起,总要有一方做出牺牲。李鸿崇面对那个惊为天人的女子,许下了无数美好的诺言,当纯真的仙朵拉羞涩地将手交给他,就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尚国等级森严,崇尚男权,崇尚特权,以仙朵拉的身份地位,想当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几乎不可能。但是因为那时的李鸿崇还没正式婚配,仙朵拉又先在李宅诞下长子,如无意外,她应该可以在李鸿崇身边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了,只不过,她不快乐。

她知道这里是和自己生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这些人相信武器,相信火药,忌惮鬼神。聪明的仙朵拉隐藏了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普通的美貌女人,甚至连她的丈夫都不清楚她竟有“定人祸福”的本事。

直到有一天夜里,仙朵拉从噩梦中惊醒,大哭着坐起身来,紧紧抱着被子不停地颤抖。她梦到太可怕的画面,明天早上,她的丈夫就会因汽车刹车失灵被撞死在一个弯道间。这个场景是如此清晰,她甚至感觉自己当时已经碰触到了他头上温热的血液。她知道那是真的,那是那个男人的未来。

她想去告诉他,可此刻,那个男人正在另一位女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的床上。没错,当时李鸿崇已经结婚了,也是在同年他顺利坐上了委员长的位置。

仙朵拉没有考虑多久,作为一个从与世无争的地方来的姑娘,她的心里甚至不存在嫉妒,不会有顾及自己的利益这种自私的想法。她赤裸着脚跳下床,在深夜奔出小楼,走向自己几乎从未踏足过的前院。

作为一个受宠的小太太,她直到正房门外才被拦下,仙朵拉没办法,只好对着里面大喊:“阿卡!阿卡!你快点儿出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

阿卡,是他们族语里爱人的意思。

李鸿崇的夫人家世显赫,虽然父母早亡,却有一个位列本国副总统的叔叔。她有着上流社会女子特有的矜持和冷傲,被吵醒了只是慢慢坐起来,眼神微凉地望着身边的男人,用尚语道:“看来,那位美丽的姑娘想你了,还有一个小时,你要不要去她那里休息一会儿?”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地说仙朵拉在邀宠了。而假如他这会儿真出去了,那算什么?为了男女之欲不顾正妻体面,不顾下人眼光的粗汉?

李鸿崇面露烦躁地撑起身体,对门外斥责道:“大半夜闹什么!把她给我拖回去!”

“是!”保镖们齐齐一声喊,接着就动手去拽人。

“不!我不走!阿卡!”仙朵拉哭了,拼命挣扎,手不断试图去够电话凳、柱子之类的东西维持身体平衡,可还是被越拽越远。

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闹哄哄响成一片,李鸿崇觉得自己威严扫地,一拳砸在床上道:“打晕了带走!”

“你快死了!车祸!三个小时后的车祸!”仙朵拉再不敢犹豫,哭着喊出声,当着所有人。

“……”

久久的沉寂后,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打开,李鸿崇穿着一袭银灰色的丝绸睡衣走出来,面色阴沉地问:“你说什么?”

主卧里的会客厅,李鸿崇、李太太以及一位被李家深为信赖的谋士安静地听完了仙朵拉的话,互相对视片刻后,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荒谬和嘲讽。唯有李鸿崇眼底还有些压抑的怒意,因为面前这个女疯子居然是他按照妾妻礼娶回来的。

仙朵拉坐在一个单人沙发里,瑟缩了一下,敏感地察觉对面那些人都不信任自己,都在厌憎自己。可是她没办法,她必须说下去,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啊。

“求你们相信我好吗……”仙朵拉落泪了,“真的会出车祸的,刹车失灵了。”

“你!”李鸿崇怒极,起身扬手就要打她。

那位谋士慌忙起身拦腰抱住阻止:“委员长,您先冷静点儿,既然这位……这位夫人言之凿凿,我们不妨去验证一下。反正明天出门用的车子就在车库里对不对?咱们查看过了,也好让小夫人安心睡觉。”

这话其实是给李鸿崇和仙朵拉台阶下的,谁都不会认为尚国财务委员长的车子能轻易被人做了手脚。毕竟这些政要都是尚国的命脉,整座院落包括外边的安防检查不知道有多少精英护卫在为他们服务。

李鸿崇狠狠地瞪了仙朵拉一会儿,那个女人双眼含泪,眸底红通通的,瞧着着实可怜;再想到还在小楼里的两岁的儿子,那是他的长子啊。怎么办?难道真为了仙朵拉今晚一场疯闹就打死她,或者将她赶走?他还没那么狠心。

