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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尚香一手扶后颈,歪着头直起上半身,咬牙动了动脖颈,只听得咔咔几声清脆的骨头响后,她长舒一口气,感觉舒服多了,正准备站起来,刚一挪腿,脸又苦了下来:“腿麻了……”
陆议身体还很虚弱,头脑也昏昏沉沉,想帮她一时间也有心无力。
她手撑在榻沿借力,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坐到榻上,这一使劲,腿脚更像过电一般又麻又痛,直直窜上背脊,见陆议眼神有些担忧,她咬牙笑笑,豪爽地摆摆手:“没事,我没事,坐一会就好。”
孙尚香轻捶发麻的小腿,陆议靠着床头墙壁坐直,见她眼底乌青,一边束着红绸的发髻松松垮垮,另一边长发则完全披散下来。想来她一夜都没休息好,心下歉疚。
鬼使神差地,他竟想伸手帮她理一理凌乱的长发,这念头刚闪过,他遽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会生出这般轻佻想法?脸上浮现一丝懊恼之色,改为提醒道:“女郎。”
腿上麻意渐消,她随口应道:“嗯?”
他手指了指她散乱的头发。
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嗨”了一声,干脆把剩下一边的发带撸下来。
世族子弟从小被教导要注重衣冠仪容,陆议看着已完全披头散发的孙尚香,没想到她的行为与他委婉地提醒南辕北辙,微微一愣,随即又觉得失礼,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
孙尚香直接将头发一拢绑成高马尾,红发带绕了几圈,扎一个蝴蝶结固定。
这年代应该没女子这么随便挽头发,她转头瞧他,征询意见:“怎么,很怪吗?”
陆议将目光落回她身上,看了一会,柔和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丝笑意:“简洁利落,很适合女郎。”
不恭维也不反驳,不愧是一族之长,真会说话。孙尚香伸手将几根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问道:“对了,你家在哪儿?”
陆议说了地址,她默念记下,走到前堂准备请那个药童帮个忙传信,通知陆家人来接他。哪知还没开口,药童就请她先把诊金和药钱付上,又说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医者也是要吃饭的。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空无一文,平时出门都有侍女仆从跟着,她根本用不着操心钱的事,而她平时又不爱戴珠花玉佩,现在除了这身衣服……难不成用衣服抵?可要是只穿一件中衣在路上走,在古人眼里就跟裸奔没区别了吧?
药童似看出她的尴尬,伸手指了指门外:“斜对面就有家当铺,我看你这手环挺值钱,要不……”
经药童提醒,她垂眸看向手腕上的银环,对哦,镶了宝石应该值些钱。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咬牙摘下。这么些年黑白无常都没再出现过,这手环也不知道是不是哄她的,就先用来抵押吧,明天拿钱换回来就成。
孙尚香提着一袋钱币从当铺出来,边走钱袋就哐当作响引起路人侧目,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汉代不仅纸币还没发明,银子也还不是流通货币,真是穿越年代越古早生活越不方便。
更不用说汉末天灾战乱不断,前些年国贼董卓把朝廷时,更是铸劣质小钱,引发极度通货膨胀,货币体系完全被破坏,就像民国后期,一麻袋金圆券才能买一个鸡蛋,结果就是民间买卖直接被打退回以物易物的原始模式。也就江东物产丰饶,相对比较安定,近几年才慢慢恢复用五铢钱交易。
忽然,路边传来“叮铛叮铛”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原来是个小贩敲打着铁器卖糖,走近一看,很像现代的麦芽糖。
孙尚香灵机一动,从袋里取出两串五铢,举起来问道:“老板,你看这个能换多少糖?”
摊主顿时喜上眉梢,伸手来接:“这所有的您都拿去!”
她瞬间将手从半空收回,道:“那我把这些都买下,你帮我跑趟陆府如何?告诉陆家人他们家主在这家医馆,马上带他们来这儿。”
摊主忙不迭应下,她准备说地址,摊主就笑道:“吴县城里谁不知道陆府啊!那路我熟。”
陆氏在吴郡影响力果然非同一般,孙尚香点点头,让他只装了一袋糖,挥挥手潇洒道:“这么多糖我也拿不走,剩下的你就送给路人吧,就当我请客。”
“女郎真是人美心善。”摊主笑着赞许,大声一招呼,不一会小摊就围满了人,迅速一扫而空,孙尚香一手提着钱袋一手提着糖回到医馆,将钱袋都给了药童,“乱世里你们行医救人的也不容易,这钱不用找了。不过陆……我阿兄的药该煎好了吧?”
