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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4章 却上心头(5)

作品: 琼瑶作品全集 |作者:琼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19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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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他,笑容在唇边荡漾,她坚决而沉缓地摇头,把手指压在他唇上。

“别说傻话!”

“如果我告诉你……”他慢吞吞地说,“我已经结过婚,有太太,还有儿女呢!”

她惊跳起来,脸色顿时惨白。

“不。”她说,嘴唇颤抖,“不!只有这一样,我不能接受!”

“瞧!”他悲哀地,“你的感情依旧是有条件的!”

“你是吗?”她慌乱地看他,慌乱地用手攀住他的肩膀,慌乱地找寻他的眼光,“你真的结过婚吗?我不行!”她再慌乱地摇头,眼泪迅速地涌进眼眶。“我从小受的教育不允许我做这样的事,我不要伤害另一个女人,我……我……”泪珠滚下了面颊,她越想越可能是真的。她跪在沙发上,急切摸索着他的颈项。“我……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我我……我不能接受这件事!”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要离开我?”他问,眼神阴郁。

“我……”她别转头去,放开了他,用手指抓着靠垫,无意识地撕扯着那靠垫上的流苏。是的,她对他了解太少了,是的,一切进展得太快了,是的,她根本没有认清楚他……可是,要离开他,永远不见他,她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内心抽痛起来,从心脏一直痛到指尖。她抽了口气,蓦然间,下定决心地回过头来:

“阿奇,你爱我?”

“是。”他虔诚地说。

“那么,”她再抽气,痛苦地闭上眼睛,泪珠又从眼角溢出来,她抽噎着说,“我……我宁愿当你的情妇!”

他大大震动,猝然间,他就把她紧拥在怀中。他的吻雨点般落在她的眼睛上、唇上、面颊上、头发上……他喘着气,急切地、热烈地、诚挚地、心痛地喊:

“我骗你的!我骗你的!迎蓝,我从没结过婚,我也不要你当我的情妇,我要光明正大地娶你!迎蓝,我没有太太,我只是要试探一下,你爱我到什么程度?”

“什么?”她推开他,含泪看他,又悲又喜又气,“你这算什么玩笑?你吓得我要死……你怎么可以这样乱盖乱骗人!我生气了!我告诉你,我早就有丈夫了!”

“啊!”他惊呼,一股世界末日的样子,“那么,我当你的情夫!”

“你……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我不要理你了,不要理你了……”

他拉过她来,用嘴唇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唇,也堵住了那一连串的气话,他的吻缠绵而细腻。她从没有这样被吻过,心跳气喘之余,不自禁地就软绵绵地瘫进他的怀中。他把嘴唇移向她耳边,轻轻轻轻地说: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离开我!”

“你……”她提心吊胆地,“还是有太太,是不是?”

“保证没有。如果有,我走出门就被汽车撞死!”

“那么,没有更严重的事了。”她笑着,把头埋在他怀中。

“既然这样,我就要老实告诉你……”

他又来了!她迅速地抬起手来,一把蒙住他的嘴。

“不许说!”她轻嚷着,眼光如酒,双颊如酡。“不许你再说任何事来吓我!你以为我今天受的罪还不够吗?不许说!我再也不要听了。”

他深刻地看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老天!”他喊,“我怎么会遇到你啊!真希望你不要这么可爱!真希望能少爱你一点,免得我失魂落魄,神经兮兮,又患得患失!唉!”他叹气,把她的头发压在胸口。

她听着他的心跳,惊悸而喜悦地体会着那种崭新的感觉:爱人和被人爱!

【第四章】

第二天,她依然去上班,精神旺盛而心情良好。萧彬看到她有些惊异,说:

“我以为你会请一天假!”

“为什么呢?”她扬着眉说,“别把我想得太娇弱,我还不是那种看到只老鼠就会晕倒的女孩!”

萧彬欣赏地看着她,看到她那一脸的笑意,一身的青春,他不禁感动地点了点头。

“你确实不是娇弱的,非但不娇弱,还相当倔强。很少看到像你这样临危不乱,又这样能代对方去设想的。”

“代对方设想?哦,你是说,我帮他解了绳子?其实我并没有帮他设想,我是不忍心看到一个那么有丈夫气概的人,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地上。他眼睛里有种悲哀,不是悲哀,是绝望!我受不了这种绝望!”

萧彬深刻地研究她,好一会儿没开口。迎蓝不由自主地又回忆到昨天被刀挟持的那一幕。

“那个黎之伟,”她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后来把他怎么样了?送警了吗?”