最终,李鸿崇唯有缓缓闭上眼,重重地吐了几口气,冷声道:“去看车子。”

李太太见状只是嘲讽地扯扯嘴角,垂下了眼睑,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天的闹剧大概也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了。不过她也没指着这一晚的临时事故就能把仙朵拉彻底除掉,反正她平时看着还安分,也不扎眼,日子长着呢,慢慢来就是了。

谋士派了保镖去早已严密围起来的车库,把车子彻底检查了一遍,约莫半个小时后,带回了结果。

“委员长,车子……确实是被做了手脚。”

三个人,同时猛地抬起了头。

李鸿崇是第一个望向仙朵拉的,眼神锋利得像刀子,绝没有什么惊喜的样子。他自己很清楚自家的安保,汽车刹车被破坏这种荒谬的事发生的概率绝对在百分之零点零一以下。有没有那么巧,正好是这样的概率,就被仙朵拉梦到了?比起这么荒谬的事情,他更愿意相信仙朵拉根本是敌方派来的细作,提前知道会有人破坏刹车,可是念及夫妻之情不忍心才在最后关头告诉他。

“你先去处理车子,注意别声张。”他目光深深地盯视着仙朵拉,嘴里的话却是对着谋士说的。

谋士起身离去,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李太太唇边露出一点儿微妙的笑,也站了起来,两只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侧着头问:“要不我也先出去?您和她谈谈?”

“不必了。”那略带讽刺的语气让李鸿崇有些不满,可今晚一场闹剧毕竟是自己理亏,他忍了忍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你派人看着她,我约了国税部的两位理事和苏亚王子进行会谈,已经晚了,现在必须出发了。”

仙朵拉原本一直怯怯躲闪着他的注视,听到他的话却“咻”地抬起了头,紧张地问:“你……你今天还要出去?”

“嗯。”李鸿崇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又示意夫人看住仙朵拉,随即弯腰拿起沙发扶手上的外套,似要离去。

“等……等等!”仙朵拉忽然冲过去,抱住他的胳膊,眼睛通红地问,“你还要坐车是不是?还要经过那个弯道是不是?”

她的手在哆嗦,仿佛陷入极大的恐惧里,李鸿崇却分不清此刻这个女人到底是真的疯魔了还是在装疯卖傻,当然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分辨。

“你别再胡闹了,车子已经换过了,不会出事了,你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我回来。”他不耐烦地硬拉下她的手,转身就要走。

“不!不!你不能去!”仙朵拉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腿,仰着脸,水波纹似的眼睛里全是泪,呜咽着道,“求求你相信我好吗?你今天不能出去,不能坐车,不能到那个弯道。否则,要发生的必然会发生,我阻止不了,我不知道能怎么办……我不知道!”她的唇哆嗦着,语无伦次,话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

李鸿崇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疯子了。

李太太叹了口气,脸上却分明是轻松的神色,出门去叫保镖了。

保镖很快进来,轻松地制服了仙朵拉,倒提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回了小楼,动作粗暴全无一丝对女眷的敬意和谨慎了。而李鸿崇始终沉默地看着,没有阻止。

“委员长,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助理走进来,抬起手腕指指表针,轻声道。

李鸿崇点点头,烦躁地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让用人过来帮他梳洗。仙朵拉的事情不着急,不管她背后的人是谁,既然刺杀已经暴露,他就有足够的信心把那个人揪出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会面。苏兰这回竟然派了王储亲自访问尚国,想必是对推进双边贸易有着巨大的诚意,合约签订应该不成问题。相反,自己这边或许才是最大的阻碍。国税部那两位理事并不是自己的心腹,不知道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拖自己后腿……

所有仆人无声地退下,李鸿崇对着镜子整理了下领带,镜子里仍然是青年人的面孔,可那双幽深的充满算计的眼睛,已经俨然有了父亲的神采。

“出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抬脚出门,在他身后,是一串浩浩荡荡的队伍。

仙朵拉扒着窗户,眼见着自己的丈夫一点儿一点儿走出了视线,走向死亡,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拼命想从刚刚封住的钢丝窗中探出头去,可是做不到!她做不到!

