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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落在额头上时,苏怡安绷紧了身体。她很紧张, 但似乎又多了点儿什么, 屏住呼吸, 紧紧地抓着崔洵的衣襟。崔洵只亲了一下就退开,看着她颤抖的睫毛, 把人抱在怀里不动了。他看着烛光中落下浓重阴影的屏风, 屏风上是又旧又俗艳的富贵牡丹, 边角处还有着去不掉的污渍,就和监栏院乃至整个皇宫一样, 泛着股让人难受的劲儿。和他身上冰冷腥臭的腐败味不同,苏怡安身上的香气是有温度的, 甜软温暖, 让人心折。紧张僵硬的身体因为他并未更进一步而慢慢放松软化,崔洵动了下唇角, 对着苏怡安, 他有时候总是会忘记自己已经不是真正的男人。然而, 每当想起现实, 他又确切的明白自己和她不会有未来。即便他现在禁锢着她,名义上有着拥有她的权利,但实际上呢, 她可能会被人抢走, 也可能会自己选择背离。毕竟,谁会和阉人一起在一辈子呢。在宫里呆的久了,看得多了, 就知道和太监对食的宫女们到底是什么心思了,无论是他自己亲眼看到的,还是身边听说的,基本上少有能走到最后的。不是逼不得已,女人们的心思总是要变的,即便是帝王身前的大太监,在宫外私底下娶了妻纳了妾,到最后的结果也没几个好的。这些崔洵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理智清醒,也从不妄自菲薄,比起那些人,他条件要好上许多,无论是出身还是外貌,即便如今身体残缺,愿意搭上他的宫女也不少。但那些人不是苏怡安,他崔洵也不是宫里那些出身卑贱给贵人为奴为婢才能站住跟脚的真正太监。宣国公府突遭横祸,苏怡安才沦落到了现在这境地,崔家出事,他被人欺压逼-迫走到今日,起-点太高,过去太好,才显得如今愈发不堪。两个人,有一个算一个,伤痕累累破败不堪,心里淤塞着太多东西,比其他人有更多难堪与难处。至少如今的崔洵,没办法坦然的问苏怡安一句,“你愿意日后都同我在一起吗?”以妻子的身份,以女人的身份。他悉心呵护着怀里这团光,赌不起也不想赌,他自觉输不起,所以只敢谋动而后定。“没事了,早些睡。”崔洵敛下情绪,拍拍苏怡安肩膀,像平日里那样,径自往床榻上去了。被留在原地的苏怡安轻轻舒一口气,她摩挲着发-痒的手指,拢了拢有些散开的衣襟,洗漱好躺到了崔洵旁边。入了冬日,天气越发冷了,监栏院这里到底是下人住的地方,少见炭火,就算有平日里也得省着点儿用。苏怡安裹着被子,冷得睡不着,若是之前,崔洵早就抱着她睡了,两人挤在一起取暖,这冬夜也不难熬。今天可能是因着之前的亲吻,两人之间有那么点儿尴尬,且崔洵不主动,自己拢手睡在外侧,苏怡安不免苦恼。她是真的冷,裹着被子也没多少热意,汤婆子暖一会儿就没了用处,等她半睡半醒时又被冻醒后,直接迷迷糊糊的蹭到了崔洵身边。怀里多了个人,毫无睡意的崔洵把人抱住,她在他怀里打了个抖,贴得毫无空隙,手还揪着他里衣衣襟不放。仗着人睡得沉,崔洵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咬了一下,这才叹息着睡了。明日里还有许多事要忙,等他筹谋的事情有了起色之后,再说其他。现在就这么过着也还好,她每日里在家等他回来,做着贤妻良母,总有一日-她跑不脱的。***很快,漫漫冬雪落下的时候,崔洵开始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苏怡安能见到崔洵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在监栏院的住处换了位置,虽说看着仍旧破旧偏僻,但内里却大变模样,比之从前好了许多。至少,每日里好碳热水随意取用,饭菜的精致丰盛程度直往上提。等某次苏怡安看到站在廊下同崔洵低声耳语的掌事太监时,她大概知道,崔洵做的事有了起色。但这只是开始,伴随着新年临近,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帝王与后宫的贵人们,皇子与公主们,宗室与朝臣勋贵们,一波又一波的来来去去,忙得就差人仰马翻了。这中间崔洵忙得两次发了高烧得了风寒都不肯歇,最严重那晚,苏怡安在床前守了一夜,端着药往人嘴里灌都灌不下去,最后没办法只能一口一口的哺进去。她这一夜就看着崔洵烧了退退了烧,反反复复,过了几遍冰水,擦了几次烈酒,满屋子的酒味与药味,熏得她都有些恍惚,仿佛身在梦中。