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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2章 船(27)

作品: 琼瑶作品全集 |作者:琼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19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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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街上,看到满街熙攘的人群、车辆和阳光,他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和茫然若失。刚刚的气愤仍不能平,新的懊恼又接踵而来。到何处去?回家?不愿意!看电影?没心情!还不如找老赵翻本去!这念头一经产生,其引诱力就比什么都强,浑身的精力好像都恢复了。先找了个电话亭,他打电话到老赵那儿,问他有没有兴趣找几个人,继续昨晚玩玩“五张”。他们总用五张的名词来代替梭哈。老赵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嘲弄,然后说:

“要玩?当然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

“多带点现款来,把以前的欠账付清再玩!”

“笑话!”他嚷着说,“难道我还会赖账不成!”

“不怕赖账,只怕债多不愁,拖个一年半载再还,吃不消!”老赵一阵哈哈,“要玩,就要清旧账,你付支票也成,反正得付清。何况,我正缺钱用!”

“明天再付!说不定今天都赢回来呢!”

“算了,明天更难付了,你有种来,今天准又输得惨惨的!我劝你别再玩了,你那个技术,做我的徒孙还不够资格呢!”

“别欺侮人!”嘉文对着电话筒大叫,“我马上带钱来跟你玩,看看谁厉害!你把人和牌准备好!”

挂上电话,他却有些迷惘,哪儿去弄这一笔钱呢?以前自己手边倒有些钱,早就陆陆续续地都输光了,后来就向湘怡挪用家用的账,又变着花样向杜沂拿钱,现在,只好再回家向湘怡要!只是,这不是一千八百的小数目,他欠老赵已经八千多元了,总得富裕一点才赌得痛快,起码身边也要带一万块钱去。但,湘怡根本不可能有一万块钱,除非——对了,他和湘怡结婚的时候,杜沂曾给湘怡买了许多珠宝和金饰,这些总值好几万,问她要一两件卖掉,赢了钱再买回来还她,这总没什么不可以!

问题一想通,他就立即雇车回家,这才是上午十点半钟,料想这个时间回家一定会让湘怡大吃一惊。可是,才按了门铃,湘怡就开了门,好像正在等他似的。看到了他,湘怡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说:

“总算回来了,谢天谢地!”

“怎么!”

“我怕你——在外面——会——会出事。”湘怡吞吞吐吐地说,用一对惊惶而不安的眸子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刚刚打电话来,说你和人打了架,银行里的事也不干了!这是怎么弄的?你从不会和人打架的。”

“爸爸呢?也回来了?”

“没有,他说要和李处长谈谈,马上赶回来,叫你回来了就别再出去!”

看样子,如果杜沂回来了,他就别想再出去了。嘉文的脑筋转了转,现在他根本没有闲情逸致来讨论银行里的事情,他全心全意都在那场赌局上面,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说服湘怡拿出首饰来。而湘怡只一个劲儿追问银行里的事。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发生的?对方是怎样的人?天哪,女人全是最啰嗦的动物,他不耐地蹙紧眉头,打断了她:“别问了,我懒得谈那件事,我要一笔钱,你有钱没有?最好是现款!”

“钱!”湘怡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钱?”

这就是女人!她们永远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

“你别管为什么!你有钱没有?”

“要多少?”

“一万!”

“一万?”湘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连嘴都愕然地张开了,“你为什么要一万块钱?”

又来了!又是“为什么”!

“你有没有嘛?”

“我怎么会有呢?”湘怡可怜兮兮地说,“爸爸每个月交给我五千块钱家用,用不完的也总是你拿走,我怎么还会有钱呢?”

“那么,爸爸以前给你的首饰呢?”

湘怡错愕地望着嘉文,足足有十秒钟说不出话来,然后,她结舌地说:

“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给我一两件去换钱,我要一笔钱,你知道吗?”时间不多了,他一定要在杜沂回来以前出去,“我欠了别人债,不还的话就要被人抓起来了!”

“什么?”湘怡的舌头僵直,“你你你——为什么会欠别人钱呢?那是什什什——什么人?”

“你不要再问为什么了!快去拿给我!”

“可——可是——”

“怎么了?舍不得?我答应以后买来还你!好了吧?去拿来,我马上要去还人!你别耽误我的时间了!”

“不,不是舍不得,是——”湘怡迟疑了一会儿,显得怯生生的,“你知道——我哥哥和嫂嫂,他——他们常常来,我——侄儿生病,我——我——总是哥哥嫂嫂带大的,不能不管,我——我不敢告诉你和爸爸,就——把那些首饰陆陆续续地给了他们,我以为,那是你们给我的,我——我可以支配……”

嘉文咬住牙,这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使他血脉贲张,整个上午全是些倒霉事!给了哥哥嫂嫂!他的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盯着湘怡,恨不得抽她两个耳光,自己急需钱用,而她把首饰全给了哥哥嫂嫂!踩了一下脚,他恨恨地说:

“你——你浑蛋!”