“不。我只是等他酒醒了,开车把他送回家!”他燃起一支烟,喷出一口烟雾,顿了顿,又说,“其实,黎之伟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一年多前,他没有留上满脸胡子,他充满活力和信心。他学的是新闻,有才气,有抱负,有理想,能侃侃而谈,也很肯埋头工作。他是年轻有为的,自傲而乐天的。是萧家——毁了他。”

她惊愕地看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白。

“我知道一点点,”她说,“其实,他在迁怒,不是萧家毁了他,而是祝采薇毁了他!”

他迅速地看她。

“谁和你谈过?”

“是阿奇。”

“阿奇。”他沉吟着,“嗯,阿奇曾经是黎之伟的好朋友,你瞧,人生的变化真大!昨天,我以为阿奇会杀了他!”

“阿奇不会的,”她热烈地代阿奇辩护,“他并没有打伤黎之伟,是不是?”

“是的,没打伤。”

“唉!”她叹口气,“黎之伟也蛮可怜的,他为什么不忘掉祝采薇?”

“像祝采薇那种女孩,任何男人都很难忘记她!”

哦!是吗?她心中在转着念头。祝采薇是天仙吗?她身上有魔力吗?她又想起那失魂落魄,樵悴如死的黎之伟。哎哎,她想,如果她是祝采薇,她决不会移情别恋!能有一个像黎之伟这样充满男性与丈夫气概的人“生死相许”,怎能再投入别人的怀抱?

她退回到自己的办公厅,和往常一样,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接不完的电话,看不完的来信,排不出空档的时间表,和做不完的记录。她忙得没时间再想黎之伟和祝采薇。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下班铃一响,她就浑身振作起来,这是她和阿奇的时间了!每天,几乎就在为这一刻而活啊!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阿奇了。从昨晚到现在,似乎已有几千几万年了。韶青如果看到她这副样子,准又要嘲笑她了:

“不害臊吗?认识才多久,就爱得如疯如狂了!”

昨晚很遗憾,没有让韶青见到阿奇,昭青临时加晚班,深夜才回来,那时,阿奇早就走了!真该让他们见见面,问问韶青对他的看法。不过,如果韶青不赞成阿奇,她就会放弃阿奇吗?才不呢!就像她不赞成那驾驶员,韶青仍然离不开那驾驶员一样。噢,多险!想起阿奇昨晚的玩笑,她仍然禁不住发抖,她差一点就和韶青同一命运了!在这一刹那,她有些了解韶青,而且深切地同情她起来!

走出大厦门口,她四面张望,没见到阿奇,他大概怕“人言可畏”,而在转角处等她吧。她心急地往转角处走,突然间,有个影子翩然地停在她面前。

“你在找阿奇吗?”

她一愣,定睛看去,面前正亭亭玉立地站着一个女孩。头发微卷地披泻在肩上,皮肤又细又晳又白,像刚出蕊的花瓣,粉粉的、娇娇的。她有对如梦如幻的眸子,雾雾的,濛濛的,静静的,水水的,总像在说话似的。她的鼻子秀气而小巧,嘴唇的弧度美好而轮廓清晰,像古代仕女图里的小嘴。她穿了件雪白雪白的真丝衬衫,系了一条翠蓝翠蓝的大圆裙子,那腰肢纤小得不盈一握。脖子上坠着一个钻石坠子,那坠子上有颗心形的蓝宝钻,悬空地镶着,在她那乳白色的皮肤上轻轻晃动。迎蓝看呆了,她总觉得自己够美了,也觉得韶青够美了,可是,现在,她必须承认,她还没见过这种美。何况,这女孩连脂粉都不施,干净得就像才出水的荷花。她吸了口气,本能已告诉她这是谁了。

“祝采薇,”她迷糊地问,“你是祝采薇吗?”

“是。”祝采薇安静地回答。“你是夏迎蓝了?”

她点头,两个“女秘书”彼此打量了一会儿。

“是我叫阿奇把你今天中午的时间让给我。”祝采薇说,雾濛濛的眼珠水盈盈地凝视她。老天!这样的眼睛不但能迷死男人,连女人都会着迷呢!

“哦!”她被动地、眩惑地应着,“有事要和我谈?”她明知故问。

“是的。我请你去吃午饭,来吧!”

