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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8章 匆匆,太匆匆(14)

作品: 琼瑶作品全集 |作者:琼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19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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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一九八〇)来临的时候,鸵鸵的信中开始充塞着不安的情绪,她常常在信封上写下大大的SOS,信内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她埋怨白天上班,晚上上课的日子太苦了。又立刻追一封信说忙碌使她快乐,使她觉得被重视。她会一口气同时寄三封信来,一封说她很快乐,准备积一些钱,以便结婚用。一封说她很忧郁,想要大哭一场。另一封又说她是个“情绪化”“被宠坏”的坏娃娃。要他放宽心思,别胡思乱想。

可是,他是开始胡思乱想了。鸵鸵啊,愿你快乐,愿你安详,愿你无灾无病,愿你事事如意,愿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受诱惑,不要被迷惑啊!

他寄去无数的信,限时专送,限时专送,限时专送!邮差先生这些日子一定忙坏了,因为世界上有这么两个傻瓜,要写那么多信哪!

不过,鸵鸵虽然有些不稳定,她仍然会在每月二十四日,寄来一封甜甜蜜蜜的信,或寄来一张问候卡,或是一首小诗。其中,以第二十九个月的纪念日,她写来的信最别出心裁,最奇特。她用了两张信笺,分别折叠,第一张竟是篇半文半白的“作文”,写着:

……晨起时,见阳光普照,念起同样的阳光,洒在彼此身上,妾心不禁欢喜。近面南风阵阵,不知有否郎君讯息?妾仰身低问流云,是否将万般思念捎给远方情郎,众鸟听得一旁高声啼笑,妾身羞得红着脸躲进花丛。……更听得乐声响起,记起往日欢乐时光,情何以堪?

抬头见得明月高挂,妾不禁凝视,合十祈愿:愿君是明月,妾是寒星紧伴,朝朝暮暮,暮暮朝朝。忽见湖水荡漾,水中月影如虚如实,手触即及,不禁了悟,正是:

“无一藏中无一物,有花有月有楼台。”

随着这封短文,她的另一张信笺,竟是对这篇文章的一篇大大赞美歌颂之辞,一一引证全文的“起承转合”有多么美妙,多么动人。唯一的缺点,是“半文半白,似通非通”。可是,把“相思”“怀人”“睹物”种种情思,转入禅学的“无一藏中无一物,有花有月有楼台”。毕竟是“天才之作”!

韩青把这封怪信,仔仔细细,研读再三。他不能不珮服鸵鸵的才气,不能不珮服她自夸自诩的幽默感。可是,那文中最后几句,不知怎的,就让他有些胆战心惊,不安已极。水中月影,触手可及。鸵鸵啊,你到底要说什么?镜花水月,毕竟成“空”呀!鸵鸵啊,你到底要说什么?他狠命摇头,就是摇不掉心里的阴影。鸵鸵啊,但愿我在你身边,但愿你触手可及的,不是水中之月,而是实实在在的韩青吧!

五月廿四日,是认识三十一个月的纪念日。鸵鸵的来信很短:

青:

想你在无尽的相思里。拨电话给你,总是占线,接线生啊,你可知道我是多么想听到那令我如此思念的人的声音?你可知道这电话对我有多重要?它维系着彼此,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从这颗心到那颗心。

青,能再给我一次保证吗?告诉我你爱我,告诉我你永远不会改变这份爱。青,我心情好乱,也许今天我会去海边走走,回来之后,可能就没事了。原谅我心情不稳。

爱你的鸵鸵于一九八〇、五、廿四、定情日

有什么事不对了!有什么事发生了!韩青知道,韩青每个细胞都知道。和鸵鸵相知相爱已三十一个月,她思想的每根纤维,她情绪的每种转变,他怎会不了解?他怎会不知道?当她需要“保证”的时候,就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当她最脆弱的时候,就是有第三者侵入的时候……老天!他仰首看天,不要太不公平,不要发生在这种时候!他不怕考验,不怕挑战,不怕竞争。可是,要给他公平的机会,要让他在她身边呀!

他一连寄出五封信给她,保证,保证,保证,保证,保证!保证再保证!保证不够,他又试着打电话给她,营区中打长途电话十分困难,他试了又试,试了又试,最后,接通了,附近全围着人,他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她那儿一定也都是人,因为办公厅里人声嘈杂,最后,他只对着电话喊出一句:

“鸵鸵!你知道麻雀是怎么飞的?”

鸵鸵在哭了,电话那头有饮泣声。

“鸵鸵!”他再喊,充满了坚定与不移,“我想,我又处于低飞状态了!但是,我不气馁,永不气馁,当我振翅高飞的时候,我一定带着你一起飞!”

