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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给赵龙一次机会。
我问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他,是否见过我的一本诗集,上面有诗人的签名与赠语,千金难求,那位诗人性情高洁有傲骨,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得见一面的,本想用作传家,却不料,它不见了。
但凡我的东西不见了,十有八|九与赵公子有关。
赵公子头也不抬地说:“没见过。”
十成十与他有关。
若与他无关,他必定会骂我又栽赃嫁祸他。
上一次,金仙儿问我借画册,不小心将我的一套邮票夹在其中带走了,我温和地问赵公子,他立刻吼我:“老子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个东西!你什么东西不见了都是老子弄丢的!”
他这人,从不懂何谓和声细语,真是讨厌极了。
这倒也罢了,别的都罢了,我的诗集,却是要寻回来的。
我挨着赵公子坐下,试图循循善诱,他却将报纸一扔,吼我:“说了我不知道啊!你想干什么?造反?!”
但凡赵公子做错了事情,会有三重境界。
第一重境界,冷冷淡淡,不屑一顾,作出高天孤月、蟾宫独兔的事不关己之相。
第二重境界,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作出蒙冤深重、血溅三尺、以证清白之相(自然是,溅他人之血)。
我捡起报纸,放回他的手中,和气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小三少爷向我借,我想寻出来借给他。”
小三少爷是大哥的儿子,不在赵公子最讨厌的亲戚名单前百名内,极为难得,因此我才用他做名头。
赵公子冷冷地说:“关我屁事。”
他再看了半分钟的报纸,将报纸又扔开,起身说:“我有事,出去,不想看见你,妈的,一天到晚就你屁事多,看到你就烦。”
第三重境界,事遁。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原就不该喝酒的。
东西既然是赵公子弄不见的,那我急也没用,索性不找了,看一看别的书。
刚翻几页,我便接到了郝达的电话,他的语气听起来极为急迫,又极为神秘,问:“邱先生,赵公子在吗?”
我说:“他出门了。”
郝达松了一口气:“邱先生,千万莫和赵公子说,求你救命!”
他一度领着赵公子给他开的薪水,却是为我做事,我自然是要帮他的,便问:“什么事?”
郝达说:“我想帮赵公子烫一烫他挂在办公室里的风衣,忽然四爷来了电话,问公司的事情,我回得久了,忘记了烫衣服的事情,风衣被烫穿了!”
我问:“哪件风衣?”
郝达说:“曾经拍卖过的那件!”
我温和地劝慰他:“你跟着赵公子这么些年了,莫非还不相信他与你的情义吗?你觉得呢?”
郝达顿时急了起来:“我觉得我应该求您救命!”
赵公子的为人,有些失败。
他的那件风衣,是托了国外的一个骗子所做,那骗子骗走他五百块大洋,做了件一言难尽的风衣,我好不容易想方设法将风衣捐给了慈善拍卖舞会,不料被赵公子逼着又买了回来。
赵公子不再信任我,便将他的这件宝贝风衣挂到了公司里面。
我早知那风衣不好,挂去公司没多久,就带坏了风水,赵公子从经理成了职员,办公室都被赵四爷拨给了郝达坐。只是郝达厚道,且胆子小,主要是胆子小,坐着办公室,却不敢将赵公子的东西扔出去,还要三不五时帮忙烫一烫衣服,晒一晒文件。
郝达在电话里面似是要哭了起来,我只好将此事揽下,也算一事不劳二主吧。
我去到公司,郝达立刻迎了上来,将我引入他的办公室,并锁上了门。
我看一眼门,提醒他将门打开。
郝达哭丧着脸,说:“万一赵公子忽然来公司,看见了呢?”
他还是过于年轻,不懂大人的恩怨情仇。
若赵公子忽然来公司,见门是锁的,而我与郝达在里面,那才叫件事。
郝达犹豫着,将门敞开。
我看了看这风衣,衣摆处烫穿了三个拇指大小的洞,缝补怕是不能够了,若要挽救,也只能请师傅补一块花式上去。
然而这风衣已经足够丑陋,再补一块花式,惨上加惨,惨不忍睹,惨绝人寰。
只能将衣摆处全部裁掉,重新锁边了。还好这衣服原本就够长,裁掉一截,仍可以过膝。
郝达道:“可是,也需要一点时间,赵公子今晚就要穿这件衣服。”
我问:“他要穿去哪里?”
