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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0章 秋歌(25)

作品: 琼瑶作品全集 |作者:琼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19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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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超凡震了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雅珮的手,一语不发,只是呆呆地望着她,眼睛里湿漉漉地闪着光。

“这里面误会重重,她听了很伤心,正好爸爸出来,命令她走,告诉她你恨她,不愿见她,她就默默地走掉了。第二天,我听说爸爸一早就去找她谈判,因为竹伟自从打伤你后就被警察抓走了。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昨天下午,我觉得有必要找芷筠谈一谈,问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找到她家,发现她已经带着竹伟走掉了,房子也卖了!我回家问爸爸,才知道,爸爸和她谈判,爸爸说要控告竹伟重伤害,那么,竹伟就要终身监禁。她为了救竹伟,答应了爸爸,离开台北,永远不再见你!”

殷超凡怔怔地睁大了眼睛,眼里的泪痕已经干了,里面开始燃烧着火焰似的光芒。他的神色又绝望,又悲切,又愤怒。

“原来如此!”他沙哑地、咬着牙说出四个字。

“超凡,你不要恨爸爸,”雅珮立即仆过去,诚恳地说,“他完全是为了爱你!在他的心目中,芷筠是个祸水,再加上你又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爸爸要保护你,只能出此下策!你一定要了解,爸爸有爸爸的立场,如果他少爱你一点,就不会做这件事!”

“许多母猫为了保护小猫,”他从齿缝中说,“就把小猫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超凡!”雅珮正色说,“如果你要恨爸爸,我就不该告诉你!我把一切真相告诉你,是要你了解,芷筠直到走,并没有恨过你,她以为是你在恨她!再有……”她顿了顿,沉吟地说,“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深厚和强烈的爱情,它使我怀疑我和书豪之间算不算恋爱!所以……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找到她!你别把希望寄托在爸爸身上,他不会去找她的!”

殷超凡闭上眼睛,浓眉紧蹙,好一会儿,他就这样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半晌,他才睁开眼睛来。

“三姐!”他叫。

“什么?”

“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去找那个霍立峰,问问他知不知道芷筠去了哪里?或者可能去哪里?再打听一下芷筠的房子卖了多少钱?够不够她用……”

“钱的事我倒知道,”雅珮说,“只卖了十万块,等于送给别人了!爸爸当时想以五十万收买,被芷筠退回了!”

殷超凡唇边浮起了一个凄然的微笑。

“很像她做的事!士可杀而不可辱!”望着天花板,他发了好久的愣,忽然决心地说,“你叫护士进来,让她给我一片安眠药!”

“干什么?”雅珮吃了一惊。

“我想好好睡一觉,睡眠可以帮助我复元,对不对?我复元了之后,才能去找芷筠,对不对?所以,我必须先好起来!”

雅珮点了点头。

“你总算想明白了!”她说。

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声,她去叫护士了。

从这天起,殷超凡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安静,沉默,不苟言笑,常常整天不说一句话。却对医生的吩咐,百分之百地遵从。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可是,骨折到底是骨折,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是无法长好的。他要求医生给他用最好的医药,勉强自己起床练习活动。这一切,使殷文渊夫妇十分意外而高兴,可是,他的沉默,却让他们担心。他绝口不再提芷筠的名字,除了和雅珮之外,他和任何人都不说话。他有时躺在那儿,直瞪瞪地看着天花板,一看就是好几小时。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殷文渊常常故意和他谈点公司里的事,想鼓起他的兴致,他却皱着眉把眼光望向别处,一脸的厌倦与萧索,使殷文渊觉得,这个儿子,已经远离开了他,他根本无法接触到他的心灵。

这天下午,雅珮到医院里来,手里捧着一盆植物。把那植物放到外面小会客室里,她走进病房,四面看看,父母都不在,特别护士在屋角打着盹,正是难得的谈话机会。她站在床边,微笑地看着殷超凡。一接触到雅珮这眼光,殷超凡就浑身一震。

“你找到她了?”他问。

雅珮慌忙摇头。“不不!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那个霍立峰!”雅珮说,扬着眉毛。“你说怪不怪,那个霍立峰居然去念警官学校去了!怪不得我找了三个星期找不到人!你不是说他不务正业吗?”

“怎样呢?”殷超凡问,“他知道芷筠的去向吗?”

“不,”雅珮的眼神黯淡了。“他不知道,芷筠走得干净利落。可是,那个霍立蜂叫我带几句话给你,我不知道我学得像还是不像。因为这种话我从来都没听过。”

“什么话?”他皱起了眉头。

“他说,你是他妈的浑蛋加一级,是浑球!是糊涂蛋!你他妈的没被竹伟揍死,是你走了狗屎运!你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居然以为他和芷筠有一手!如果芷筠是他的马子,还会允许你来染指,你以为他霍立峰那么没有用!是乌龟王八蛋吗?芷筠在他们哥儿们中间,有个外号叫‘活观音’,谁也不敢碰她。你这小子走了狗屎运还不知珍惜,还要给芷筠乱加帽子,你就欠揍,你就该揍!现在,你逼得芷筠流落他方,毁家出走,你如果不去把芷绮找回来,你就是……”她眨着眼睛,努力学着霍立峰的语气,“龟儿子养的龟儿子!”她说完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他最后一句是用四川话讲的,我学不会!”

