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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2章 秋歌(7)

作品: 琼瑶作品全集 |作者:琼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19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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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竹伟自顾自地说着,“为什么草莓要放在盒子里呢?为什么要系带子呢?……”

“竹伟!”芷绮抬高声音叫,“这是哪儿来的?我问你问题,你说!谁送的?”

竹伟张大嘴望着她。

“就是他送的呀!那个大哥送的呀!”

“什么大哥?”芷筠仔细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吐出几个字来,“殷大哥吗?”

“是的!”竹伟高兴叫了起来,“就是殷大哥!”

“人呢?”芷筠心慌意乱地问,问得又快又急。“人呢?人到哪里去了?他自己送来的吗?什么时候送来的?你怎么不留住他?”

她的问题太多,竹伟是完全弄不清楚了,只是眨巴着眼睛,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她定了定神,醒悟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口气,她清清楚楚地问:

“殷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刚刚呀!”

“刚刚?”她惊愕地,怎么没有听到摩托车声呢?当然,他也可能没骑摩托车。“刚刚是多久以前?”她追问,更急了,更迫切了。

“你跟霍大哥在厨房里讲笑话嘛!”竹伟心不在焉地回答,继续研究着那草莓盒子。“殷大哥说草莓送给我,他走了,走了好久了!”

“你不是说刚刚?怎么又说走了好久了?”她生气地嚷,“到底是怎么回事?”

竹伟吓了一跳,瑟缩地往床里挪了一下,他担忧地、不解地看着芷筠,怯怯地、习惯性地说:

“姐,你生气了?姐,我没有做错事!”

没用的!芷筠想着,怪他有什么用呢?反正他来过了,又走了!走了?或者他还没走远,或者还追得到他!竹伟不是说“刚刚”吗?她转过身子,迅速地冲出大门,四面张望,巷子里,街灯冷冷地站着,几个邻居的孩子在追逐嬉戏,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她陡地打了个冷战,何处有殷超凡的影子?走了!“你跟霍大哥在厨房里讲笑话嘛!”她脑子里轰然一响,立即头昏目眩。天,为什么如此不巧?为什么?好半晌,她站在门口发呆,然后,她折回到房间里,低着头,她望着餐桌继续发愣。心里像有几十把刀在翻搅着,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如此痛楚,如此难受,如此失望。

“姐,”竹伟悄悄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胆怯地望着她。“我饿了!”

她吸了口气。

“吃饭吧!”

坐下来,姐弟二人,默默地吃着饭。平常,吃晚饭时是竹伟心情最好的时候,他会又比又说地告诉芷筠他一日的生活,当然是零碎、拉杂而不完整的。但,芷筠总是耐心地听着他,附和他。今晚呢?今晚芷筠的神情不对,竹伟也知道“察言观色”了。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生气,却深知她确实“生气”了。于是,他安安静静的,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大口大口地吞着饭粒。

芷筠是食不知味的,勉强地吃完了一餐饭,她把碗筷捧到厨房去洗干净。又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拿到水龙头下去搓洗,工作,几乎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乏味的。但是,工作最起码可以占据人的时间,可恨的,是无法占据人的思想。唉!如果霍立峰今晚不在这儿!如果她不和他谈那些七重天八重天!唉!

把衣服晾在屋后的屋檐下,整理好厨房的一切,时间也相当晚了。回到“客厅”里,竹伟还没睡,捧着那两盒草莓,他询问地看着芷筠:

“姐,我可以吃吗?”

芷筠点了点头,走过去,她帮竹伟打开了盒子,把草莓倒出来,竹伟立即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吃”,大约是他最重要的一件事!芷筠几乎是羡慕地看着他,如果她是他,就不会有期望,有失望,有痛苦,有烦恼了!她握着那包扎纸盒的锻带,默默地出起神来。

夜深了,竹伟睡了。芷筠仍然坐在灯下,手里紧握着那两根缎带,她不停地把锻带打成各种结,打了又拆开,拆了又打,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结。心里隐约浮起一句前人的词“罗带同心结未成”,一时柔肠百转,竟不知情何以堪!由这一句话,她又联想起另一句:“闲将柳带,试结同心!”试结,试结,试结,好一个“试”字!只不知试得成,还是试不成?

是风吗?是的,今晚有风,风正叩着窗子,秋天来了,风也来了!她出神地抬起头来,望着玻璃窗,忽然整个人一跳,窗外有个人影!不是风,是人!有人在敲着窗子!

她拉开窗帘,打开玻璃窗,纱窗外,那人影朦朦胧胧地挺立着。“我在想,”那人开了口,隔着纱窗,声音低而清晰。“与其我一个人在街上没目的地乱走,还不如再来碰碰运气好!”

