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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月圆

作品: 塞上奇缘——两世千年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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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天这一走,谁也没想到,竟然长达两个月。

忽必烈来看诗霖时,说各个王府西征的长子突然被召回和林城。大汗病了近半个月,最近才上朝,人好似瘦了一圈,且不顾皇后与耶律大人的劝阻,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有时人坐在龙椅上,神志都不清。神志清楚时,则是痴痴地发呆,对大臣们的奏折充耳不闻。百官说起大汗,个个摇头叹息。

耶律楚材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上折辞官归隐,大汗没有挽留,朱笔一挥,准了。对南宋的进攻却没延迟,大军举兵开始南下,气势如虎,势不可当。

这些对于君府的人来讲,没什么大的干系,听听就罢了。他们感到与己有关的,是这一个月,少奶奶突然像变了个人。原先那个眼瞪得大大的、见人就一脸俏皮的笑、讲话风趣的少奶奶变得非常沉默。她对每个人都保持礼貌,对华大夫和老夫人的任何要求绝对配合。不管多么难以下咽的补汤和药汁,只要对腹中的孩子有益,她都能眉头不皱一下,喝个碗朝天。三四天不沐浴、不洗头,她都能忍下。华大夫让她不要乱动,她能一整天躺着不动弹一下,以至于肌肉僵硬,不得不让丫头帮忙按摩。

这么配合的病人,痊愈得自然非常快。腹中的孩子不仅保住了,少奶奶的身体也恢复到从前健康的样子。精神很好的时候,还给小小姐授课。

怕是习惯使然吧,君府上上下下对少奶奶的变化很不适应。总觉着现在的少奶奶像没什么生气、活力,只是在逼着自己做一些事。其实少奶奶心中像是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苦,空洞的眼神就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不让娘亲孤单,诗霖从祖母的庭院中搬进了林妹妹的庭院,方便授课,又能给娘亲解解闷。

这个秋天,雨水特别多。天空动不动就乌云密布,十分阴沉。雨不住地下着,从屋檐上如小溪般潺潺地流下。院中杜鹃花和茂盛的金菊,沿着廊柱生长,成簇成团。空中飘荡着苔藓的清香、泥土的苦涩味,落叶纷纷凋落。在这个季节,总会不由自主生出些伤感。

怀孕五个月了,林妹妹的肚子隆起了许多,她经常可以感到腹中胎儿有力的胎动。

八月初的一天,陆可儿给韩江流生下了一位小公子。

经过华大夫和王夫人的批准,林妹妹代表君府去韩府道贺。

韩江流很是诧异,君问天竟然没有陪同林妹妹过来。林妹妹淡淡地回说飞天堡那边事多,他回不来。

陆可儿的厢房中挤满了女眷,陆夫人特地从乡间赶过来陪护。陆家与韩家的恩怨,在陆可儿怀孕之后,已悄然融解。管夫人牵着大公子,含笑坐在一边。陆可儿还不会抱孩子,喂孩子吃奶时折腾出一身汗。

她们似乎过得很不错,至少看上去是。管夫人是长子之母,地位不容忽视。陆可儿心很小,一丝阳光,她就觉得满天灿烂。韩江流一碗水端平,她们知足了。

相伴到老的,谁说一定要刻骨铭心!

林妹妹没待多久,华大夫叮嘱过要早点回府。

韩江流送她上马车时,细腻如他,早看出林妹妹在强作欢颜:“和君兄闹别扭了?”

林妹妹摇摇头,韩江流今天这么开心,她不愿破坏他的心情,更不想他为她担心。如果她过得不好,韩江流总会觉得是他的错。当初确实是他没有坚持到底,不过,林妹妹不这么认为,她对韩江流的感情早已不是爱,而是像家人一般。

“谈不上别扭吧,就是沟通有点问题。”她轻描淡写道。

韩江流笑了:“你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还有什么难沟通的?”

林妹妹耸耸肩:“所以说婚姻是门大学问,不到闭上眼那天,都不能说过得幸福。”

韩江流小心托住她的腰,喑哑道:“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会心疼。”

林妹妹没有回头,缓缓拉下轿帘,当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马车驶出韩府,拐弯就上了大街。中秋将至,逛街的行人特别多,马车走得非常艰难。林妹妹掀开轿帘,突然想下去散散心,便让车夫把马车靠到路边,她和丫头下了车,慢慢走,慢慢逛。

在一闹市口,新开了一家酒肆,旗幡在风中高高地飘扬,林妹妹看清上面写着“孙记酒肆”四个大字。一位貌美的女子身着粉蓝色的钗裙,面带恬美的笑意,对街端坐卖酒,眉眼之间闪烁着生意人的犀利和精明。店中生意看着不错,厅堂内坐满了人。

林妹妹不经意地朝厅堂中看了看,目光撞上一位蓝眼卷发的男子。虽然他穿了件长袍,但看那特殊的长相,林妹妹一下就认出是奥都拉。他身边是同样便装打扮的窝阔台,捧着酒碗,大口大口地饮着,喝得太快,酒从嘴角流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襟,这举动和他尊贵威仪的长相很不相符。

“少奶奶?”小丫鬟小声地唤她。两个女子站在酒肆外面,经过的路人都奇怪地打量着她们。

林妹妹别过头,闭了闭眼,往前走去。

但就在这顾盼之间,厅堂中的窝阔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一点都不耽搁,也不顾脚下打飘,摇摇晃晃地追了出来。奥都拉一惊,忙快步跟上。

出了厅堂,被风一吹,窝阔台微醺的酒意有些清醒,他努力地睁大眼,盯着前面的倩影。就在离她一丈远时,他胆怯地放缓了脚步,不敢靠得太近,又不舍转身离开,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相随。

林妹妹埋头走路,心里郁郁的,没发现后面跟着的人。小丫头却警觉地发现有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跟着她们走了两条街,不禁有些害怕,拉住林妹妹的衣袖,朝后面努努嘴。

林妹妹惊讶地回过头,正对上窝阔台欲躲闪的目光,同时也看到了不远处跟着的奥都拉。

“没事的,这位勇士我认识。”林妹妹小声告诉伺候的丫头。

“你还好吗?”窝阔台低声问。他不能再纠缠她了,可是情不自禁,心不由自主沦陷。

“我非常好!”林妹妹坚定地点点头,“那天的事,多谢你的慈悲。”口吻生硬而疏离。

窝阔台苦涩地凝视着这张让自己一生都无法割舍的小脸:“我想不慈悲也不行……我不能让你恨我……”

哪怕是块历经千年风雨的岩石,听到贵为大汗的他说出这么卑微的话,也会心怀不忍。但林妹妹不能再给他一丝希望,她浅浅作了个辑:“请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嗯,嗯,我一定会的。”窝阔台惊喜地对着她的背影直点头,眉开眼笑。

转瞬中秋快要到了,君总管送月饼到小院时,笑着对诗霖说,爹爹马上要回府了。诗霖激动得小脸发红,林妹妹默默地放下手中的书,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是忧还是喜呢?

昨夜的一场细雨飘洒到早晨!滴答的落地声,听来别有一番情趣。

飞天堡主体工程已完成大半,听说比从前更壮观更美。白翩翩死了,窝阔台彻底放开了她,心情却没轻松,反倒比从前更加沉重。君问天到底在气她什么呢?不会是耿耿于怀那个晚上,她和窝阔台如何相处的吧?

没有他的君府,空落落的,冷清又冷情。

“娘亲。”君诗霖醒了,拥着被坐在床上,“你昨晚讲的唐太宗李世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这几天,林妹妹给诗霖讲唐史,小丫头特别感兴趣,问题很多。

林妹妹温柔一笑,亲亲女儿粉嫩的脸颊:“当然啦,因为他有一位贤内助—盛世牡丹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君诗霖皱皱眉,不太明白。

“唐太宗李世民在年少的时候失去娘亲,长孙皇后小的时候失去父亲,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很早就开始鱼雁往来、诗书唱和。”林妹妹柔声说道。

“那是不是也像察必和烈哥哥现在这样?”诗霖眨着大眼睛问。

林妹妹噗地笑了:“宝贝,你有那么惨吗?你有爹爹、有娘亲,还有祖母疼,哪里有那么命苦。别乱对号入座。”

“可是在娘亲和爹爹都没回来时,察必不是只有烈哥哥吗?”小丫头反驳道。

林妹妹心一窒,愣住了,无言地抱住君诗霖:“那是非常时期,宝贝。”

“娘亲,那个时候你和爹爹在哪里呀?”