殷超凡瞪视着雅珮,呼吸沉重地从他鼻孔中一出一入,他的嘴角动了动,想笑,而泪意骤然冲进了眼眶,眼圈就红了,他点点头,终于说了句:

“是的,我欠揍!我早就知道了,我当天就知道了!如果连我都不信任芷筠,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信任的?”他重重咬牙。“芷筠走的时候,一定是心都碎了!我就是不明白,她能走到哪里去?”

雅珮望着他。

“芷筠似乎知道你会去找霍立峰。”

“怎么?”

“她留了一样东西给你!”

殷超凡惊跳起来。

“是什么?”

“我也不懂这是什么玩意,”她走到外间,捧进来那盆植物。“霍立峰说,芷筠交给他的时候说过,如果你找她,就给你,否则,就算了。霍立峰又说,本来这植物长得很好,可是,他忘了浇水,它就变成这个垂头丧气的怪样了!”

殷超凡瞪视着那盆植物,白瓷的盆子,红色的叶子,细嫩的枝茎……竟然是那盆从“如愿林”里挖来的紫苏!他从不知道芷筠一直养着它,灌慨着它!想必,它一度长得非常茂盛,因为,那叶子都已蔓出了盆外。可是,现在,那些叶子已经干了,枯了,无精打采地垂着头,那颜色像褪了色的血渍。殷超凡用手捧过那盆紫苏,把它郑而重之地放在床头柜上,他虔诚地说:

“我要一杯水。”

雅珮递了一杯水给他,看着他把水注入花盆里。

“我想,我明天该去给你买点花肥来。”她说,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还有这个,霍立峰说,这本来是放在花盆上面的!”殷超凡一手抢过了那卡片,他贪婪地、紧张地、急切地读着上面的句子:

霜叶啼红泪暗零,

欲留无计去难成,

少年多是薄情人!

万种誓言图永远,

一般模样负神明,

可怜何处问来生?

他呆呆地握着那张卡片,呆呆地看着那盆红叶,依稀仿佛,又回到那遍布红叶的山谷里,他曾对着红叶,许下誓言!“万种誓言图永远,一般模样负神明!”天哪!芷筠!你怎可如此冤枉我!他握紧那卡片,心里发狂般地呼叫着:芷筠!如果找不到你,我将誓不为人!

【第十九章】

殷超凡出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初春了。

台北的春天,寒意料峭,而苦雨飘零,殷超凡站在医院门口,手里紧抱着那盆紫苏,迎着那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那漠漠无边的细雨,心里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左手,仍然用吊带绑在脖子底下,右手抱着的那盆紫苏,那紫苏虽然经过他一再浇水灌溉,依旧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殷文渊夫妇都不知道这盆怪里怪气的“盆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更不知道殷超凡何以把它视若珍宝。但是,他们竟连问也不敢问他,因为,他那紧蹙的眉头,消沉的面貌,和那阴郁的眼神,使他整个人都像笼罩在一层严霜里。曾几何时,父母与儿子之间,竟已隔了一片广漠的海洋!

老刘开了那辆“宾士”过来,殷太太扶着儿子的手臂,要搀他上车。殷超凡皱着眉,冷冷地说:

“我的车子呢?”

“在家里呀!”殷太太说。“每天都给你擦得亮亮的!老刘天天给它打蜡,保养得好着呢!”

殷超凡默然不语,上了车,殷文渊竭力想提起儿子的兴致:

“虽然是出了院,医生说还是要好好保养一段时间。可是,书婷他们很想给你开个庆祝晚会,公司里的同仁也要举行公宴,庆祝你的复元,看样子,你的人缘很好呢!只是日子还没订,要看你的精神怎样……”

“免了吧!”殷超凡冷冷地打断了父亲,眼光迷迷蒙蒙地望着窗外的雨雾,也是这样一个有雨有雾的天气,自己冒雨去挖掘紫苏!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红叶,为什么这叶子这样憔悴,这样委顿,失去了芷筠,它也和他一样失去了生机吗?草木尚能通灵,人,何能遣此?他的眼眶发热了。

殷文渊被儿子一个钉子碰回来,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他偷眼看着殷超凡,超凡脸上,那份浓重的萧索与悲哀,使他从心底震动了!一年前那个活泼潇洒的儿子呢?一年前那有说有笑的儿子呢?眼前的超凡,只是一个寂寞的、孤独的、悲苦的、愁惨的躯壳而已。他在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一毫兴奋的痕迹,只有当他把眼光调向那盆紫苏的时候,才发出一种柔和而凄凉的温情来。

车子到了家里,周妈开心地迎了过来,一连串的恭喜,一大堆的祝福,伸出手来,她想接过殷超凡的紫苏,超凡侧身避开了。客厅里焕然一新,收拾得整整齐齐,到处都是鲜花:玫瑰、天竺、晚菊、紫罗兰……盛开在每个茶几上和角落里。殷超凡看都没看,就捧着自己的紫苏,拾级上楼,关进了自己的房里,依稀仿佛,他听到周妈在那儿喃喃地说:

“太太,我看少爷的气色还没好呢!他怎么连笑都不会笑了呀?”