她的心怦然一跳,迅速地,有两股热浪就往眼眶里冲去。她呆着,头发昏,眼眶发热,身子发软,喉头发硬,竟无法说话。

“是你出来,还是让我进去?”那人问,声音软软的、低低的、沉沉的。听不到回音,他发出一声绵邈的叹息。“唉!我是在——自寻烦恼!”他的影子从窗前消失。

她闪电般冲到了门口,一下子打开了房门,热烈地、痛楚地、哀恳地喊出了一声:

“殷超凡!”

殷超凡停在房门口,街灯的光点洒在他的发际,他的眼睛黑黝黝地发着光。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神情有些阴郁,而那泄漏所有秘密的眼睛,却带着抹狼狈的热情,焦渴地盯着她。

她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两步,于是,他走了进来,把房门在身后合拢,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

“如果我向你招认一件事,你会轻视我吗?”他问。

“什么?”她哑声地。

“我在街上走了五个小时,向自己下了几百个命令,我应该回家,可是,我仍然来了!”他深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的狼狈。“多久了?一个月?我居然没有办法忘掉你!我怎会沉迷得如此之深?我怎会?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会像一块大磁场般紧紧地拉住我?”他伸出手来,托起了她的下巴,紧蹙着眉,他狂热地,深切地看着她。“你遇到过会发疯的男人吗?现在你眼前就有一个!假如……那个‘而已’对你很重要,你最好命令我马上离开!但是,我警告你——”他的眸子像燃烧着火焰,带着烧灼般的热力逼视着她。“假如你真下了命令,我也不会离开,因为,我想通了,只有弱者才会不战而退!”

她仰视着他,在他那强烈的表白下,她觉得自己像一团火,正熊熊然地燃烧起来。她呼吸急促,她浑身紧张,她神志昏沉。而那不受控制的泪水,正汹涌地冲入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张开嘴,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却依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那儿震颤地、挣扎地、可怜兮兮地说着:

“我为什么要命令你离开?在我好不容易把你等来了之后?”

于是,她觉得自己忽然被拥进了一个宽阔的胸怀里,她的头紧压在他的胸前,听得到他心脏剧烈的跳动。然后,他的头低俯下来,他那深黑的瞳孔在她面前放大,而他那灼热的唇,一下子就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压住了她的。她叹息;唉!这样的男孩子,是你该逃避的呵!但,在认识他之前,世界原是一个荒原,当世界刚变成一个乐园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逃避呢?

【第六章】

对殷超凡来说,这一切像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以前的二十四年,仿佛都白过了。生命忽然充实了,世界忽然展开了,天地万物,都像是从沉睡中复苏过来,忽然充满了五彩缤纷的、绚丽的色彩,闪得他睁不开眼睛,美丽得使他屏息。这种感觉,是难以叙述的,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变得有所期待,有所渴望,见到她的那一刹那,是所有喜悦的综合。离开她的那一瞬间,“回忆”与“期待”就又立即填补到心灵的隙缝里,使他整个思想,整个心灵,都涨得满满的,满得要溢出来。

那段日子,他是相当忙碌的。每天早上,他仍然准时去上班,水泥公司的业务原来就有很好的经理与员工在管理,他挂着“副理”的名义,本是奉父命来学习,以便继承家业的。以往,他对业务尽量去关心,现在,他却不能“关心”了。坐在那豪华的办公室里,望着满桌子堆积的卷宗,他会经常陷进沉思里,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些以前不太深思的问题,有关前途、事业、未来,与“责任”的。殷文渊是商业界的巨子,除了这家水泥厂,他还有许多其他的外围公司,包括建筑事业在内。殷超凡似乎从生下来那一刹那,就注定要秉承父业,走上殷文渊的老路。以前,殷超凡在内心也曾抗拒过这件事,他觉得“创业”是一种“挑战”,“守成”却是一种“姑息”。可是,在父亲那深沉的、浓挚的期盼下,他却说不出“我不想继承你的事业!”这句话。经过一段短时期的犹豫,他毕竟屈服在父母那善意的安排下。而且,也相当认真地去“学习”与“工作”。刚接手,他就曾大刀阔斧地整理过公司里的会计与行政,一下子调换了好几个职员,使殷文渊那样能干的商业奇才,都惊愕于儿子的“魄力”。私下里,他对太太说过:

“瞧吧,超凡这孩子,必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殷家的事业,继承有人了!”

不用讲,也知道这种赞美,对殷太太是多大的安慰与喜悦!反正她看儿子,是横看也好,竖看也好。可是,在超凡小的时候,三个女儿常常絮叨着:

“妈,你们宠弟弟吧,总有一天把他宠成个小太保,有钱人家的独生子,十个有九个是败家精!”