“阿卡!阿卡!”女人的哭声伴着撕心裂肺的呼喊在李宅里回荡。

李鸿崇停下脚步,闭了闭眼,额头青筋直跳。

“阿卡!我求你回来!”仙朵拉拼命用手砸着铁窗,不停地去晃动它,凄然绝望的样子宛如即将失去幼崽的母兽。

粗粝的铁锈刺破了仙朵拉娇嫩的皮肉,鲜血汩汩地流下来,仙朵拉的嗓子哑了,眼睛血红。她看着那个男人走到了加长的防弹轿车旁边,跟人低声说着什么,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他不会回头了。

要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吗?

仙朵拉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停下了所有的呼喊,静静地,静静地最后望了望那个男人的身影,唇角渐渐溢出了一点儿微笑,如清晨荷花上的零星露珠般妍美。

李鸿崇似有所感,那一刻,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慢慢回过了头。然后,下一瞬,鲜血就充斥了他所有的视线。

仙朵拉拿起了一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砰”的一声——

“仙朵拉!”李鸿崇目眦欲裂,那开枪的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突然从喉咙深处爆出一声深长的怒吼,肩膀撞开周围所有保镖、助理,大步朝小楼的方向奔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就跑到了她的房门外。乌泱泱的人堵在里面,李鸿崇的额头青筋暴起,手扶着膝喘气,一时却不敢再往里走了。

“太太,您怎么这么傻啊……什么天大的事情过不去啊……先生不肯听您的话就算了,您何必这么刚烈啊……”一直照顾着仙朵拉的保姆哭得很伤心,那一声声的呼喊好像就在自己的耳边,又仿佛来自哪个遥远的扭曲时空。

她死了?

是死了吗?

就因为自己不信她?

李鸿崇的手莫名地有点儿抖,这个见惯了杀戮流血的人,一步步走进去,手脚都是凉的。

仙朵拉的眼睛睁着,很无助很放心不下的样子,嘴唇微微张着,仿佛临死前还在重复着那两个字——别走。她的太阳穴处是一个肉眼可见的枪洞,鲜血从那里汩汩流出。这个女人,以这样决绝惨烈的方式想留下他,根本没给自己留下一点儿活路。

李鸿崇闭了闭眼,缓缓单膝跪地,从保姆手里慢慢接过了她,轻柔地抚过她脸上的血滴,那种黏稠的触感让任何人都会觉得非常不舒服,可是他就跟完全没有感知似的,面容平静,眼神凝固。这个女人的身体还是温的。但是很快,就会一点儿一点儿冷掉,在他的怀里。

热带雨林里那个跳舞的精灵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对他笑了。十八岁那年,他遇到的最美丽的那个姑娘,不会再看见了。

他蓦地感到一股由衷的疲惫,像身体里泻出了一股气,心里想着:算了,就这样吧,不管仙朵拉是不是奸细,不管她是不是根本有意耽误他的会谈,他今天都不去了,就当为这个给自己生了儿子的女人尽最后一点儿心意。

他留在家里处理仙朵拉的后事,派助理去通知国税部两位理事和苏兰王子,自家今早有丧事,无法出席晨间会谈了,谨对王子奉上十二分的歉意。

助理轻声答应着,后退两步准备离开,李鸿崇却又突兀地开口叫住他:“等……等等。”

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很少有这种踌躇不定的时候,助理有些诧异地抬起眼,随即又像觉得冒犯了似的迅速垂下眸。

李鸿崇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道:“你悄悄提醒苏兰王子,最近国内不太平,他如果乘车出行最好多派几辆,并且别坐到预先选定的车子里。”

助理的后背轻轻一震,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快步离去。

四个小时后,尚国拉起了紧急防卫警报,尖锐的鸣笛声响彻整个国家的上空。

李鸿崇没想到他的一念之差非但救了他一命,还挽救了他的仕途生涯。国税部理事和苏兰王子就双边贸易签下协定后,便乘车前往附近的温泉山庄休息。谁都没料到,沿途防守严密的460国道,竟然会冲出三辆平时银行押送钞票的大型防弹车。几辆车完全是以不要命的姿态硬生生撞开了防卫线!从左、中、右三个方向轰然顶上苏兰王子的车,推着它一直到了弯道的石壁上!