是的,不会笑了!他生活里,还有笑字吗?他望着室内,显然是为了欢迎他回家,室内也堆满了鲜花,书桌正中,还特地插了一瓶樱花!他皱紧眉头,开了房门,一迭连声地大叫:

“周妈!周妈!周妈!”

“什么事?什么事?”周妈和殷太太都赶上楼来了。

“把所有的花都拿出去!”他命令着,“以后我房里什么花都不要!”

周妈愣着,却不敢不从命。七手八脚地,她和殷太太两个人忙着把花都搬出了屋子。殷超凡立即关上房门,把他那盆宝贝紫苏恭恭敬敬地供在窗前的书桌上。去浴室取了水来,他细心地灌溉着,抚摩着每一片憔悴不堪的叶子,想着芷筠留下来的卡片上的句子:“霜叶啼红泪暗零,欲留无计去难成!”这上面,沾着芷筠的血泪啊!她走的时候,是多么无可奈何啊!他把嘴唇轻轻地印在一片叶片上,闻着那植物特有的青草的气息,一时间,竟不知心之所之,魂之所在了。

片刻之后,他开了房门,走下楼来,殷文渊夫妇和雅珮都在客厅里,显然是在谈着他的问题,一看到他下楼,大家就都缩住了口。

“我要出去一下!”他简单地说。

“什么?”殷太太直跳了起来。“医生说你还需要休养,出院并不是代表你就完全好了……”

“我自己知道我的身体情况!”殷超凡紧锁着眉。“不要管我!我要开车去!”

“开车?”殷太太更慌了。“你一只手怎么开车?你别让我操心吧!刚刚才从医院出来,你别再出事……”

“这样吧!”殷文渊知道无法阻止他。“叫老刘开车送你去!”

“算了!”他粗声说,“我叫计程车去!”

雅珮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微笑着。

“我陪你去好不好?”

他摇摇头,对雅珮感激而温和地看了一眼。

“不!我一个人去!”

“你要去哪儿?”殷太太还在喊,“周妈给你炖了只鸡,好歹喝点鸡汤再走好吗?喂喂……你身上有钱没有?怎么说走就走呢!外面在下雨呢!”

“我有钱!”殷超凡说,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半小时以后,殷超凡已经来到饶河街三〇五巷里了,下了计程车,他呆呆地站在雨雾里,面对着芷筠那栋陋屋的所在之地!

三个月不见,人事早已全非!那栋屋子已拆除了,新的公寓正在兴建,一排矮房都不见了,成堆的砖石泥土和钢筋水泥正堆在街边上,地基刚刚打好,空空的钢筋耸立在半空中,工人们来往穿梭,挑土的挑土,搬砖的搬砖,女工们用布包着头,在那儿搅拌水泥。他下意识地看着那水泥纸袋:台茂出品!他再找寻芷筠房子的遗迹,在那一大排零乱的砖石泥土中,竟无法肯定它的位置!

他呆呆地站着,整个人都痴了,傻了!芷筠不知所踪,连她的房子,也都不知所踪了!将来,这整排的四楼公寓,会被台茂的水泥所砌满!台茂!它砌了多少新的建筑,却也砌了他的爱情的坟墓!他站在雨地里,一任冷风吹袭,一任苦雨欺凌,他忽然有股想仰天长笑的冲动。如果他现在大笑起来,别人会不会以为他是疯子?或是白痴?正常人与白痴的区别又在哪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雨地里站了多久,有几个孩子从他面前跑过,其中一个对他仔细地看了看,似乎认出他是谁了,他一度也是这条巷子里的名人啊!那孩子跑走了。没多久,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对他大踏步地跨了过来,是霍立峰!他居然在这儿,他不是去警官学校了吗?

“喂,傻瓜!”霍立峰叉腿而立,盯着他。“你在雨地里发什么呆?”

他望着霍立峰。

“听说你去念警官学校了!”

“是呀!”霍立峰抓抓头。“今天我刚好回家,你碰到我,算你这小子运气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警察?是竹伟叫我当的!他说,霍大哥,警察比你凶,他们可以把人关在笼子里,你不要当霍大哥,你当警察吧!我想想有理,就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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