“我们在外公的家里,那时候……”林妹妹眼中突然涌满了泪珠。她讨厌冷战,讨厌僵局,她压抑得快疯掉了。

“诗霖,娘亲好羡慕你,真巴不得自己永远像你这么大,再大的风雨有爸妈挡着,再大的烦恼,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诗霖嘟着小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娘亲。

“少奶奶,少奶奶!”厢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伺候的丫头一脸惊喜地跑了进来,“少爷他……回府了。”

“现在不是早晨吗?”林妹妹讶异地扭头看看门外的细雨。

“少爷是连夜赶回来的,现在正在老夫人房中问安呢!”

诗霖兴奋地从床上跃起,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穿衣,一不小心把衣衫都穿错了。

“小小姐,还是我来吧!”丫头笑着上前帮忙。林妹妹侧身让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中一片空白。他赶这么急,是因为想念她,如她对他的思念一般吗?

一股巨大的幸福感突然涌上心头,心怦怦直跳。

衣衫刚穿好,诗霖便忙不迭地拉着林妹妹的手:“娘亲,走,我们去祖母房中看爹爹。”分别了这么久,她太想父亲了。

林妹妹娇柔地抿着唇,由着诗霖拖着出了厢房。出了庭院,正遇上几位飞天堡里随身伺候君问天的佣仆。

“你们……”林妹妹看到他们手中拎着包袱,估计是君问天的行李。

“堡主吩咐我们把他的行李送进书房。”佣仆应道,擦肩而去。

滚烫的血液陡地从头顶凉到了脚底,漫天细雨中,林妹妹冷得直哆嗦。

“娘亲?”君诗霖愕然地看着娘亲发白的脸。

“你带小小姐去见少爷,我有点冷,回房加点衣衫。”林妹妹低声对丫头说道。

丫头正沉浸于少爷回来的喜悦之中,不觉林妹妹有异,抱起君诗霖兴冲冲地往王夫人的厢房中走去。

林妹妹漠然回头,先前的喜悦不复存在。以为过了这么久,再大的别扭也该没了。她非常配合地保胎、养好身子,她知道她的事情会有人一五一十地送到飞天堡。他在意她,中秋节是个很好的台阶,他会回来看她的,她是那么那么想他,愿意向他解释,向他撒娇。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而已,他回府,不住进他们的厢房,却搬进书房,有些话还需多问吗?

不想见他了,再也不想见。林妹妹深吸一口气,按住心口,任剧痛蔓延到全身。

午膳时,林妹妹已整理好了心情,平静地来到花厅。君问天已梳洗好,换了干净的绸衫抱着君诗霖坐在桌边,一双黑眸深邃地盯着她。

她报以浅浅一笑,很有大户人家的礼仪与规矩。

与他隔了两座坐下,目光不与他交汇。王夫人见儿子回府,乐得合不拢嘴,席中话特别多,问这问那的。林妹妹沉默地用膳,食量和平常没有两样。

君问天忙着照应女儿用膳,自己没怎么吃,余光一直瞄着那个与从前判若两人的人,俊眉微微拧起。

饭后,雨住了,林妹妹牵着诗霖的小手回房午睡,君问天去看白一汉。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举步往林妹妹居住的院子走去,就在院门前,他停下了脚步。

林妹妹和诗霖已经醒了,她在给诗霖上唐诗课,讲的是诗仙李白的诗。林妹妹的古文功底不错,对所有诗的境界和意义都描述得非常透彻,与小诗霖的一吟一诵,很让人动容。

他扬扬嘴角,默默地立着。

林妹妹很注意劳逸结合,上了一会儿课,便让诗霖出去玩会儿。她端起参茶,润润喉,一抬眼便看到外面站着的君问天。

她放下茶盏,笑了笑,没有说话,目光又投到了书上,专注地看着,一页又一页。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唤诗霖回来继续上课。诗霖没听见,她走出房间,抬脚下台阶,不知怎么刚巧踩上了块石块,脚踝一扭,身子突地一晃,直直向前倾去。

君问天魂都快吓散了,跃上前欲扶住她。她晃了两晃,已平衡住身子,拍着心口给自己壮胆,轻拭着满额头的冷汗。

君问天默默地缩回半空中的手臂,心中满溢着无法言喻的苦涩。

“君问天,你还记得北京的秋天吗?”林妹妹嫣然抬首,“北京最美的季节就是秋天了,这个时候,香山上的枫叶像火一样红,满街的水梨、红柿、柑橘。北海公园会举办菊展,人还没进园门,那股菊香就能让人醉倒。如果这时候再能吃到从外地运来的大闸蟹和鲜美的大虾,那简直是太幸福了!”她陶醉地闭上眼,双手合十,一脸神往。

君问天僵硬地立在原地,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中秋节这夜,云很多,月亮羞答答地躲在云层里。君总管在园中摆上月饼、瓜果、香案,由少爷君问天领着老老少少拜了神、敬了月,佣仆们在院子里放了许久的爆竹,笑闹声隔着几道院门传出,街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中秋节是仅次于除夕的一个大节日,这一夜,没有主仆之分,客厅中一溜子摆了几大桌,所有人全部上席喝酒欢庆。十天前,几个厨子就开始着手准备丰盛的菜肴了,但大伙儿还是觉得今年的中秋有一点惊喜。在盘盘碟碟之间,有一大盆蒸得红彤彤的大螃蟹,这可是稀罕物,不是说有多名贵,而是本地没有,这得从江南运过来,路上得多马不停蹄啊!

随螃蟹一起的,还有一篓太湖的莲藕和菱角,上面还覆盖着几片荷叶。诗霖没见过,欢喜地把荷叶顶在头上。林妹妹教她念:“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娘亲,江南在哪里?”诗霖脆脆地问。

“江南呀……”林妹妹想起韩江流在那个雪夜带她离开君府时,说去江南,找个小镇,冬天有很好的太阳,湖里很少结冰,他们在那儿定居,过一辈子。现在的她,不想在那儿定居,倒是很想去那儿游览一番。

“爹爹明年带你去。”一直在一边含笑看着母女俩的男人连忙截住话头。

“娘亲呢?”

“当然一起。我们是一家人呀,还有弟弟。”

诗霖激动地仰起小脸:“娘亲,你听到了吗?”

她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听到。林妹妹漠然地摘下诗霖头上的荷叶,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君问天长长地叹息,落寞的神情落入从外面进来的白一汉眼中。

君问天按照往年的规矩,说了几句贺语,向各桌敬了酒,然后酒席开始。林妹妹似乎很钟情于眼前的一盘素炒,筷子就落在那盘,其他的很少碰。白一汉给她夹了只螃蟹,把浸着姜丝的醋碟挪了过来。

“我下午吃了甜柿,不能再吃螃蟹的,都是凉物。”林妹妹轻笑道。

“那喝点排骨莲藕汤,两个人的身子,多吃点。”对面的王夫人说道。

“谢谢婆婆!”林妹妹递过碗,让王夫人给自己盛满了汤。

与她之间只隔着君诗霖的君问天,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她只顾喝汤,像是一点都没发觉。

晚膳结束,佣仆们吵着要推牌九,不肯去睡。主人们笑笑,随了他们。

秋风送爽,秋意迷人。王夫人抱着君诗霖站在后园中,对着天空感慨,君府总算又渡过了一个劫难,希望以后能一直这样下去,和和美美、温温馨馨。

她扭头对站在身后的儿子和媳妇说:“今天是团圆夜,我不想一个人睡,让诗霖陪陪我,问天别睡书房了,今晚你们两个也团圆吧!诗霖,我们走喽!”