十天之后,鸵鸵的来信中有这样一段:

感谢上天让我认识了你,你使我的感情生涯从此转变。

你那么了解我,我比任何一个少女都善变,自小就有难以捉摸的个性,更有着喜新厌旧的毛病!如果不遇到你,我的感情不知还在何方流浪?

你来了,像是一个从电影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带着满身心的热爱与执著。我不流浪了,伴着你,我将追随你飞向海天深处!

他把信笺放在胸前,紧贴着心脏。鸵鸵啊!必须给我这么多考验吗?必须给我这么多磨难吗?但是,只要有比翼双飞的那一天,我什么都接受!什么都接受!

【第十八章】

认识鸵鸵三周年的纪念日,又在两地相思中过去了。

新的一年,又在两地相思中来临了。

算一算,两个人的信件已经积了一大箱,而思念是无边无垠无法度量,无可计数的东西。在这些日子里,他们并不是从不见面,只要有休假,两人就想尽办法在一起,只是,见面时,时间苦短。不见时,时间就漫长得像是停滞着的了。

一月过去了。

二月过去了。

韩青已开始屈指计算退役的日子,已开始计划退役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去正式拜见鸵鸵的父母,提出求婚。婚姻,嗯,这是件大事,他必须先找到工作,不能让鸵鸵吃苦,她是那么娇弱而尊贵的!他一定要给她一个最安乐最安乐的窝。第一次,他开始认真思索:安乐窝是否需要金钱来垫底,还是仅仅有“爱”就够了?现实的问题接踵而来,如果和鸵鸵成婚,是住在屏东老家呢,还是定居台北?屏东家中,双亲年迈,一定希望身为长子,念完大学的他,能在老家里定居下来,生儿育女,让父母满足弄孙之乐。但是,鸵鸵肯吗?鸵鸵愿意吗?想到把鸵鸵那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女孩,带到屏东小乡镇的杂货店里去。不知怎的,他自己也觉得不谐调。

那么,他将为她留在台北了?台北居,大不易!他总不能租一间水源路那样的房子,来作为他们的新巢吧!所以,现实问题还是现实问题,退役之后,第一件事,是去找一个高薪的工作!

就在韩青计划着未来的时候,鸵鸵的情绪似乎又进入低潮了。然后,三月间,韩青接到一封真正把他打进地狱里的信:

青:

这是封好难下笔的信,我犹豫好久,仍然好矛盾,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坦白?告诉你徒增你的担心及困扰,不告诉你我心里有鬼,总觉得欺骗了你。青,我不曾欺骗、隐瞒你些什么,是不是?我心里好烦好闷,我多想丟掉手边的一切去郊外散散心,我多盼望投入你怀里好好地哭一场,我有好多委屈想一吐为快。青,我一直好信赖你,视你为我生命中的基石,每当我有了心事,我第一个总是想到你。青,你可晓得此刻我有多想你。

以下是一篇“忏情书”,当着神的面前,我愿发誓,这忏情书里,句句出于内心话,绝无虚言。

神啊!请帮助我!赐与我力量,让我能更坚定我的意志,神啊,其实我也知道我是在自寻烦恼的,这世界上有个人这么爱我,我又这么爱他,又有什么好烦恼呢?至于那个多事的第三者,拒绝他就是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是的,我该满足的,“有人追总比没人要好”,忘了谁跟我讲的。可是,有没有人晓得我好疲倦?神啊,我已经尝试了多次考验了,请怜悯我,不要再考验我了,好吗?你明知我不过只是个凡人,又何必非要测验出我受不了诱惑为止呢?

偶尔,我也爱自我嘲讽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可是,神,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着深深的自恋狂,我喜欢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享受那份自我炫耀。我当然也像任何人一样喜欢人们欣赏我,赞美我,我乐意如此。可是,神,“他”实在赞美得太过分了,我是指那个第三者——柯。你知道的,我一共只见了他三次面,他实在不该如此说的,我的心好惶恐,我好想躲得远远的。神啊,是你在考验我吗?为什么才见第三次他就向我求婚呢?而且,为什么他就跟我发誓呢?他说要我认真考虑……神啊,你知道,我心底一心一意只要跟一个男孩子,我实在容不下另外一个人。神啊,让我感到愧疚和惶恐的,是为什么我衷心爱着一个人时,却对另一个存着幻想呢?欧洲的风景,独栋的别墅……哎哟,神,你看他用什么来诱惑我?而我,居然如此凡俗,如此贪婪,如此虚荣!原谅我啊,神,请纯净我的心吧!否则,你叫我如何面对我心爱的人?我不能告诉他,我爱他,可是,却一方面幻想着另一段罗曼史?