这话倒也是实话,殷太太深知殷文渊那些朋友们的子女,为非作歹、仗势欺人的大有人在。前不久,一位建筑界巨子的儿子,就因争夺酒家女,而在酒家挥刀出手,削掉了另一位巨商之子的耳朵。这事是商业界都盛传的,而两家都只能息事宁人,以免传出去不好听。如果超凡也不学好,也沉溺于酗酒、赌博,和女人,那将怎么办?但,现在这一切顾虑都消除了,儿子!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他必能秉承家业,而更加光大门楣!

可是,这段时间的殷超凡,却每日坐在办公厅里发愣。面对着那些卷宗,他只是深思着,是不是“秉承家业”是自己唯一可走的一条路?而“走”这条路,会不会影响到他和芷筠的交往?因为,芷筠总是用探索的眸子,研究地望着他,叹息着说: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属于另一个星球,不知怎的,两个星球居然会撞到一起了。”

很微妙的一种心理,使殷超凡不愿告诉芷筠太多有关他的背景与家庭,他常避重就轻,只说自己“必须”工作,帮助父亲经商。他明白,他多少在混乱芷筠的想法,把她引入一条歧途里去。他真怕芷筠一旦明白他的身世,而来一句:“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他知道芷筠做得出来,因为她是生活在自卑与自尊的夹缝里,而又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倔强!

他不敢告诉她,他很多事都不敢告诉她。可是,他几乎天天和她见面,每到下班的时间,他就会在嘉新大楼门口等着她,骑着摩托车,带她回家。挤在她那狭小而简陋的厨房里,看她做饭做菜。吃她所做的菜,虽然是青菜豆腐,他也觉得其味无穷。很多时候,他也带她和竹伟出去吃饭,芷筠总是笑他“太浪费”了!他不去解释,金钱对他从来构不成问题,却欣赏着她的半喜半嗔。他体会到,一天又一天在逐渐加深地体会到,她的一颦一笑,已成为他生命的主宰。

当然,在这样密切的接触里,他不可避免地碰到好几次霍立峰,后者总是用那种颇不友善的眼光,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这人浑身带着危险的信号,也成为他这段爱情生活里最大的阴影。可是,芷筠总是微笑地,若无其事地说:

“霍立峰吗?我们是从小的街坊,一块儿长大的,他武侠小说看多了,有点儿走火入魔。可是,他热情侠义,而且心地善良,我正在对他慢慢用功夫,要他改邪归正,走入正途去!”

他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说:

“帮个忙好吗?不要对他太用‘功夫’好吗?他是正是邪,与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是不是?”

她望着他,大眼睛黑白分明地大睁着。然后,她嫣然地笑了起来,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你是个心胸狭窄的、爱吃醋的、疑心病重的、最会嫉妒的男人!”

“哦哦,”他说,“我居然有这么多缺点!”

“可是,”她悄悄地抬起睫毛,悄悄地笑着,悄悄地低语,“我多喜欢你这些缺点呵!”

他能不心跳吗?他能不心动吗?听着这样的软语呢喃,看着这样的巧笑嫣然,于是,他会一下子紧拥住她,把她那娇小玲珑的身子,紧紧地、紧紧地箍在自己的怀抱中。

爱情生活里的喜悦是无穷尽的,但是,爱情生活里却不可能没有风暴,尤其是在他们这种有所避讳的情况之下。

这天是星期天,一清早,殷超凡就开着父亲新买给他的那辆“野马”,到了芷筠的家门口。一阵喇叭声把芷筠从屋里唤了出来,他把头伸出车窗,嚷着说:

“快!带竹伟上车,我们到郊外去玩!”

“你从哪儿弄来的汽车?”芷筠惊奇地问,望着那深红色的、崭新的小跑车。

“是……是……”他嗫嚅着,想说真话,却仍然说了假话。“是一个朋友借给我的!”

“你敢开朋友的新车?给人家碰坏了怎么办?”

“别顾虑那么多好不好?”他含糊地说,“还不快上车!我们先去超级市场买点儿野餐,带到郊外去吃!工作了一个礼拜,也该轻松一下,是不是?”

他的好心情影响了芷筠,她笑着,跑进屋里去,很快地,她带着竹伟出来了。她换了件鹅黄色的长袖衬衫,和咖啡色的长裤,看来又清爽,又娇嫩,又雅致。关于她的生活所需,例如服装,殷超凡也曾颇伤过脑筋,他常借故买一些衬衫毛衣什么的送给她,她会默默地收下,却对他轻声地说一句:

“以后不要这样,除非——你嫌我太寒酸。”

她太敏锐,太容易受伤,使他必须处处小心。可是,当他帮竹伟买了全套的牛仔裤和牛仔夹克时,她却显得非常开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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