说完,她笑吟吟地抱着持霖回自己的庭院去了。

林妹妹没有动弹,痴痴地望着夜空。君总管过来请走了君问天,平时有来往的客户过府送中秋礼品来了。林妹妹又站了会儿,听到身后传来清咳声,回头看去,来人是白一汉。

白一汉说:“少奶奶别看了,今晚这月怕是不肯见人了。很久没来君府,这段时间在家都快闷得发霉了。”

林妹妹走过去,陪他在回廊上坐着,关心道:“再过些日子就能痊愈了吧!”

“其实已经好了,不过少爷不放心,逼着我再歇些日子。”白一汉嘿嘿地笑,不住拿眼瞟着林妹妹,“少奶奶还在生少爷的气?”

林妹妹脸一红,自己真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老实的白一汉都看出来了,其他人怕是更心如明镜。

“我哪敢生他的气,是他在生我的气。我不该擅自出君府的,不然秀珠她……”

白一汉叹道:“这怎么能怪你。白翩翩盯了君府很久,总算逮着个机会,肯定会有所行动。少奶奶那不是擅自行事,是担心少爷。少奶奶,少爷不是在气您,少爷是在气自己。”

“呃?”林妹妹挺直了身子。

“飞天堡的侍卫说,这两个月,少爷整夜整夜坐在草原的湖边喝闷酒。他承诺过不让您再受到任何伤害,可您这次差点就没命了。好不容易救下,又被大汗劫走,还差一点失去孩子。所以他自责,觉得无颜面对少奶奶。他对少奶奶不闻不问,其实是对自己的惩罚。少爷一刻不见少奶奶,都很紧张,何况六十多天呢,这等于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气头上讲的话,没几句是真的,别往心里去。”

“是……这样吗?”她被迷雾遮住了眼,想错了?

“旁观者清。少爷说,他是有妻有女的男人,肩上的担子重了,胆子却变小了。每一天,少爷都小心翼翼地过,生怕有一点闪失。可越是怕,越是有状况。少爷崩溃了,怕了。”

双眼像被擦亮了,心中一片澄净。她看事物喜欢看表面,思想也肤浅。其实再次回来,她和君问天都为对方改变了。

“少奶奶,我让君总管备了些酒和果点,回房和少爷赏月去吧,我也该回去抱儿子了。”白一汉像变魔术似的端出一个托盘,笑吟吟地递给林妹妹。

厢房里灯亮着,君问天坐在灯下。四目相对,两人又忙挪开视线。

“我们……我们去凉亭坐会儿。”一紧张,林妹妹结巴了。

君问天深深看了她一眼,带了垫子,拿着披风。石凳凉,垫上垫子,才让她坐下,又为她披上披风。她怀着孕,不能饮酒,他给她剥了几粒菱角。弯弯的菱角,嚼着又糯又香。

“哎哟!”林妹妹突然弯下腰,抱着腿。

“怎么了?”君问天蹲下来,俊容上一片慌乱。

“抽筋。”

他轻轻地抬起她的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修长的手指沿着腿肚,小心翼翼地按摩着:“怎么会抽筋的?”

“也是一种妊娠反应,有两天了,半夜经常这样,都疼得坐在床上。”她噘着嘴,感觉指尖的力道正好,弯着的身子便不自觉直起。

他低下头,专注地按着,那身影看得林妹妹鼻子直发酸。她伸出手,搁在他肩上:“我爸爸说,当一个人意识到在这世上,有些事是他做不到的时,便是真的成熟了。”

指尖停住,然后,他缓缓抬首。

“白翩翩这件事是个坎,迟早要过。要么是你陷于危险中,要么是我。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弱点。如果再回到那天,也许考虑不周,但我还是会那样做,我不敢赌。万一是真的,我会因后悔而死的。只是很抱歉,连累了秀珠。我其实早就做好与窝阔台面对面长谈一次的准备,有些话不说清楚,永远是个结。却没想到两件事凑到了一块儿,也许他也一直在暗中盯着君府。他用那样的方式掳走我,既是想蒙蔽你,也是想彻底藏起我。老公,每个人的能力都有限,不管我遇到什么事,你都用尽全力第一时间来到我身边,疼我、保护我,你怎么能苛责自己呢?我不怕危险,就怕你误会,怕你不理我。不要每次我怀孕时都留下我一个人,搞得我像个单身母亲似的……痛,痛,痛!”林妹妹捂着手直叫唤。

“谁让你胡说八道,我还活着呢,你想单身,下辈子吧!”君问天站起身,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膝上,拉严披风,“来之前,我答应爸妈,要好好照顾你,好好爱你,这才几天呀!白翩翩这件事,是我的错,当初直接杀了她,哪有后面的事端……”

林妹妹捂住他的嘴:“别人伤我一指头,你必还人一巴掌。我就爱这样的你,很爱,很爱……”

他轻抚着她瘦削的脸颊,在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中,他又看到闪烁着慧黠俏皮的亮光。

“是的,我一样不会放过那人。”

那人是指窝阔台吧?不过她不再关心他的命运。

“老公,为什么史书里没有你的名字?”她好奇地问道。

“我是个生意人,全钻在钱眼里了。”他又不是王侯将相,想留名青史。他心心念念的只是一个温馨的家。

“原来是这样,那么就是说你以后会很有钱,过得很好喽!”

他哪敢不好,他要等待孩子出生,把他抚养长大,要看着诗霖出嫁,还要让妹妹很幸福、很幸福……

“对了,你把行李搬去书房了,那干吗还来我这里?”口气很凶狠!

君问天叹气。前几日他受了风,还没全好就急着回来过中秋。华大夫如临大敌,说怕感染给孕妇,逼着他一个人住书房。分开六十多天,都进了一个院子,还抱不到娘子,怎一个可怜能形容。

“老公,天上没有云了哎!”月亮出来了!

他笑,俯身吻住她的唇,诉说着这两个月的思念。

天,蓝如丝绸,硕大的月像盏明灯。两个多月的别扭、纠结,就在这月色中飘散了。今宵,花好,月圆,人长久。

天气转凉,丫鬟给诗霖穿了件夹衣,诗霖在座椅上扯着衣衫,扭动个不停。

“诗霖,身上痒吗?”林妹妹翻着书页,瞄了女儿一眼,考虑今天要不要和诗霖讲讲皇宫中妃嫔如云是怎么一回事。

诗霖嘟起小嘴,动作有些僵硬地伸出手臂:“娘亲,诗霖冷的是身子,手臂又不冷,穿成这样,手都不太好动,怎么写字呀?”

林妹妹笑了:“那让丫头给你先穿件马甲,不要急着穿这么厚的衣服。”

诗霖好奇地眨眨大眼睛,走到林妹妹面前:“什么叫马甲?”

“就是没有袖子、没有领子的夹衫,一般穿在内衣与外衣中间,紧紧护着心口,这样不会受凉,又行动自如,诗霖不知道吗?”

诗霖突地小脸发光:“那我们可不可以帮烈哥哥做一件厚厚的马甲呀,他要练武、拿刀、挥剑,衣服不可以穿太多,但站在寒风中,也会冷的。”

好一个知冷知热的小可人,忽必烈怎能不深爱她?林妹妹莞尔一笑,蓦地想起察必皇后是个小小的发明家,曾把旧的丝弦收集起来,在热锅上煮沸,然后成丝,再织成丝绸,还发明了马甲、帽檐……马甲?

“娘亲,你干吗眼睛瞪那么大?”诗霖被娘亲的眼神吓住了。

林妹妹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呀!历史居然这么有趣,一切都有定数,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样的事,不会有一点点偏差。

“娘亲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林妹妹戏谑地对诗霖挤挤眼,“诗霖,你不觉得你烈哥哥戴的那帽子光秃秃的,并不能挡什么风沙吗?”