“嘉文?”湘怡一怔,眼泪立即涌了上来,“你骂我?”

“骂你又怎样?你这个不懂事的女人!”看到湘怡的眼泪,他的心又软了些,眼泪,眼泪,眼泪!女人就有流不完的眼泪!现在没办法了,只好去偷取父亲的支票。抛开了湘怡,他大踏步地走到父亲房里,书桌的抽屉锁着,他知道钥匙有两份,父亲一份,湘怡也保管了一份,就命令地说:“湘怡,钥匙给我!快一些!”

“你要做什么?”

“你不要管!把钥匙给我,听到没有?”

湘怡不敢多说,嘉文那反常的暴戾使她害怕,而且心慌意乱,只得把钥匙找出来给他,他开了抽屉,发现好几张票面几千元的支票,都是已到期未画线的,他取走了二张,湘怡赶过来,按住不放说:“你不能拿爸爸的!这样不行,我告诉爸爸,让他去挂失!”嘉文粗暴地推开湘怡,嗄声说:

“你敢!我拿我父亲的钱,关你什么事?晚上我就归还!人倒霉也不会倒霉一辈子,我今天准翻本翻回来!”

“嘉文,”湘怡退后了几步,用拳头堵着嘴,“你,你去赌钱,你欠的是赌债,你你——”

“好了,我赌钱也没瞒过你!”嘉文说,把支票塞进裤子口袋,大踏步地走向门口。

“嘉文!嘉文!”湘怡追了过来,“爸爸叫你不要出去,他有话和你谈!嘉文!嘉文!”

嘉文走得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湘怡垂下头,用手蒙住了脸。室内,小真真突然莫名其妙地号哭起来,湘怡走进了屋里,抱起摇篮里的婴儿,喃喃地说:

“真真,真真,我怎么办呢?”

像是答复母亲的询问,真真哭得更厉害了。湘怡抱紧了孩子,拭去婴儿脸上的泪痕,望着那张酷似嘉文的小脸,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那位难得回家的父亲,对这婴儿是多么疏远和冷落!这种局面,什么时候才能好转呢?

杜沂匆匆地赶回家来了,李处长和职员们的谈话使他心情沉重,但是,回到家来,听到湘怡的叙述后,他的心情就更沉重了。他眼前展开一幅可以想见的画面:一个堕落的儿子,一群乌烟瘴气的赌徒。年轻人走向错误的邪路,嘉文不是第一个,问题只在于如何去挽救他?如何去帮助他?如何使他浪子回头?这工作可能非常艰巨,也可能毫无结果,但他不能不救嘉文!

“湘怡,”他满脸沉重地说,“我们该管管他了,或者,我们一直对他都过分放任了。”

湘怡看了杜沂一眼,默然不语。

“你——湘怡,”杜沂欲言又止,叹了口长气,“你的脾气也太柔顺了。”

湘怡明白杜沂所没有出口的话,是的,她的脾气太柔顺了,但是,她也试过不柔顺,徒然让情况更糟糕而已。而且,要她做一个管制丈夫行动的妻子,她又怎么做得出来?如果做了,嘉文不理不睬,又怎么办?她不知道假如当初嘉文娶的是可欣,会不会也走上堕落的路?这想法使她打了个寒噤,情不由主地说:

“反正,这是我的失败,一个妻子,没有力量把丈夫留在家里,还能说什么呢?”

杜沂一惊,他无意于伤害湘怡,她是那样一个善良而温和的孩子!把手放在湘怡肩上,他鼓励而安慰地拍了拍她,慈祥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湘怡。别自责,这不是你的过失,从小,我就太放纵他了。但是,我从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是什么东西使他改变了呢?我真不了解。无论如何,我们以后的工作很沉重,我们要挽救他。”

“我只怕——”湘怡嗫嚅地说,“并不容易。您没看到他刚才那副脸孔,我觉得——我几乎不认得他了。”

“一切会好转的,湘怡,”杜沂很有信心地说,“他的本性并不坏,他只是受了坏朋友的引诱。”

“从上如登,从下如崩。”湘怡低低地说了两句,抱着孩子走开。站在卧室的窗前,她知道,今天会有一个漫长的、期待的一天,还会有一个漫长的、期待的一夜,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后有个声音惊动了她。

“湘怡!”