但等天光破晓崔洵醒来那一刻,苏怡安明白,这一切不是梦。她瞪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咬紧牙关,才没在崔洵看过来时哭出声来。最后,只能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真怕你醒不过来。”等崔洵醒来的那段时间,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崔洵不在了,她应当也是活不下去了。和崔洵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们彼此相依为命,崔洵成为了她新的家人,成为了她的支撑与依赖,她攀附着崔洵,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来。在阿惟已经被送往江南安全的现在,苏怡安一直撑着的那口气早就散了,没了崔洵,她大抵是不想再一个人活着的。躺在床-上,病中的崔洵是有知觉的,无论是擦身还是喂药,她做的一切他都知道。包括她紧紧抓着他的那双手,还有那和酒水一起落在身上的眼泪以及颤抖的身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她满满映着自己的双眼,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熬夜与担忧变得通红,眉目像是彻底没了精气神,只差处在心如死灰的边缘。这一瞬,崔洵看清了自己对苏怡安有多重要。他那么在意她,关注她,恨不得读懂她每一分情绪,搞清她一点一滴所需,这时候如何看不明白。于是,他笑了,给了她一句保证,“放心,我不会死。”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活得好不好,但只要苏怡安还在,他想,他轻易不会死去。死了抛下她,这个傻姑娘怕不是要哭死,他舍不得。苏怡安再绷不住劲儿,趴在崔洵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忍不住,心里积了太多情绪,不哭上这一场,心里过不去。哭声过去,新年来临,年宴上,因为炎平帝的心血来-潮,苏怡安同崔洵一起出现在人前伴驾。沐浴在各色眼光与诸多窃窃私语中,苏怡安低眉垂目站在崔洵身侧,身体僵得厉害。等听到晋安公主同炎平帝别有深意的请求,苏怡安才知道,她要了自己过去服侍,虽然仅限于在宫中的这段日子,但联想起往日里这位公主同崔洵的流言,她知道自己必不会好过。宴会散场时,和崔洵一起离开的苏怡安看到了特意挡路拦人的晋安公主。“崔公公好福气,父皇亲赐对食,苏氏如此好颜色,当真是得享艳福。”晋安公主扶着侍女的手,眉眼间俱是属于皇族的高傲与轻鄙不屑。“不过可惜,公公到底算不上真男人,”晋安公主上前一步,冰凉指尖划过苏怡安脸颊,“苏氏,你倒是可惜了。”她说完,欣赏了一会儿两人一个比一个麻木的神色,娇笑着远走。苏怡安站在崔洵身边,捏着他衣袖的手指骨发白,她气得厉害,却又不能轻举妄动,一时间呼吸都有些发紧。“放松。”崔洵拍了苏怡安后心一下,她胸口憋着的那股劲儿立时散了,靠在崔洵身上喘个不停。“她说的那些话听过也就算了,何至于上心气到自己?”崔洵将她身上披风理了理,牵着人往回走,“比起这个,你该想的是去她宫里伺候这件事。”等回到监栏院,崔洵简略的将晋安公主的性情说了一遍,等说到她尤其嫉妒女子美貌手段狠毒时,看着苏怡安脸道,“她将你叫到身边伺候,你的脸极有可能保不住,晋安毁人容貌的手段数不胜数,我会想办法帮你推了这桩差事。”虽说崔洵现在在内宫之中有点儿保命的手段,但苏怡安也清楚,时间这么短,此次调她去伺候的事光明正大且有炎平帝亲口应允,只怕不好推却。她相信崔洵保她的心意,也相信他的本事和手段,但姬家人什么模样,她现在见得多了也清楚,并不想崔洵以卵击石。所以,“既然是圣命,我会去的,如果她只是为了这张脸的话,我不怕。”苏怡安神色平静,“我这张脸从很早前就是惹祸的根源。”崔洵皱眉,不喜欢听她这么说,但苏怡安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今日在宴上你也看到了,只要我有这幅容貌,身边就不缺麻烦,若是没了它也好。”想起宴上或偷偷摸-摸或暗地里偷看苏怡安的男人们,崔洵眼神阴翳,他一日比一日明白权势与地位的好处,只有登上至高位,闹市怀金才能无忧无惧。