“是!”诗霖小脸皱成一团,“烈哥哥的脸一到冬天都会冻紫的,娘亲有什么好法子?”

林妹妹索性做个幕后英雄,让她的女儿名垂青史去!

“娘亲最聪明了,今天咱们不上课,改做手工去。”

君诗霖欣喜地把小手塞进娘亲温暖的掌心,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还没等诗霖学会做马甲和帽檐,傍晚时分,君府中突然来了一位贵客,把君总管吓愣在府门边,好半天回不了神。

四王妃居然大驾光临。

本朝等级观念非常严重,君问天虽说贵为首富,但只是一介商贾,虽然与王爷、官员玩得不错,可向来只有他登门造访他们的份,他们却轻易不会回访。

君府中众人大感意外,君总管一边忙不迭地把四王妃请进客厅,一边让人赶快通知少爷和少奶奶。

君问天和林妹妹领着君诗霖很快就过来了,君总管已经让人上了茶,局促不安地陪在一边。

诗霖在四王府待了几年,看到四王妃有点亲切,很有礼貌地上前施了个礼,唤声:“婆婆好!”

四王妃微微点了下头,用生硬的语气对诗霖说了声:“罢了!”

林妹妹秀眉一下子就蹙起来,心中有点光火。她可不懂什么贵贱尊卑,人人都是平等的。

“四王妃,你纡尊降贵光临君府,有何指教?”她不无讥讽地问道。

四王妃扫视了一下厅内,缓缓抬了抬眼:“让下人们都下去,这事知道的人越少,对你们越好。”

这个真的是被民间传为送子娘娘、集尊贵与神圣于一身、生下四个皇帝的女人吗?林妹妹严重怀疑那些是四王府的人自我炒作,她怎么就看这个应该受人尊重的四王妃不顺眼呢?她的每句话听着都好刺耳。

“来人,把小小姐抱去老夫人院中。”君问天是何等犀利、睿智,一下就嗅出四王妃来意不善。而这个来意,他猜想一定和诗霖有关,他不准小诗霖受到任何伤害。

“诗霖想留在厅中。”诗霖仰起脸,对爹爹说道。

“爹爹、娘亲要和王妃说大人们的事,诗霖乖,听话。”君问天疼爱地抱起女儿,递给君总管。差人掩了厅中的门,点起两排烛火,通明的烛光映得厅中三人的神情都有点诡异。

“君堡主、夫人,你们心中一定在猜我来府中的用意。君堡主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不难猜出的。”四王妃开口说道。

君问天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王妃,你高看君某了,君某是真不知王妃来君府的用意。”他按按一边焦躁不安的林妹妹,让她不必心急。

“君堡主—”四王妃的语气有点愤怒,“你应该明白,小王子年少,不识人心险恶,我可是一把年纪的人,不是好糊弄的。你们君府家大业大,佣仆成群,却照顾不了一个小女孩,硬生生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抚养。开始我也不在意,现在我才明白,这原来是君堡主的一番良苦用心,让小王子与你家小姐日久生情,从而坐上小王妃的位置。昨儿,小王子对我说,让我在年前找媒人到君府提亲,要和你家小姐先订个婚。我说好好的诗霖不叫,为什么要改成察必,还叫我婆婆,原来都是君堡主教唆得好,把什么都想周到了。告诉你们,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这种攀龙附凤的主意,你们别打!”

林妹妹心中刚刚硬压下来的一团火“腾”地就蹿了上来,她既惊诧,又鄙夷,脸涨得通红,捧着个肚子冲到四王妃面前,君问天拉都拉不住。

“若不是看在忽必烈的面子上,我立马让人把你扫地出门!以前别人说你聪明,很会教育孩子,今天我才真正看出你还真的不是一般的聪明。四王妃,少操心有的没的,你编故事啊!你最好再活个一百年,亲眼看到你教育的王子们如何互相残杀,让你这位伟大的母亲,尝尝教育成功的自豪感。我也告诉你,察必那破名,对我们家诗霖是个侮辱,我们不稀罕!不是我们家诗霖配不上你的忽必烈,是你们忽必烈高攀了我们家诗霖。那个什么王妃位置,你爱给谁给谁去,我们君府没兴趣!但是你最好管好你家小王子,以后他哪条腿跨进我们君府,我砍掉他哪条腿!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真正用意,是不是心疼诗霖在你们王府的几年,让你们耗费了钱财?行啊,让你们账房先生开个单子过来,我们君府以十付一。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日久生情呢,怕是你们想借我们家诗霖,来敲诈我们才是真的。”哼,污蔑人,谁不会!

君问天摸摸鼻子,他刚刚还一肚子火气,现在听林妹妹这一吼,却忍俊不禁。

四王妃盛气凌人而来,他相信一定会灰溜溜地落败而归。林妹妹好久没发挥她语出惊人的功力,今天给了她用武之地,他可以轻松作壁上观,只要防着她动了胎气。

“你信口雌黄!”四王妃雍容华贵的面容铁青得瘆人,大口大口地喘气,“你敢说你们君府就没一点攀龙附凤的念头?”

林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眨:“莫谈雌黄,雌白我也是这句话。四王妃,你觉得做王妃威风八面,我可没这感觉,有一个真心珍爱自己的丈夫才是最幸福的,那些名利如过眼云烟,争得你死我活的,最终还不是一场空?哦,你不要在意我这话,免得误导你的雄心壮志。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们君府的人都知道和四王府走得太近,好处没有,伤害却是一大堆。你们家忽必烈是帅哥还是俊男,我们有必要巴结吗?还有你这样的一位婆婆,我舍得把诗霖嫁过去给你欺负?我们君府别的没有,钱多的是,自有本事把女儿娇养得比公主还公主,长大之后,有的是青年俊杰来求亲,干吗白痴似的攀你那棵风雨飘摇的树?”

四王妃可不示弱,柳眉一竖,冷冷地笑道:“你们是拿准了小王子对察必铁了心,才敢如此肆无忌惮。有钱有什么了不起,能买到尊贵吗?多少人穷其一生,不就是想与王室沾点亲、攀点故?”

林妹妹挫败地耸耸肩:“尊贵不是一个身份,而是气质与涵养、尊重并珍贵,你有吗?不错,这一阵,小王子是常常到我们君府来串门,他虽年少,但对诗霖的一份真情很让我和夫君动容,我们尊重这份真挚的情感,才没有把他拒之门外。我们并没拿他当王子看待,而是视他为一个很有主见、很懂事的孩子。王妃,你刚刚那一席话,不是羞辱了我们诗霖,而是羞辱了你的小王子。我觉得你这个娘亲做得有点失败,你知道你儿子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四王妃仰起下巴,倨傲地说道。

“把从拖雷手中失去的汗位重新夺回来?”林妹妹嘲讽地笑道。

四王妃一怔,两眼阴寒地瞪着她。这位堡主夫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她谨慎地瞟了眼一边的君问天,那冷冰冰的神情真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放心,你尽管去夺,那是你们自家的事,没人阻止你。可是,这抢夺汗位呢,是个工作,你的王子是人不是机器,总归还有情感,还有自己的精神生活,这些你懂吗?”林妹妹说道。

四王妃不太明白她的话:“如果你是讲娶妻生子,我这个做娘亲的自然会替他们考虑。”

“那就好!”林妹妹觉得四王妃简直就是块顽石,不想再和她讲下去,“那是你们家的事,没必要向我们汇报。我们府中的晚膳一向是按人算的,你来得突然,我想厨房有点手忙脚乱,他们也摸不清你的胃口,不知要愁白多少根头发。王妃你就别为难我们厨子了,还是请回王府吧!至于这亲事,我们不会同意的。金钱方面,可以让两府中的总管接触,我们就没必要见面了。君总管,送客!”她笑眯眯的,礼貌地对着正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王妃气得浑身发抖,怎么说到最后,好像是她上门求亲,被人拒绝了呢?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她咬牙切齿地狠瞪了林妹妹一眼,袖子一甩,怒气冲冲地离去。

“王妃,不送哦!”林妹妹歪着头,挥挥手,眉眼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妹妹,今天说得痛快吧!”君问天好笑地摇摇头,她这个样子,最是让他动心。

“一般啦,她不算好对手,只会仗势欺人,乱耍威风。老公,我琢磨,诗霖是真的不能嫁到这个人家。”林妹妹挨着他坐下,“就算我们家的诗霖终身不嫁,也不要受这份闲气。”

君问天以笑作答。

“你那是什么表情呀,难道不是吗?”林妹妹愤愤地说。

“妹妹……”君问天叹了口气,捏住她的小手,“我当然舍不得把诗霖嫁给那样的人家,可是人家是忽必烈呀,你认为我们能做这个主?”