她回头,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嘉龄,一条浅色的发带系住她的头发,她看来永远那样年轻和富有活力,像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湘怡,你猜我从哪儿回来?”嘉龄扬着睫毛问,那对眼睛生动明亮,流转着一份属于青春的醉意,“我刚刚去飞机场,送走了胡如苇。”“胡如苇?”她有些迷糊。

“是的,他说不惊动你们了,他去美国读硕士学位,要我代他问候你们。”

“你——终于放走了他!”湘怡叹息地说,“那是个好人。”

“我承认他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只是不爱他,而爱情是勉强不来的,对不对?湘怡?”嘉龄坐了下来,用手托着下巴,有几秒钟的凝神沉思,“不过,胡如苇确实不错,几年来,我起码拒绝了他十次的求婚。今天在飞机场,他还忽然对我说——”她感动地住了口。

“说什么?”

“他说:‘嘉龄,你说你愿意嫁我吧,只要你说一句,我就把飞机票撕掉,留下来不走了!现在还来得及,嘉龄,你说吧!’”

“你没答应?”

嘉龄摇摇头,也有一份难言的惆怅。

“没有。他使我感动,但仍然没有让我爱上他,不过我哭了,我说希望有一天,我会爱上他,他也会从国外回来。于是,他上了飞机,飞机飞走了!”她耸耸肩,惘然若失地加了一句,“就是这样,这就完了。”

是的,完了,结束了。一段不成形的爱情。湘怡目送嘉龄走出去,知道她虽不爱胡如苇,也不无怅然的情绪。被爱比爱别人幸福,但愿爱人的人都能被对方所爱!望着窗外的云天,她不知道被她所爱的人怎能留恋几张扑克牌更胜过于满腹柔情的她?

21

一九五八年夏天,嘉文和湘怡的第二个女儿念念出世了。这个新生命没有带来喜悦与欢笑,也没有带来任何兴奋的色彩,而降生在一团愁云惨雾之中。五八年年初,杜沂在一次冗长的业务会议中晕倒,医生诊断为脑充血,住院两个月,几乎造成半身不遂。出院后,就遵医嘱办理了退休,退出了工作二十几年的银行界。这件事对杜宅当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两个月的住院和医疗费用,几乎让杜家的经济面临破产。自从嘉文染上赌博的习性以来,先后输掉的数字已不可计算,杜家早就成了外强中干的局面,杜沂这一病更使经济崩溃。幸好领到一笔为数可观的退休金,总算把局面又维持了下去。不过,嘉文的嗜赌如命,却越来越厉害,离开银行的工作之后,他就一直游手好闲,其中也有几次,在杜沂的苦劝和湘怡的恳求之下,他赌咒发誓要痛改前非,但都不到三天,就又故态复萌。除了赌博之外,他更学到许多坏习惯,变得流气、暴戾和不近人情。

小念念出世得很不是时候,刚在家庭拮据和杜沂病后,似乎没有谁高兴她的来临。嘉文对孩子向来没有兴趣,从念念出世到满月,他简直没有好好看过她一眼,一次,湘怡把孩子抱到他面前,恳求地说:

“你不看看你的小女儿吗?”

嘉文匆匆地对孩子扫了一眼,不耐地说:

“有什么好看?哭兮兮的小塌鼻子,将来就是竞选中国小姐,也拿不到第一名。”

湘怡抱着孩子,伤心了好久,几年以来,嘉文失去了太多的东西,甚至于失去了他一向的仁慈。

秋天来临的时候,嘉文已经很少有在家的日子了,他经常一出去就是两三天,等回来的时候,一定是一副憔悴、苍白、肮脏而饥饿的样子。回家的目的,也不外乎拿钱,有一千拿一千,有一百拿一百。杜沂沉痛地看着儿子的堕落和沉沦,所有的教训、劝诱都失效之后,他只感到灰心和疲倦。他老了,而且病弱,他无力再管束这不成器的儿子。那个在台大外文系读书的高材生,那个为师长所爱为朋友所敬的孩子已经消失了,死去了,不再回来了。

这天,全家正围着桌子吃晚饭,门铃响了。嘉龄扬了扬头,冷冷地耸耸肩说:

“准是哥哥!”

湘怡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嘉文已经有三天没有回来了。阿珠去开了大门,门外,没有期待中的嘉文的声音,也没有嘉文那沉重而疲倦的脚步。一会儿,阿珠进来了,说:

“外面有一个人,说是要找老爷。”

“什么样的人?”杜沂问。

“不认得,样子很凶,”阿珠摇了摇头,“不像个好人!”

“一定是嘉文出了事!”湘怡惊跳起来说,“来报信的!”

“去请他进来!”杜沂皱皱眉说。

“他不肯,他说要老爷出去。”

杜沂推开饭碗站起身来,湘怡身不由主地跟着他,走过了花园,到了大门口。门外,一个歪戴着鸭舌帽、满身油渍和汗渍的男人正站在那儿,一对鸷猛而狞恶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院内的花草和树木。杜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问:

“你找谁?”

“您是杜先生吧?”那人推了推鸭舌帽,露出两道浓眉,斜睨着杜沂说。

“是的,你有什么事?”

“杜嘉文先生叫我到这里来收一笔账。”

“什么?一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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