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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5章 浪花(17)

作品: 琼瑶作品全集 |作者:琼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19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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珮柔迷惑的看着雨秋,她喃喃的说:“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我到今天才见到秦阿姨!”

看到大家都喜欢雨秋,晓妍乐了,她瞪大眼睛,真挚的说:“你们知道我阿姨身上有什么吗?她有好几个口袋,一个装着了解,一个装着热情,一个装着思想,一个装着她的诗情画意。她慷慨成性,所以,她随时把她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送人!你们喜欢礼物吗?我姨妈浑身都是礼物!”

“晓妍!”雨秋轻声喊,但是,她却觉得感动,她从没有听过晓妍用这种比喻和方式来说话,她总认为晓妍是个调皮可爱的孩子,这一刻,才发现她是成熟了,长大了,有思想和见地了。

“姨妈!”晓妍热烈的看着她,脸红红的:“如果你不是那么好,你怎么会整夜坐在电话机旁边找珮柔呢!”

一句话提醒了俊之,也提醒了珮柔和江苇,他们都望着雨秋,还是俊之问出来:“真的,雨秋,你怎么会找到珮柔的?”

雨秋微笑了一下,接着,她就轻轻的叹息了。靠在沙发里,她握着咖啡杯,眼光显得深邃而迷蒙。

“事实上,这是误打误撞找到的。”她说,抬眼看了看面前那群孩子们。“你们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我父母从没有了解过我,我和他们之间,不止有代沟,还有代河,代海,那海还是冰海,连融化都不可能的冰海。在我的少女时期,根本就是一段悲惨时期!出走,珮柔,”她凝视着那张纤柔清丽的脸庞,“我起码出走过二十次,那时的我,不像现在这样洒脱,这样无拘无束,这样满不在乎。那时,我是个多愁善感,碰不碰就想掉眼泪的女孩子。我悲观、消极、愤世嫉俗。每次出走后,我就有茫茫人海,不知何所归依的感觉,我并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珮柔,那时,我没有一个江苇可以投奔。出走之后怎么办呢?恨那个家,怨那个家,可是,那毕竟是个家!父母再不了解我,也毕竟是我的父母,于是,我最后还是回去,带着满心的疲惫、痛苦与无奈,回去,只有这一条路!后来,再出走的时候,我痛恨回去,于是,我强烈的想做一件事——自杀!”她停下来,望着珮柔。

“我懂了,”珮柔低语,“你以为我自杀了。”

“是的,”雨秋点点头,“我想你可能会自杀,如果你觉得自己无路可走的话。于是,我打电话到每一家医院的急诊室,终于误打误撞的找到了你。”她凝视她的手:“你的手如何受伤的,珮柔?”

珮柔把手藏在怀里,脸红了。

“椅子上有个钉子……”她喃喃的说。

“你让钉子划破你的手?”她深深的望着她,摇了摇头:“你想,让我流血死掉吧!反正没人在乎!流血吧,死掉吧!我宁可死掉……”

“秦阿姨,”珮柔低声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从你这么大活过来的,我做过类似的事情。”

江苇打了个寒战,他盯着珮柔。

“珮柔!”他哑声的,命令的说:“你以后再也不可以有这种念头!珮柔,”他在桌下握住她没受伤的手,“你再也不许!”

“哦,爸爸,”珮柔转向父亲,“江苇好凶,他总是对我说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哈!”子健笑了。“已经开始告状了呢!江苇,你要倒霉了,我爸爸是最疼珮柔的,将来啊,有你受的!”

“他倒不了霉,”俊之摇头,“如果我真骂了江苇,我们这位小姐准转回头来说:老爸,谁要你管闲事!”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一番团聚,这一个早餐,一直吃了两个多小时,谈话是建筑在轻松、愉快、了解、与热爱上的。当“早餐”终于吃完了。俊之望着珮柔:“珮柔,你应该回家了吧!”

珮柔的神色暗淡了起来。

“爸爸,”她低语,“我不想见妈妈。”

“珮柔,”俊之说,“你知道她昨天哭了一天一夜吗?你知道她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吗?而且——”他低叹,重复了雨秋的话:“母亲总是母亲!是不是?我保证,你和江苇的事,再也不会受到阻碍,只是……”他抬头眼望着江苇:“江苇,你让我保留她到大学毕业,好吗?”

“贺伯伯,”江苇肃然的说,“我听您的!”