林妹妹朝天翻了个白眼,萎了。

隔天,又有贵客上门。

“这是干吗?”林妹妹看着堆了满厅的箱箱笼笼,不解地问。箱子里都是价值连城的珍稀珠宝及上等的毛皮和药材、五颜六色的绸缎,还有她说不上名字可猛一看会吓一跳的物品。

厅中坐着的是四王府的总管与和林知府童报国,以及一脸郑重、正襟危坐的四王子忽必烈。

“夫人,好久不见!”童报国是林妹妹的铁杆粉丝,别人奇怪堡主夫人的死而复生,他可是一点都不讶异。即使听说夫人可以在天上飞,他都会不眨眼地点头。

“童知府,今天你们几位纡尊在此,有何要事?”林妹妹无意和童报国寒暄,很急于搞清楚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忽必烈朝童报国点了点头,童报国向林妹妹拱拱手,笑道:“今天本官来府中是讨杯喜酒喝的,四王子心仪君府小姐君诗霖,本官今日不做知府,是来做媒人的。”

敢情忽必烈请不动母亲大人出面,便把和林城的父母官请出来了,也算用心良苦。林妹妹嘴角玩味地勾起一抹笑,瞅见君问天由刚痊愈的白一汉陪着走进厅中,便摸摸鼻子,指着君问天说道:“我不是这家的大家长,问他吧!”

对付不讲理的四王妃由她来,这些心计颇深的所谓明理的人,就让君问天来应付。

童报国脸上堆着笑,向一脸冷酷表情的君问天又说明了一番来意。君问天扭头对白一汉说道:“白管事,带童大人和总管去花厅用点点心,我与娘子和小王子拉会儿家常。”这两个人只是个配角,真正拿主意的人是忽必烈。

白一汉礼貌地向前引路,童报国和总管也识趣,谦让着跟了过去。

“君叔、君婶,诗霖好吗?”一等那两人走开,忽必烈便忧心忡忡地急声问道。

“现在担心有点晚了,她被你那个王妃娘亲吓坏了,再也不愿见你了。”林妹妹理直气壮地说着谎。

忽必烈握紧拳头,狠击了一下大腿,埋头道:“对不起,这事是我处理得不好,让君叔、君婶受委屈了,也让诗霖受了伤害。不过……”他突地仰起头,神情非常坚决,“请君叔、君婶放心,这种事下次不会再发生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伤害到我忽必烈的小王妃。”

“小王妃?”君问天挑挑眉。

“对,我今天是来求亲的,请君叔、君婶把诗霖嫁给我,我马上远征大宋,不想和诗霖分开,我想让诗霖随我前往大宋。”

林妹妹直眨眼:“你确定是在用大脑思考,而不是用膝盖?诗霖才六岁,你要娶个娃娃新娘?而且战场上那么危险,你后面背着个孩子能举刀吗?还有……你家王妃娘亲同意这门婚事吗?”

忽必烈脸一红。

“好了,你一个个地问,别吓着小王子,小王子做事有分寸的。”君问天心中也是上百个疑问,脸上却没显露半分,他轻拍着林妹妹,示意她冷静。

“娘亲那边,我已经说通了,她同意我与诗霖成婚,但……有可能不参加我的婚礼。我一定会以最隆重的大礼把诗霖迎娶进府,每一个细微的环节都不会少。诗霖确实年幼,为免夜长梦多,我想尽早与她确定关系,并……不是急于行夫妻之礼。”忽必烈俊容红得像烤虾一般。

“我谅你也不敢!”林妹妹咬牙切齿,对他挥了挥拳,“订婚不好吗?”

“这一阵家族以我已成人为由,四处张罗着为我觅王妃。我和诗霖成亲后,就不会受这些干扰了,也是为了尽早给诗霖一个名分。除了诗霖,我谁也不要。”

君问天与林妹妹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皇祖父亲征西夏时,也曾带着皇祖母同往。战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军营中非常安全,我会带侍女、厨子同去,诗霖不会有一点不便的。”

“你其实是不敢把诗霖扔在你那个王府中吧,怕她被人欺负。”林妹妹不留情面地嘲讽道,“那可以让诗霖住在君府呀!”

“君婶,那不合规矩。也不全是因为那些,是我真的不想和诗霖分离。她好小,带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忽必烈非常执着地看着林妹妹。

君问天问道:“告诉我,你是以什么为由让你娘亲妥协的?”

忽必烈好半天没说话,重重闭了下眼,嗓音一沉:“我……我是以全力相助蒙哥夺取汗位、放弃自己争取为条件,让娘亲同意我与诗霖的婚事。娘亲在意的是汗位重归拖雷家,希望是长子继承,不要引起内乱。对不起,姐姐,让你失望了。”他痛苦地别过头去。

林妹妹惊道:“如果不为诗霖,你……你说你已有把握从窝阔台家系中夺取汗位?”

忽必烈轻轻点头:“我已和拨都王子联系好,军营中大部分将士现在也都臣服于我,若机会到来,我便可轻易夺取汗位。”

“原来……你已经这么有出息了。”林妹妹叹道,历史上说蒙哥坐上汗位是其身为长子的缘故,但其实暗中是忽必烈的相让。元世祖果真是个令人敬仰的男子汉,为爱情做出这样的牺牲,让她深深折服。

“小王子,你没有让姐姐失望,姐姐真的没有白疼你,你……是好样的,姐姐不阻拦你与诗霖的婚事了。但小王子,不要气馁,属于你的永远不会少,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梦想。”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姐姐……”忽必烈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妹妹,他还有做大汗的希望吗?

林妹妹读懂了他眼中的质疑,认真地点了点头。

“姐姐,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努力的。”忽必烈欣喜地说道。

“怎么叫姐姐了,乱了辈分!”一直含笑看着他们二人的俊美男子突然插话道。

“呵呵,是,是,君婶。”忽必烈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那……那我现在可以去看看诗霖吗?君叔,我想把婚事定在今年冬天。”

“最早得明年春天,君府嫁女,不能随意,总得准备些嫁妆。”君问天欣赏地拍拍忽必烈的肩头,“我同意把诗霖嫁给你,不是看上你的王子身份,而是看中你是个真男人。”

君问天的俊眸中悄然泛出泪花。他的一双儿女,都要离开他了,仕林在外公身边,诗霖小小年纪要嫁为人妻。两个都是他的心头肉,他们从出生到两岁多,都是他亲自带着的,一个睡在他左侧,一个睡在右侧,诗霖爱摸着他的耳朵睡,仕林要抓着他的手才能安宁。他们却这么早就与他分离,他都没好好享受过天伦之乐。

林妹妹朝忽必烈挥挥手,指指后院,然后轻轻地依进君问天的怀里,握住他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腹中的孩子像翻了个身,把君问天的手都顶动了。

“我们还有他呀,以后我还会生,你想当几次爹爹都可以。”她柔声低喃道,“你还有我,对不对?”