药童忙端上药碗,笑道:“好了好了,您小心点。”
有钱好办事,真是古今不变的真理。
孙尚香啧啧摇头,接过药碗回到后院。
陆议见孙尚香捧着药碗进来,忙向后坐一点,挺直后背,她刚走到榻边坐下,他立即道:“我自己来吧。”
右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喝得有些急促,苦味直冲鼻腔,刺激得他微皱了下眉。
她想起以前生病是宁愿打针也不愿喝中药,见他皱眉,忍俊不禁,拿出一块糖递到他面前,笑道:“呐,给。”
陆议放下药碗,看见她手中的饴糖,微微一愣,又抬眸看向她,眼神略带迟疑。
孙尚香再把糖往前递了递,示意他赶紧接过去:“吃块糖嘴里就没那么苦啦。”
陆议回过神来,轻声道谢,要碰到她手时忽然一顿,手腕一转,变成掌心向上来接。
孙尚香心想,昨天手都拉过,现在才想起来避嫌,真是……她眼波一转,转而将糖丢进自己嘴里,边嚼边笑,挑眉看他的反应。
陆议没生气也没尴尬,只是淡淡一笑,正准备收回手,她直接把一袋都塞他手里,嘱咐道:“挺甜的,你慢慢吃吧,别浪费啊。”
陆议注意到她空荡荡的皓腕,微微一怔,沉默半饷,默默拿出一块放进嘴里,缓缓抿化,甜甜腻腻的糖味蔓延开,驱散口中残留的苦味。
“女郎……”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笑起来。陆议道:“你说。”
孙尚香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想谢谢你。”她瞟了一眼他受伤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
“是在下武艺不精。”陆议清亮的眼眸蕴出淡淡笑意,见她似乎还有些低落,转而用稍微轻松一些的语气道:“没想到女郎武艺竟如此高强,我才是持布鼓过雷门,让女郎见笑了。”
孙尚香“啊”了一声,明显没听明白。
陆议低眸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就是在高手面前卖弄的意思。”
孙尚香知道他是在安慰她,想减轻她心里的自责,遂不再多谈此事,莞尔一笑,从袖里抽出药方放在他枕边,“这药方你收好,大夫说大约服用半个月就能好。”
陆议将方子收入袖中,点点头,药劲渐渐上来,不一会又有些昏昏欲睡,孙尚香道:“你再休息下吧。”等他再次睡下后,她起身将药碗拿出去还给药童。
刚一回到前堂就听见医馆外有人在打听方才阔气送糖的女孩在哪儿,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她立马走出去,一看,面色一喜。
正拉人问话的凌统同时也看见她,眼神骤亮,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双手一抱拳,就要拜倒,“属下来迟,请郡主……”
“诶诶诶——不用。”她忙扶住他,将他的“恕罪”二字堵了回去,“这位小……”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卡了一卡,看他年纪也不可能有军职,该怎么称呼?小伙子?小兄弟?小哥哥?亲?
凌统惊觉自己一时激动忘了距离,立刻后退一步,避开她扶他的手,颔首抱拳,“属下凌统,郡主唤我名字便可。”
他越过她肩头一望,发现她方才出来的地方竟是医馆,眉头一皱,面露忧色,“郡主可是受伤了?”
“没有,府里情况如何?”她赶紧问道。
凌统回道:“四公子早已回到府中,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只是太夫人十分担心郡主安危。”
“好,我们现在就走。”孙尚香点点头,就要随他回府,走了几步,她蓦然想起什么,站住脚步,回头望向医馆大门,凌统不知何故,但还是停下耐心地等她。
要和他道别吗?算了,还是别吵醒他。
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转瞬便释然,转回头,垂眸回想昨晚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嘴角歪起一个浅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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