“那么,”他继续说,“也别把珮柔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她——”他摇摇头,满脸的萧索及苦恼。“我不想帮她解释,天知道,我和她之间,一样有代沟。”

这句话,胜过了任何的解释,江苇了解的看着俊之。

“贺伯伯,您放心。”他简短的说。

“那么,”雨秋故作轻快的拍拍手,“一阵风暴,总算雨过天晴,大家都心满意足,我们也该各归各位了。”她站起身来:“我要回家睡觉了,你们……”她打了个哈欠,望着江苇:“江苇,你准是一夜没睡,我建议你也回家睡觉,让珮柔跟她父亲回家,去安安那个母亲的心。晓妍……”她住了口。

“姨妈,”晓妍的手拉着子健,“我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雨秋慌忙说:“这个姨妈满口袋的了解,还有什么不可以呢?你跟子健去玩吧!不管你们怎么样,我总之要先走一步了!”她转身欲去。

“姨妈!”晓妍有些不安的:“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觉得……”

“孤独吗?”雨秋笑着接口:“当然是的。寂寞吗?”她很快的扫了他们全体一眼:“怎么可能呢?”转过身子,她翩然而去。那绿色的身影,像一片清晨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的绿叶,飘逸、轻盈的消失在门外了。

俊之对着那门口,出了好久好久的神。直到珮柔喊了一声:“爸爸,我们回家吗?”

“是的,是的,”他回过神来,咬紧了牙,“我们——回家!”

雨秋回到了家里。

一夜没睡,她相当疲倦,但是,她也有种难言的兴奋。浪花!她在模糊的想着,浪花!像晓妍、子健、珮柔、江苇,他们都是浪花!有一天,这些浪花会淹盖所有旧的浪花!浪花总是一个推一个的前进,无休无止。只是,自己这个浪花,到底在新的里面,还是在旧的里面,还是在新浪与旧浪的夹缝里?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但是,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又开始思想了,思想,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你永远不可能装个开关关掉它。她想着珮柔和江苇,这对孩子竟超乎她的预料的可爱,一对年轻人!充满了梦想与魄力的年轻人!他们是不畏风暴的,他们是会顶着强风前进的!尤其江苇,那会是这一群孩子中最突出的一个。想到这儿,她就不能不联想到珮柔的母亲,怎会有一个母亲,把这样的青年赶出家门?怎会?怎会?怎会?珮柔和子健的母亲,俊之的妻子,幸福的家庭……她合上眼睛,脑子里是一片零乱,翻搅不清的情绪,像乱丝一般纠缠着。她深深叹息,她累了,把头埋进枕头里,她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梦里全是浪花,一个接一个的浪花。梦里,她在唱一支歌,一支中学时代就教过的歌。“月色昏昏,涛头滚滚,恍闻万马,齐奔腾。澎湃怒吼,震撼山林,后拥前推,到海滨。”她唱了很久的歌,然后,她听到铃声,浪花里响着清脆的铃声。风在吼,浪在啸,铃在响。铃在响?铃和浪有什么关系?她猛然醒了过来,这才听到,门铃声一直不断的响着,暮色已经充满了整个的房间。

她跳下床来,披上睡袍,这一觉竟从中午睡到黄昏。她甩了甩头,没有甩掉那份睡意,她朦朦胧胧的走到大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外,贺俊之正挺立在那儿。

“哦,”她有些意外,“怎么?是你?这个时间?你不在家休息?不陪陪珮柔?却跑到这儿来了?”

他走进来,把房门合拢。

“不欢迎吗?”他问:“来得很多余,是不是?”

“你带了火药味来了!”她说,让他走进客厅。“你坐一下,我去换衣服。”

她换了那件宽宽大大的印尼衣服出来,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她刚睡过觉,长发蓬松,眼睛水汪汪的,面颊上睡靥犹存。她看来有些儿惺忪,有些儿朦胧,有些儿恍惚,有些儿懒散。这,却更增加了她那份天然的妩媚,和动人的韵致。

她把茶递给他,坐在他的对面。

“家里都没事了?”她问:“珮柔和母亲也讲和了?是吗?你太太——”她沉吟片刻,看看他的脸色。“只好接受江苇了,我猜。她斗不过你们父女两个。”

俊之沉默着,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其实,”雨秋又说,她在他的眼光下有些瑟缩,她感到不安,感到烦恼,她迫切的要找些话来讲,“江苇那孩子很不错,有思想,有干劲,他会成为一个有前途的青年。这一下好了,你的心事都了了,儿女全找着了他们的伴侣,你也不用费心了。本来嘛,孩子有自己的世界,当他们学飞的时候,大人只能指导他们如何飞,却不能帮他们飞,许多父母,怕孩子飞不动,飞不远,就去限制他们飞,结果,孩子就根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的面颊在向她迫近:“……就根本不会飞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睛紧盯着她。

“你说完了吗?”他问。

“完了。”她轻语,往后退缩。

“你知道我不是来和你讨论孩子们的。”他再逼近一步。“我要谈的是我们自己。说说看,为什么要这样躲避我?”