君问天窝心地揽住她的腰,吻吻她的发心:“嗯,只要有你,就有了一切。”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着,抱着……

“少爷!”君总管抬腿走进客厅,一见二人相拥的样子,慌得忙别过头,“奥……奥都拉大人来了。”

君问天脸色突地变得凝重,这大白天的,奥都拉公然来君府,不考虑后果吗?做事太草率了。

“请他进来。”他温柔地放开林妹妹。

“问天,嫂子!”奥都拉一身朝廷的官服,阔步走进厅来,神情有些焦躁。

“发生什么事了?”君问天有些不悦。

奥都拉抬首:“问天,窝阔台中风了。”

君问天一惊:“这么快?”林妹妹脸上也是一片愕然,前几天看着不是还好好的吗?

“已经三日了,可能明天才告知宫外。唉,说来话长。”奥都拉叹了一声,瞅了瞅两人,“以后就是贵由太子代政了。”

“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些?”君问天表情有些深不可测。

“不,今天是大汗让我来请你们夫妇进宫,他……想见你们两位一面。”

天刚傍黑,两顶小轿从后宫的角门悄然抬进了皇宫,早有几个面色沉重的太监在那儿等着。君问天揽着林妹妹步下小轿,一个头发雪白的太监无声地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默默地随着太监越过几间殿阁,来到一个清静的庭院前。太监推开院门,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林妹妹忍不住掩住鼻子。

君问天俊美的面容本就沉着,现在更是冷如寒冰。

几人来到一间宽大的厢房前,老太监对着挂着的帘子禀道:“大汗,君堡主与夫人到了。”

里面响起支支吾吾的一阵低喃,像是吐字不清。

老太监掀开帘子,请二人进去。

君问天和林妹妹对中风这个词不陌生,思想上也有了准备,但猛一见到躺在床上的窝阔台,两人还是吃了一惊。

草原上的雄鹰,现在连病猫都不如,眼睛斜着,嘴巴歪着,身子半扭曲着,口水像是流不净,一直挂在嘴边,一个小宫女不停地替他拭着,房中还有股异味。

见到二人进来,窝阔台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林妹妹不忍地咬着唇,低下头去。

“看……看座。”窝阔台一只勉强能动的手在空中挥了挥,太监忙搬上两把椅子放在床边。

“肚子又……这么大了。”窝阔台费力地看着林妹妹隆起的小腹,眼底泛出温柔。

“大汗传我们来有何事?”君问天沉着脸,冷冷地问道。

窝阔台让宫女帮着转了个身,正对着他们,苦涩一笑:“朕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报应呢?”

君问天沉默,林妹妹难过地摇摇头。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朕不会那么自私的。君堡主,原谅朕,朕只是爱疯了碧儿……请接受朕迟到的歉意。”

林妹妹只觉喉咙哽得难受,她缓了缓,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说了。”

窝阔台不听,继续说道:“朕真的执迷不悟,就像中了邪一般,犯一次不够,还要犯第二次,幸好这次朕把碧儿好端端地还给君堡主了。君堡主,朕对不起你们夫妇,情愿死在你们手中,而不是这样生不如死地躺在这里,任人鱼肉,这简直太讽刺了。

“朕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大汗,太感情用事。可这世上,任何事都能掌控,唯独情感没办法抑制,就是明知万劫不复,朕还是愿意一往直前。朕永远记得你们新婚那一天,碧儿挽着君堡主的胳膊,盈盈地笑着。朕看了心中突地一震,像被谁撞开了一个洞,真的好羡慕君堡主……”他说得太急太快,不禁有些气喘,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现在看到你们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朕心安了。君堡主,一定要好好疼碧儿,她是天上的仙子。”窝阔台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接近林妹妹。君问天微闭下眼,把林妹妹的双手紧紧握在掌心里:“这事,不劳大汗操心。”

“朕还能操什么心呢?”窝阔台眼中涌出了两滴眼泪,“现在活着,只不过是在等别人羽翼丰满,到了翅膀硬的那一天,朕就该永远歇息了。”

“难道你不是喝酒喝得中风,而是别人的……”林妹妹惶恐地看看君问天,不敢说下去。

窝阔台痛楚地闭上眼。绝情最是帝王家,他一世英名,最后竟惨死在自己的儿子与皇后手中!

“大汗传君某过来,就是为了说一句道歉吗?”君问天问道。

窝阔台眷恋地凝视着林妹妹。他其实是私心里想再见一次碧儿,这一见后,就该是阴阳两隔了。

“那些没有良知的人夺了汗位,也不会高兴太久,朕虽不理朝政,心中可是明镜似的。君堡主,和林太乱,是非也多,带碧儿回飞天堡去吧,为人处世低调些,不要再与皇家的人扯上关系。飞天堡是块净土,就待在那儿,好好地、幸福地过下去。”长长的一番话,窝阔台说得很慢,直说到力气用尽,疲惫地闭上双眼。

林妹妹听得阵阵心痛,忽一低头,泪如泉涌。

“朕是个没用的大汗,不能保护喜欢的人,不能给百姓带来安宁,死不足惜。碧儿,在走之前,能告诉朕你是从哪里来的吗?朕希望下辈子能早点去那个地方等你。”窝阔台期待地看着林妹妹。

“我……”林妹妹泣不成声。

“她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君问天生硬地回道,拥住林妹妹,向窝阔台施了施礼,“大汗多保重,君某告辞。”

“碧儿……”窝阔台挥舞着双手急呼,林妹妹咬着唇,没有回头。

两人刚出厢房,迎面碰上款款走来的乃马真皇后。乃马真一怔,雍容华贵的面容立刻僵住:“这可是两位稀客啊,”她紧张地瞟了瞟林妹妹,视线落到她的小腹上,不禁瑟缩地颤了颤,“看……堡主夫人这样子,怕是喜事快了。”她干笑着说道。

“皇后的喜事不也快了吗?”林妹妹讥讽道。

乃马真脸上青一下白一下的,极不自然。

“可是皇后你知道吗?笑到最后的人才叫赢,希望皇后如愿以偿。”贵由太子在位仅三年,死于一场古怪的凶杀,那也是一桩千古奇案,一直无人说清。贵由太子在位的三年,乃马真是上蹿下跳,助儿子治理国事,两年不到就吐血而亡。人真的应该有自知之明,抢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紧紧握住,有一天还是会被别人抢走的。

“多谢夫人的吉言了。”乃马真现在正志得意满,一切按照她的计划有序地进行着,根本不把林妹妹的话当回事。

君问天微微抬了下手,揽住妹妹,转身离去。

乃马真怅然地呆立了很久。

“老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瞧着窝阔台那样,就恨不起他来。”轿中,林妹妹依在君问天怀中,说道。

“这是他的命运,谁也无法抗拒。”君问天淡淡地扬扬嘴角,“他还真执着,都这样了,还不醒悟。莫谈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我君问天的。”

林妹妹斜睨着老公,笑靥如花:“看吧,我的下辈子都有人预订了,选择权在我手中,你可要对我好点,才有机会做我老公哦!”

“我从不选择,定好了目标,就笔直地走下去,你注定只能做君问天的娘子。”他自信满满地一笑。

“知道你厉害!”她白了他一眼,圈住他的脖子,“老公,那我们回不回飞天堡呢?”