她跟着祝采薇走到街边,那儿停着一辆雪亮雪亮的、深红色的欧洲车,小小的、流线型的。迎蓝对车子完全一窍不通,却仍然能体会这辆小车子的价格惊人。采薇开了车门,迎蓝钻了进去,坐在驾驶座旁边。

采薇从另一道门上了驾驶座,她熟练地发动了车子,扶着驾驶盘,车子开向了中山北路,一路上,她都不说话,而迎蓝是更无法开口,只是痴痴地看着她,不信任似的看着她。她手臂上戴着两串细细的K金镯子,镶着一粒粒小钻,手腕一动,镯子就彼此撞击,发出细碎的、叮叮当当的轻响,如梦,如诗,如歌。

车子停在一家欧洲式的西餐馆前面。走进去,里面全是地毯,灯光幽暗,四面窗子上,有一片一片的水帘在倾泻,流水淙淙,颇富情调。她们在屋子一隅坐了下来,她带点歉意似的开了口:

“我不是要摆阔,到这种地方来,只为了这里很安静,可以好好地谈几句。”

她没接口,模糊地想起阿奇,如果她和阿奇能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来谈心,一定颇富罗曼蒂克的气氛。思想刚转到这儿,她就被一种犯罪感给抓住了,为什么要水帘?为什么要蜡烛?为什么要情调?“但使两情相悦,无灯无月何妨?”灯月都可不要,只要两情相悦!她平静了:阿奇,只要有你!牛肉面馆就是天堂!阿奇,只要有你!

采薇点了两客快餐,又点了咖啡。快餐送来了,她几乎没吃,只是猛喝咖啡,一面深深打量迎蓝。当迎蓝也吃得差不多时,她才低低地开了口:

“听说,黎之伟昨天跑去大闹达远,害你吃苦了。”

她一惊,谁这么讨厌,去和这位少奶奶多嘴?

“没什么,”她很快地说,“他喝醉了酒,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采薇死死地注视她,忽然间,她一把握住了迎蓝的手腕,她的手心滚烫,眼里猝然涌上一层极深极深的痛楚,她颤栗地、迫切地问:

“他怎样了?很潦倒吗?很憔悴吗?很凶吗?他们打伤了他吗?”她一连串地问着,哀求着,“告诉我,迎蓝,我不能问别人,只能问你!”

她惊愕万分,一瞬也不瞬地瞪着采薇。

“你还在关心他?”她讶异地问,“你已经移情别恋了,为什么还要关心他?”

她的手更加热切地握住了她,含泪说:

“别再惩罚我了!告诉我吧,请你!”

“是的。”她吸了口气,“他很憔悴很潦倒,但是,比憔悴潦倒更严重的,是他很绝望,像……像个走投无路的猛兽。他绝望、悲哀、愤怒……而且无助。”

采薇的眼睛张得更大了,泪珠在眼眶里荡漾,却没落下来,她用舌尖舔嘴唇,嗫嗫嚅嚅地,做梦似地说:

“我要找他去!我要——找他去!”

“为什么?”迎蓝有力地问,“是想再刺激他?再更深地毁灭他?”

她抬头看迎蓝,蓦然间,她把头埋进双手中,泪水从指缝里向下滴落,她无声地、忍痛地啜泣。这把迎蓝那柔弱的同情心又撼动了。她打开手皮包,拿了一张化妆纸给她,她接过来,擦擦眼睛再擦擦鼻子。然后,她深吸了口气,振作了一下。

“我真该死!”她说,“我想不到自己还这么脆弱!我该忘了他的!我该……可是……”眼泪又来了,“哦,上帝知道,我活得太累太累了!”

迎蓝盯着她,有五分激动,还有五分愤怒。

“你为什么嫁到萧家去?”她率直地问,“为了爱情?还是为了金钱?”

她抬起眼睛来,含泪的眸子清亮晶莹。但是,那份如梦如诗的韵味依旧浓厚。

“你问了一个要点,这也是我常常自问的问题,你猜怎么,我的答案大概是后者!”

“哦,”她惊呼,“为了金钱?”

“当时,我并不确实知道这一点。萧人仰的追求一上来就来势汹汹……”

“萧人仰?”她问,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就是萧彬的儿子,我的丈夫。你不知道他怎么追求我,而整个达远连董事长,都在支持他。他知道我有爱人,知道有黎之伟,那时,黎之伟每天都接我上下班,就像阿奇对你一样。”她深刻地看了迎蓝一眼。“而人仰呢?他全体不顾,什么都不顾。当我无意间告诉他,我很喜欢夏威夷的火鹤花,第二天,我可以整个办公厅堆满了火鹤花,是他连夜打长途电话到夏威夷,派那儿的客户专程送来的。这还没有什么,他还能找到一个状如火鹤花的银花瓶,里面只插上一朵火鹤花,送到我面前来。在花心里,他插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她低下头,打开皮包,取出那张纸条,“我特别带了些东西给你看,让你了解我当时怎么会选择他。”

她接过纸条,纸条上画满了手绘的火鹤花,在群花的中间,有两行细腻的小字:

花如火,情如火,连夜送上千万朵!

花如火,情如火,多情却怕无情锁!

她震动地把纸条还给采薇,心里有些明白,再坚韧的钢,也禁不起细火慢慢地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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