她惊跳起来。

“我去帮你切点西瓜来,好吗?”

“不要逃开!”他把她的身子拉回到沙发上。“不要逃开。”他摇头,眼光紧紧的捉住了她的。“假若你能不关心我,”他轻声说,“你就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去找珮柔了,是不是?”

“人类应该互相关心。”她软弱的说。

“是吗?”他盯得她更紧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坦白说出来吧,雨秋,你是不逃避的,你是面对真实的,你是挑战者,那么,什么原因使你忽然逃避起我来了?什么原因?你坦白说吧!”

“没有原因,”她垂下眼睑,“人都是矛盾的动物,我见到子健,我知道你有个好家庭……”

“好家庭!”他打断她。“我们是多么虚伪啊!雨秋!经过昨天那样的事情,你仍然认为我有一个好家庭,好太太,幸福的婚姻?是吗?雨秋?”

雨秋猝然间激怒了,她昂起头来,眼睛里冒着火。

“贺俊之,”她清晰的说,“你有没有好家庭,你有没有幸福的婚姻,关我什么事?你的太太是你自己选择的,又不是我给你作的媒,你结婚的时候,我才只有七八岁,你难道要我负责任吗?”

“雨秋!”俊之急切的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你不要跟我胡扯,好不好?我要怎样才能说明白我心里的话?雨秋,”他咬牙,脸色发青了,“我明说,好吗?雨秋,我要你!我这一生,从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一样东西!雨秋,我要你!”

她惊避。

“怎么‘要’法?”她问。

他凝视着她。

“你不要破碎的东西,你一生已经面临了太多的破碎,我知道,雨秋,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

她打了个寒战。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低语。

“明白说,我要和她离婚,我要你嫁给我!”

她张大眼睛,瞪视着他。瞪了好一会儿,然后,一层热浪就冲进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俊之的脸,成了水雾中的影子,哽塞着,她挣扎的说:“你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我知道,”他坚定的说,握紧了她,“今天在云涛,当你侃侃而谈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我这一生不会放过你,牺牲一切,家庭事业,功名利禄,在所不惜。我要你,雨秋,要定了!”

泪滑下了她的面颊。

“你要先打碎了一个家庭,再建设一个家庭?”她问:“这样,就是完整的吗?”

“先破坏,才能再建设。”他说:“总之,这是我的问题,我只是告诉你,我要娶你,我要给你一个家。我不许你寂寞,也——不许你孤独。”他抬眼看墙上的画像:“我要你胖起来,再也不许,人比黄花瘦!”

她凝视他,泪流满面。然后,她依进了他的怀里,他立刻紧拥住她。俯下头来,他找着了她的嘴唇,涩涩的泪水流进了他的嘴里,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轻颤。然后,她扬起睫毛,眼珠浸在雾里,又迷蒙、又清亮。

“听我一句话!”她低声说。

“听你所有的话!”他允诺的。

“那么,不许离婚!”

他震动,她立即接口:“你说你要我,是的,我矜持过,我不愿意成为你的情妇。我想,我整个人的思想,一直是在矛盾里。我父母用尽心机,要把我教育成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孩。我接受了许多道德观念,这些观念和我所吸收的新潮派,和我的反叛性,和我的‘面对真实’一直在作战。我常常会糊涂掉,不知道什么是‘是’,什么是‘非’。我逃避你,因为我不愿成为你的情妇,因为这违背了我基本的道德观念,这是错的!然后我想,我和你恋爱,也是错的!你听过畸恋两个字吗?”

“听过。”他说:“你怕这两个字?你怕世人的指责!你知不知道,恋爱本身是没有罪的。红拂夜奔,司马琴挑,张生跳墙……以当时的道德观点论,罪莫大焉,怎么会传为千古佳话!人,人,人,人多么虚伪!徐志摩与陆小曼,郁达夫与王映霞,在五四时代就闹得轰轰烈烈了,为什么我们今天还要读徐志摩日记?我们是越活越倒退了,现在还赶不上五四时代的观念了!畸恋,畸恋,发明这两个字的人,自己懂不懂什么叫爱情,还成问题。好吧,就算我们是在畸恋,就算我们会受到千手所指,万人所骂,你就退却了?雨秋,雨秋,我并不要你成为我的情妇,我要你成为我的妻子,离婚是法律所允许的,是不是?你也离了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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