“砰”的一声巨响,不知道是因为剧烈撞击造成汽油泄漏,还是来袭车辆的自我爆破,石壁边火光四射,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苏兰王子的车已经在中心点被炸成了碎片,在他前面的一辆由赵理事乘坐的车子也遭受了池鱼之殃,被连带着撞瘪了。等营救队来到,好不容易撬开完全变形了的车门,从里面把赵理事拽出来,人早就没了气息。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李鸿崇正独自坐在小楼后面的花园里守着仙朵拉。她的遗体已经装殓完毕,被放在一口近乎透明的琉璃棺房里,身体擦拭干净了,脸上是恬静的模样。

“知道了,下去吧。”李鸿崇对助理道,语气平静。

助理有些担心,几次张口欲劝,可最后似乎还是因为畏惧慢慢倒退着离开了。

李鸿崇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听着身后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到消失不见,才轻轻笑了出来,若有所失的样子。

“你看,别人都懂得为自己着想,怎么只有你那么傻呢?”他伸手探进棺房,摸摸她光洁的额头,入手冰凉,“原来你没骗我,你救了我——可是除了死亡,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仙朵拉,你到底是真的能预知未来,还是别人派来的奸细?你告诉我好不好?”

“……”

“对不起。”

那个女人安安静静的,早已无法回应他的任何话。

李鸿崇叹了口气,站起身:“算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他弯下腰,在她脸颊上一吻,转身离去。

李鸿崇派人护送仙朵拉的遗体回苗疆,其实他本来想亲自去的,可是国内局势乱成一团,死了一个理事,苏兰王子又受了伤,他无论如何都走不开。

王子虽然因为他的提醒才保住性命,可是也因此怀疑这件事与他有关,派人暗递消息,要他前往使馆说明“内幕”。但是天才知道有什么内幕,他总不能告诉王子自己娶了个妖怪吧?

苏兰国王知道王储受伤后也是大怒,出了一封言辞激烈的国书,要求尚国限期稽查凶手,总务处一时焦头烂额,李鸿崇也压力极大。奇怪的是就在他们全力缉凶的第二天,苏兰就派出飞机要悄悄将王储接回国,紧接着,苏兰国内传出三王子重病无法见人的消息,也没人再找尚国要什么凶手了。显而易见,这次的刺杀根本是苏兰内部的原因。

苗疆距离苏兰何止千万里,李鸿崇觉得若要说那位三王子提前收买了仙朵拉,把她在苗疆养大,就为了有朝一日培养成细作,未免太不可思议。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而那个令他难以接受的念头也很快被证实。

护送仙朵拉回故乡的人返国了,告诉了李鸿崇他所不知道的一切——仙朵拉,他枕边的女人,居然是个类似神婆的女子。她能预言灾难,她所说的所有坏事都会变成真的。在她的家乡,那些人民就是靠着她的话来躲避灾祸的。

李鸿崇缓缓将写满仙朵拉生平的字条揉烂在手里,突然打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仙朵拉走了,他痛彻心扉,但也许,她走得恰如其分。否则,他要如何向全国人民解释自己这位二夫人的能力?毕竟,依照凶言来逃避灾祸哪里有直接消灭凶言来得干净彻底呢?

他本以为仙朵拉的死会终结一切,但是,仿佛上苍要降罪于李家一般——李钟敏,他的儿子,在八岁生日那天怯怯地拉住了他的手,对他说:“爸爸,我们等会儿不要出去好不好?暴雨……大闪电……‘轰’地一下,我们都会受伤。”

那一刻,李鸿崇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听到了宿命在唱歌。可是他能怎么办呢?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长子,世人或许可以抛妻,又有几人能做到弑子?至少,他做不到。最多,只能漠视罢了。

一转眼,那个孩子就这么长大了,与他预料的一样,对他不会产生任何类似眷恋、感激、敬服等感情。他站在他面前,低叹着问:“爸爸,您终于说出心里话了,那么,您想不想听听我的心里话?”

李鸿崇没有回答。

李钟敏笑了笑,眼睛微红,却没有多少伤心的样子,更多的是释然。他说:“爸爸,是人是鬼其实从来都在您的一念之间。我的母亲的确与常人不同,可她从没有借此伤害过任何人,甚至拼了自己的命去救您,而您呢,又为她做过什么?”

“……”

“您是个懦夫。”李钟敏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过身道,“而我跟您不同。”

李鸿崇看他要走,终于急了,追上一步暴怒道:“混账!你要去哪儿?你——真的要为了那所谓的情爱让李氏家族陷入危机吗?”

李钟敏停住,垂下眼,侧颜苍白如玉:“在我夜夜被噩梦控制的时候,我曾多么痛恨这个世界,但今天,您不知道我多么感激——爸爸,我会阻止她,会救下她,否则,岂不辜负了上苍对我的一番美意?”他回头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甩脱父亲的手,大步奔向阳光刺目的地方,轮廓渐渐模糊了。踏着记忆中的血腥,尖叫,挣扎,茫然,毅然决然地走往能带给他幸福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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