神啊!其实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面临过多少次诱惑,可是,我都会回到韩青身边去的,我把一切都交给了他,我不能失去他,我也不愿离开他,而我更不能伤他的心。我心里清清楚楚地晓得,可是,神啊,你为什么偏偏派我和柯谈生意呢?那应该是我老爸的事啊!为什么呢?

神啊,愿你代我托梦给青,告诉他,我爱他,告诉他,请他原谅我,告诉他,我还是会回到他身边去的,请你务必转告他,一定,一定!

神啊,感谢你,经过这一番忏情以后,我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我又寻回了我的路途,其实,我不曾迷路,只是路途中雾气重了些,而岔路又多了些,如此而已。

青,前面是我跪在神前的祈祷词,我原原本本地写下来,在你面前披露我的内心世界。青,不要又胡思乱想起来。我还是那个在水源路跟你发誓的鸵鸵,只是我好累好累,好脆弱好脆弱,又好想你好想你!你知道,我就是那样一个不能忍受寂寞的女孩!救我!青,救我!救我!

鸵鸵三、廿二、凌晨

韩青把这封信一连看了好几次。然后,他冲到连长面前,用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神色,请求给假三天。在军中,请假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你说得出正当的理由。但是,韩青那种不顾一切的坚决,那种天塌下来都不管的神态,以及那种形之于色的沉痛,使那好心的连长也心软了,于是,他居然奇迹般地请准了假。

没有打电话给鸵鸵,他直奔台北。火车抵达台北,已是万家灯火了。在车站打电话到玩具公司,早已下班了。他想了想,毅然地叫了一辆计程车,叫司机驰往三张犁。

三张犁,那栋坐落在巷子里的两层楼房,韩青曾屡屡送鸵鸵回来过,每次站在巷口,目送她进门,她总会在门口,回头对他挥挥手。现在,那栋房子就在面前,里面迎接他的,不知是福是祸,但是,他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更坚定过,他知道他要做什么,做一件他早就该做的事,敲开这房门,然后走进去,去面对那个家庭。那个他生命中必将面对的一切,鸵鸵,和她的家庭。

他走过去,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剪到齐耳的短发,穿着初中的制服,不用问,他也知道,这就是能能的小妹,大家叫她小四。小三已读高中,老二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奇怪,韩青对他们全家都那么熟悉,而这全家却都不认识他。小四用惊愕的眼光看着他,问:

“找谁?”

“袁嘉珮。”他简单地说,“你姐姐。”

“她还没回来呢!她陪客人吃饭去了,你是谁?”

陪客人吃饭去了!是那个在欧洲有别墅的“柯”了!韩青的心沉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但他却往前迈了一大步,走进院落,走向里面的房门。

“小四!”他清楚地说,“告诉你爸爸和妈妈,说有个名叫韩青的人要见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四?”女孩惊讶万状。

“不只知道你是小四,还知道你叫袁嘉琪,小三叫袁嘉瑶,老二叫袁嘉礼。你正念初三,暑假要考高中。”

“你是谁?”小四笑着嚷。又惊讶又好奇,眼珠骨碌碌转,有几分像鸵鸵。

“我是……”他想了想,“我是韩青,你未来的姐夫。”

“啊呀!”小四惊呼,用手蒙着嘴,返身就往屋内跑,一面跑,一面大声喊着,“妈!妈!有个阿兵哥,说他是我的姐夫,来找大姐了!”

这一喊,把整个屋子的人都惊动了,一阵凌凌乱乱的脚步声,首先跑出来的,是个胖胖的中年妇人,不用问,韩青也知道,这就是鸵鸵的母亲了。她高大,整洁,不施脂粉,眉目间,有那么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站在那儿,她满脸充满了惊愕与不解,双目炯炯地,带着无限怀疑地盯着韩青。

“你是什么人?”她冷冷地问。

看样子,他要对每个人重复自己的身份,他真想一次解决这种考问。他脱下军帽,点了点头,说:

“伯母,我是韩青,请问伯父在家吗?我可不可以进来向你们慢慢说!”

袁太太盯着他,或者是他脸上那种坚决,或者是他眉宇间那种迫切,使这位母亲让开了身子。他走了进去,立刻,他就被许多眼光所紧盯着了,小三出来了,老二出来了,小四还没走,而鸵鸵的父亲袁达位极具威严及风度的中年人,正站在客厅正中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不愧是军人出身,袁达看起来还很年轻,腰杆挺直,肩膀宽厚,眼光凌厉。

“你说你是嘉珮的朋友?”他锐利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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