君问天抚摸着她丰润的脸颊:“等你生下孩子后,我们就回飞天堡,你现在不宜长途跋涉。”

草原上冷得早,十一月刚过不久,在几场狂风刮过之后,突地就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乌云翻滚,大雪纷飞。雪片如羽毛般,落在草原上、帐篷顶上,雪停之后,银装素裹,倒也十分好看。

君府园中的几株蜡梅也恰在这时开了,清冷的空气中飘荡着缕缕梅香,让人觉得连骨子里都变得清雅起来。

这天刚入夜,前一刻还在花厅里和君问天、王老夫人有说有笑的林妹妹突然抱着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君府中“哗”地就开了锅,佣仆们脚下犹如装了滑轮一般,各奔自己的工作地点。

这个情景在华大夫宣告预产期前一个月,君问天就在府中演练过。虽说林妹妹的预产期提前了两天,但君府上上下下忙而不乱。产房是早就准备好了,林妹妹阵痛一加速,热水、药汁、纱布一应俱全,华大夫和稳婆两个也早早在产房中候着了。

君问天不避嫌、不顾王老夫人说什么男人不宜进产房这类的话,坚持陪在林妹妹身边,伺候娘子喝助产汤、拭汗,握着娘子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柔声给她加油。虽说他内心其实已紧张得不成个样,内衫被冷汗湿了一次又一次,但脸上一直是一派平静。

有生仕林、诗霖的经验在前,又有老公陪在身边,还是在自己府中,林妹妹虽然疼得面无血色,但情绪还不错,时不时还向君问天笑一笑。这一次,腹中的小娃娃也很乖,没折腾娘亲太久,一个时辰后便高贵优雅地从娘亲的腹中出来了,是一个壮实漂亮的小男生。

华大夫惊喜万分,说很少见到第一胎生得这么顺利的产妇,胎儿的块头可是不小,君府厨子的补汤没有白熬。小公子小脸白白净净的,有着其父的面容,却是其母的神情,眼睛刚睁开不久,就扯开小嘴巴笑得皮皮的。

稳婆给孩子洗好澡,笑吟吟地抱给君问天。君府外面这时早已爆竹喧天,笑语隔了几道门都听得见。君问天颤巍巍地接过孩子,这次妹妹分娩,他终于没有失职。

“妹妹,看,我们的孩子。”他噙着泪吻了吻一脸疲累的林妹妹,头挨着头,一同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婴儿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

“老公,我没有骗你吧,我生孩子很厉害的,可惜这次没有生两个,下次我们再努力。”林妹妹精力不错,还有力气说笑。

君问天宠溺地把孩子递到她怀中:“那些以后再说吧,现在养好身子最重要。”他不贪心,飞天堡现在有了继承人就足够了,他不想她再生了,以后大把大把的时光,留给他就好。一辈子不是无限的岁月,他要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

“给孩子起个名吧!”别的地方,他自信比娘子成熟、出众,但这文采还是娘子强些,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比状元还状元呢,像仕林、诗霖的名,多好听啊!

林妹妹撑坐起身子,额头还湿湿的,疼爱地看看怀里的小男生,沉吟了下:“老公,叫慕白可好?君慕白,白是爸爸名字里的一个字,慕白,也算作一份思念和敬慕。”

“君慕白!好!”君问天俊容绽开满天的阳光,“又儒雅又斯文,还透着股高贵,与飞天堡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很相配。”

君慕白在娘亲的怀中弯起小嘴,也乐了。

林妹妹坐满月子后,已是早春二月,草原上的积雪还没融尽,君问天决定正式迁入飞天堡。以后,飞天堡是真正的家,君府只是和林中的一个产业。王夫人思索再三,舍不下小慕白,同意一同搬回飞天堡。

车队在草原上缓缓穿行,林妹妹倚在君问天怀中,看着正在悄然泛绿的草原、远处默默解冻的湖泊,想起第一次随君问天来和林时的情景,两人在车中同看一本《花间集》,翻到一首艳词,自己羞得脸红心跳,他玩味地和她打趣。那时的他们一点也没彼此心仪,可以说是敌对的,可谁会想到这个男子真的成了她一辈子深爱着的老公呢?

“老公,知道吗?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林妹妹环住君问天的脖子,仰起头,印上一吻,凉凉的唇很快就被一团火热裹住。

从此以后,在这个动乱的时代,没有几人知道她来自遥远的八百年后,也没几人知道她的芳名叫妹妹,人们只知她是飞天堡的堡主夫人,叫君林氏,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爱眼前这个俊美男人,在他的宠溺下,理直气壮地做一个米虫。

这世上有多少女子能像她这般,嫁给自己深爱着同时也深爱着自己的男子呢?

她掀开窗帘,看向远处,红松翻滚,在红松旁边,已是绿树萦绕。在树木之间,耸立着一幢幢红瓦白墙的楼阁,不是雕梁画栋,而是高雅柔和的欧式风格,在阳光下,暖得令人惊喜。

“老公,那是……”她扭头,激动地看向君问天。

“妹妹,那就是我为你建的天堂。”俊眸溢满笑意,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发间,“这只是开始,我对你的每一个承诺,以后我会一点点兑现。”

“包括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爱我吗?”她俏皮地笑着,却不小心笑出了一滴泪。

“对,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俊美的面容动情地抽搐着,深情款款地吻去那滴晶莹的泪珠。

马车直直地往那座阳光下像天堂一般的城堡驶去。

重建后的飞天堡,第一桩大事就是君家小姐君诗霖嫁给四王府的小王子忽必烈,婚礼的盛大与热烈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谁都知道,君问天是首富,而忽必烈乃当朝第一俊杰,这婚礼怎能不举世瞩目?就连大汗窝阔台也特地让人送来了贺礼。而很多年没有回娘家的君青羽,也携夫婿和孩子一同回来了,那一天,真的是有太多的喜,也有太多的泪。

看着诗霖穿着小小的嫁衣,由忽必烈抱着上了花轿,林妹妹哭了。虽然知道诗霖会得到忽必烈一生的珍爱,生下的孩子也会倍受重视,诗霖应该会幸福的,可心里还是不舍啊,毕竟诗霖才七岁,这简直就像是做人家的童养媳呀!可谁有办法对付那个元世祖呢?

君问天从身后把她轻轻拥在怀中:“妹妹,没事,我们还有慕白。”

哦,说起那个君慕白,简直就是个顽皮小子,一天不闯祸,就让人觉得这一天平静得有点异常。在娘亲和爹爹的亲自督导下,幸好从没闯过大祸,也早早地显露出经商的天赋,这最让君问天自豪了。

一年之后,韩江流携陆可儿来飞天堡游玩,看着陆可儿又微微隆起的小腹,和默默凝视着韩江流的那一脸娇柔,林妹妹欣慰地笑了。

陪你到老的人,也许不是你的刻骨铭心,但幸福没有固定的定义,只要快乐就好!

又过了两年,奥都拉从和林过来,说窝阔台在一天夜里睡去,然后再没有醒来。

君问天遵守诺言,把奥都拉秘密地送回了西域。

在乃马真皇后的周旋下,太子贵由登上了汗位。

拖雷家系与窝阔台家系,汗位之争再次拉开序幕。

不久,乃马真皇后就病了,应该不久就会累死。

飞天堡的一个佣仆去西夏办事,在集市上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听说他来自飞天堡,白胡子老头问堡主和堡主夫人过得可好,佣仆说不错,白胡子老头笑了,说缘分天注定,然后翩然远去。

这些有的没的,对飞天堡中的日子一点影响都没有,君问天忙生意,林妹妹忙教子。不知怎么,自从生下慕白后,她真的没再怀孕。

之后的日子其实没多少精彩,夫妻相处,很平凡,并不是时时风花雪月。偶尔争吵,偶尔也会因为一些意见不同磕磕碰碰,但幸福的味道没有变。

她生气的时候会骂他吸血鬼,他宠溺时,仍然喊她小闯祸精,明明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呀!

又过去许多许多年,草原中心的湖泊边,思碧亭中,一个满头白色卷发的女子安坐着。傍晚,夕阳洒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湖边的树林中,一座新坟,方方正正,四周栽满了松柏。

卷发女子久久地注视着墓碑,光洁的大理石碑上刻着名字、生卒与立碑日期,有些不同的是,墓碑的另一边,还刻着另一个名字,两个名字紧紧相依,不离不弃。上面写着:“夫:君问天;妻:林妹妹……”

落日西沉,她仍看得出神。

一个俊美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轻声喊了声:“娘亲……”

她含笑抬头:“哦,慕白来了呀!”

“你又在想爹爹吗?”君慕白温和地替她别好散落在额前的卷发。

“嗯,我怕他性子急,久等我不来,所以过来和他说说话。”

君慕白看到娘亲的膝上放着一张纸笺,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娘亲,那是什么……”

“哦,给我爸爸、妈妈写的一封信,也就是你的外公、外婆呀,你的大哥仕林就和他们在一起。好了,慕白,我们回去吧!”她把手放进君慕白的掌心,留恋地看了眼新墓。

清风在林中穿梭,晚霞在湖面洒落,这样一个黄昏,万物安宁而幽静。

她缓缓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秋日的早晨,一个卷发的年轻小女子仰着头敲开飞天堡的大门,高声说道:“君堡主,你娶我为妻吧!”