苏怡安看着低眉不语的崔洵,突然道,“若是我容貌有所损伤,你……”她想问,我能不能还像现在这样跟在你身边,或者崔洵待她不会像往日那么好,但作为亲人,他愿意留下没了容貌就一无是处的她吗?这些话苏怡安不好意思说出来,就只问了半截话,认真的等着崔洵的反应。崔洵心底的担忧与沉闷尽数被苏怡安一句话盖过,他揽过苏怡安抱进怀里,什么都没说,只径自低头亲了过去。这次,他亲的不是额头,而是嘴巴。不是蜻蜓点水安慰哄人的做派,而是强硬的,炽-热的,缠-绵的,彰显拥有与占有的亲吻。那属于情人眷侣与夫妻,既非救人者与被救者,也非亲人与兄妹。苏怡安只反抗了一次就被崔洵压下,他力气极大,压着她动弹不得。烛火灭掉,苏怡安被扔上了床榻,亲吻间隙,崔洵嘶哑的声音响起,“你若变丑了,我就不要你,所以,护好你的脸。”他的手沿着衣襟滑入,带着冬日的凉意,“你身上若有伤,我也不会要你。”“你若是不想被抛弃,就护好自己。”崔洵的牙齿触碰到温暖肌肤,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了口,苏怡安压低的呼痛声被冰凉掌心捂住,愈发显得娇弱无依。衣裳纠缠摩擦声中,苏怡安的惊惶意乱反反复复,崔洵吓到她的同时也安了她的心。她想,崔洵肯定是不会抛弃她的,就算她变丑。但她如果没了好看的容貌,他是不是不会像这样待她。一时间,她突然有了容貌被毁也不错的想法。五皇子曾经让她恶心了许久,被噩梦困扰,不愿意亲近除了崔洵之外的任何人,柳贵妃着嬷嬷们教导的那些床-事也让她恶心抗拒。但此刻崔洵压在她身上,她除了略有不适稍有抗拒之外,并无太多的害怕。他的声音,他的手,他的人,是除了自己之外最亲近的另一半。苏怡安虽然不喜欢崔洵这样待她,但却没有想要做些什么来伤他的念头,尤其是当她衣衫尽褪崔洵却还是衣着完好时,心里那隐隐的抗拒也在淡化。她想起许多个晚上,崔洵抱着她时的姿态,他抱她抱得很紧,却从来没彻底褪过自己的衣裳,他洗澡时尤其避讳她,下-半-身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同她接触。他自己或许没注意,但久了苏怡安就发现了,尤其今天晋安公主那一番话,她想,崔洵到底是在意的。他劝她别在意晋安公主那些话,他自己应当也是不在意的,但他很在意自己身体残缺这个事实,所以同她相处时才处处避讳。从前,苏怡安对此感触并不深,和崔洵一起的日子,她同外人接触的也少,所以,真正对“公公”这个身份的认知与理解并不多也不深。但此刻崔洵的失控让她隐隐察觉了异样,他们之间到底是和其他人不同的。她想起同小太监见面时对方感叹的那几句,想要个能相依为命说知心话的对食,却也明白除非主子恩典,否则他们这样的人根本毫无可能,就算主子有时候真开口给了恩典,那做对食的宫女却也不见得心甘情愿。看着她替崔洵缝补衣物操心日常琐事,小太监的眼睛里满是羡慕。“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性命,难得有个能帮扶着安心过日子说知心话的,好好珍惜。”“苏姑娘不容易,崔公公也难,难得有在一起的福气,就多多惜福,否则我们这些人多羡慕呢。”这些回忆让苏怡安心软,崔洵是不能同她真正在一起的,所以,多由着他一些有何不好呢。毕竟,他待她好,她也应当好好的待他。崔洵察觉到苏怡安的软化与放纵,她揽着他,摆出交付的姿态,除了紧紧的闭着眼微微发抖,几乎就像一场心甘情愿的献祭。他没停下,选择了继续,即便本来只是一时之气与突如其来的冲动,现在也到了无可扭转的境地。闸门又一次被打开,他放纵了自己的妄念,以毁掉之前苏怡安心里的他做代价,换来了此时此刻。崔洵又一次低头亲吻了她,伴随着汹涌的情绪与铺天盖地的黑暗。一日又一日在这座冰冷的皇宫中挣扎求生,携着满身去不掉的血腥腐臭,扭曲的自己,胸膛里腐败的心,黑夜里的压抑可怖与怨毒憎恨,慢慢酿成了皮囊下裹着的毒液。他想起那些被自己亲手赋予痛苦与死亡的人,想到火光中鄙夷不屑的眼神与脸,抓紧了禁锢着苏怡安的手。他现在只剩怀里这团光了。连自己都彻底失去。如果苏怡安恨他不要他,崔洵想,他只能在漆黑泥泞中越走越远。但她回应了,回应的是柔软与放纵,崔洵抱着她,轻声一笑,或许,他能从她身上得到的,还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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