俊美而带着点邪魅的男子深邃地看着她,黑眸如子夜般漆黑。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神秘而甜美。

“老公,还记得你的诺言吗?”她睁开眼,仰望着蓝色的天空。

2014年,北京。

上午八点,艳阳高照,大街上满是一拨一拨忙碌的上班族。林家也是一团忙乱:林书白有个演讲,方宛青要上公开课,林仁兄和女朋友李煜今天毕业答辩,君仕林要参加一个儿童智力大赛。

就在一个个整装待发时,客厅的电话响了,接电话的向来是林家名义上的家长方宛青。

“喂……”方宛青的声音很不耐烦,瞅着墙壁上的挂钟,神情非常焦急。

打电话的人停了一下,然后怀疑地问道:“你是北京市××区××街××楼××室吗?”

“非常正确,你是查户口的?”方宛青女士的音量在提高。

那边的人猛地吞了一大口口水:“不,我们这里好像有你的一个快递。”

“快递公司不是送货上门吗?你们现在有没有职业道德?”方宛青女士火大了,直接咆哮出声,正欲出门的其他几人停下脚步,催促地看向她。

“是这样的,这个快递有点奇怪,时间有点久,地点也有点远。”

“你说具体点。”方宛青女士蹙蹙眉头。

“这个快递的寄出时间按照推算好像是近一千年前,寄信人叫林妹妹,我们现在在……呼伦贝尔草原上考古,刚发现了一个古墓。唉,有些事我们也说不清,你们……能来一趟吗?”

“老林……”方宛青女士愕然地瞪大眼,尖叫声几里外的街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儿,林家所在的小区保安惊诧地看到小区里最受人尊重的林教授一家,像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疯了似的冲出小区,拦下出租车,慌乱地比划着,不一会儿,出租车便消失在车流之中。

一家人坐最近的一班飞机到了内蒙古,又花了几个小时赶到了草原上。在一片密林之中,几道考古红线拉扯出一块方地,他们屏气凝神地走了过去。

一个头发灰白的男子接待了他们,在一个紫檀木棺木上,有一个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上面清楚地用简体字写着林家的确切地址,还有电话号码,寄件人:林妹妹。

方宛青抱着仕林,一下子泪如雨下。

经过一番周折,林家把包裹带回了酒店,那个古墓也在他们的要求下,暂时不再开挖。

林仁兄买了把锋利的小刀,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蜡剥开,里面是个木质上好的乌木盒,透着檀香味。林仁兄缓缓打开盒子,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道五彩的晶光,几人眨了下眼,看过去,原来是一枚镶嵌着几颗硕大粉钻的发环,在旁边是另一枚象牙发环,盒子下面铺满了价值不菲的珍珠,最下面是一封用锦帛写的信。

林仁兄颤抖地取出信,递给林书白。

“你念……”林书白控制不住地扶着椅子坐下,老泪纵横。方宛青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

林仁兄点点头。

爸爸,妈妈、仁兄:你们好吗?我也不知北京现在是什么时候,可能才是我和问天离开后没几天,也许是几年,而我已经过了六十年,想不到我会活到八十多岁,哇,真的好长寿啊!

上个月,问天走了,走得很安祥,也很幸福。他知道我们不是生死相离,而只是一次小小的别离,因为不久我就要去陪他了。他呀,永远大男子主义,一定是想抢先去为我建一个家,才先走一步的,不然他才不放心扔我一人到处闯祸。

爸爸、妈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六十年,我过得很幸福,非常非常幸福。问天疼我、爱我、宠我,没有一天不是快快乐乐过的。有个悄悄话告诉爸妈,历史上忽必烈的察必皇后就是我的女儿君诗霖,后来我又生了个儿子君慕白,他现在已是闻名江南、漠北的大商人了,很得问天的真传。

可是不管如何幸福、快乐,还是很想念爸妈,想念仁兄和仕林。仁兄该有女朋友了吧?好想看看是什么样子呀,呵,我可是很野蛮的小姑子。

在去和问天团聚之前,忍不住写下这封信,做了这个包裹。如果上天帮忙,说不定哪天考古队发现我与问天的墓,就能把这个包裹送到你们手中了。我永远都是有奇思妙想的。

但谁知道呢,奇迹无处不在,如我和问天的相爱。

这两枚发环,是我常戴的,钻石的是问天送我的,按古礼,应该传给长媳,那就请爸妈送给仕林的妻子吧。象牙的发环是一位极好的朋友送的,他曾像邢辉那般爱我,只是我们无缘,这枚发环就转赠给邢辉,替我祝他幸福。其他的珍珠给仁兄,是小姑子送给嫂子的礼物。我给爸妈的只有无法言说的爱和想念。

爸妈,谢谢你们生下我,也谢谢你们成全我和问天的爱情,谢谢你们教育仕林。

最后和仕林说一句话,仕林,你是君家的长子,一定要替爹爹和娘亲好好孝敬外公、外婆,要尊重你现在的爸爸和妈咪,对自己要求不要太高,快乐就好。

仁兄呢,你这个爸爸做得称职吗?哈,辛苦你了!

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再写下去了,我想说的,爸妈一定都会懂的。

爱你们!

不能尽孝的女儿妹妹敬上!

“她……”听完后,抱着仕林的李煜讶异地问道。

“她就是我的妹妹,也是仕林真正的妈妈—林妹妹。”林仁兄咬着唇,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真是好没天理,比他小的丫头竟然活到八十多岁,比他还先作古。

“老林……”方宛青泣不成声,伏在林书白的肩上直颤抖。

林书白双手哆嗦,眼中却盈满笑意:“宛青,哭什么呀,你看妹妹过得多幸福,他和问天很恩爱。不哭,我们应该感到欣慰。”

李煜怀中的君仕林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看向酒店远处茫茫的草原。他记起了飞天堡,记起了诗霖,还有草原上大片大片的野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光的湖泊。

林书白一行重回古墓,坚持要带走墓中的尸骨,他们才不舍得让妹妹和问天沦为考古学家们的研究物呢!可是把棺中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一根骨头。包裹能保存千年,照理里面的尸身也应保存得很完好,但哪儿去了呢?

是盗墓人先行盗走了吗?不对呀,盗墓人盗的是宝,不会盗尸身的,不可能放弃包裹的。

没有人知道答案,这成了个谜。

林家人无奈地回到北京,感慨、唏嘘了好一阵,日子还是要继续向前。

邢辉收到妹妹送的象牙发环那天,没有上班,一个人回到新闻学院,默默地坐着,从早晨到黄昏。

路灯亮起,他走出新闻学院,在站台上等公交车,正是下班高峰,等车的人很拥挤。

“哇,极品帅哥哦!”他身边等车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生突然直直地看着前方,尖叫一声,同行的其他女生忙抬起头:“在哪儿,在哪儿?”

“看,看……”小女生指着对面街头一辆泊着的车。

邢辉不经意地随着小女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突地停止了呼吸。

霓虹灯下,一位俊美、邪魅的修长男子缓缓打开车门,跨下车,温柔地扶出一个笑意盈盈并有着一双大眼的俏皮卷发女子,爱怜地拥着她的腰,两人说笑着,往远处走去。

邢辉拼命眨着眼,凝视着那羡煞别人的背影,眼眶莫名一热。

是你吗,妹妹,有可能吗?

他没有追上去询问,只是看着,看着……

公交车来了,他随着人流上了车,从车窗中,他仍能看到那对身影。

邢辉微闭下眼,笑了,嘴角温和地弯起。

他不想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不管身在何处,妹妹一定都会过得幸福,因为她身边永远有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君问天。

这就够了,相信有一天,也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林妹妹从天上掉下来,对他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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