郝达说:“今晚赵公子要和霍小帅去听金老板的新戏。”
霍小帅,霍大帅的亲弟弟,是个铮铮铁汉,且又铁汉柔情,别人百步穿杨,他百步穿花,风流姿态能与赵四爷相比。因此,赵公子向来不准我见他。
赵公子多虑了,我喜欢的是霍小帅他大侄子、霍大帅他大儿子,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笑起来如三月春花开。上个月听三哥说,在京城里□□时遇见了。
哦,霍大帅他大儿子也是逃去京城的,为了自由,为了理想,为了热血,为了信仰。
他与三哥都在等待着我。
我叹了一声气。
郝达察言观色,紧张地问:“怎么了?”
我说:“没事。这样吧,我把风衣拿走,赵公子问你,你就说我穿走了。事后,我说我不小心弄坏了衣服,补了还给他就是。”
郝达热泪盈眶:“谢谢你,邱先生,大恩大德无以为——”
我制止了他以身相许,只说:“我也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事实上,是赵四爷请我帮忙。他,将原本要送给十三姨太的一对宝石耳环,错送给了包小姐。包小姐,是他最近正在约会的一位小姐。
原本只是一对耳环,也没什么,巧就巧在,十三姨太打麻将时听到了风声,知道赵四爷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买了那对耳环,还在众人面前说要送给最心爱的女人。
更巧的是,包小姐在那晚的麻将会上姗姗来迟,发鬓盘得老高,除了那对宝石耳环,什么别的首饰都没戴。
再没有巧的了,赵四爷与市长去那谈事情,恰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当着众目睽睽的面,赵四爷坦然自若地与市长说笑:“这可真是巧了,与我拍买的那对耳环这么像,也是缘分。”
包小姐微笑。
十三姨太同样微笑。
后来,赵四爷对我说:“记者拍到了你和警察厅那个小捕快,叫什么火的,照片送到了我这里,我当然知道你和他是洋学堂的同学,出去吃个饭罢了,就没过问,否则让赵龙晓得了,他就没完了。”
在赵四爷的威胁下,解决耳环的事便成了我的事。
如今,我要它成为郝达的事。
郝达困惑地问我:“我要怎么办?”
我为他指点迷津:“你去求大力叔帮忙,他是你的叔叔,一定会帮你的忙。”
郝达问:“我叔叔怎么帮忙?”
我说:“你就说,那耳环是赵四爷托赵公子保管的,赵公子交给了你保管,你却无意中弄混了,导致耳环不知怎么的,去了包小姐处。如今赵四爷震怒,赵公子也震怒,你求大力叔去把耳环偷回来。”
之所以要让大力叔去偷,无外乎是因为大力叔的老婆是包小姐的妈妈的牌友,出入方便下手。
郝达疑惑地问:“赵四爷为何不直接让我叔这样做呢?”
这傻孩儿。
当然是因为,大力叔是十三姨太的契兄。
你觉得赵四爷会在这种大件事上面相信他吗?
唯一能让大力叔帮忙隐瞒此事的方法便是,拖郝达下水。此事的责任若在郝达身上,大力叔为了这侄儿,必定就守口如瓶,办事利索了。
郝达点点头,答应了。
晚上,赵公子回来后问我:“你穿了我风衣?”
我说:“我陪洋行的一位客户出去,路上弄脏了外套,正巧在你的公司附近,便去借来穿一穿。”
赵公子:“哦。”
我又说:“可惜太长了,绊脚,以后我还是不穿吧,今日摔了两下。”
赵公子骂我:“妈的,你还小吗?走个路还能摔?摔哪里了?妈的,一天到晚给我丢人。摔哪里了?”
我说:“摔到了小腿,你帮我揉一揉药。”
赵公子一边拿药一边骂我:“妈的,就会指使我,你不会不摔啊?”
我说:“是你衣服的错。”
他吼我:“什么错都是老子的错!老子让你摔的啊?!”
我便不说话了。
他一边给我揉药,一边问:“老子衣服呢?你不会是找借口又给扔了吧?你妈的,腿上面没伤口没淤青,你又骗老子的吧?”
我说:“隔着衣服裤子摔的,自然没伤口和淤青,我又不是公子命,皮糙肉厚,难道隔着十三层的被褥,还能感受到一颗豌豆?”
赵公子一边给我揉药,一边骂我:“你妈的,又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在骂我?妈的,每次你说老子听不懂的话,都像在骂老子!”
他这疑神疑鬼的毛病,真该改一改了。
我说:“不过,我人没摔坏,衣摆在地上擦坏了,我送去裁缝那里修一修边。我知道你要生气的,你打死我吧。”
赵公子吼我:“老子穷到要为了件破衣服打死你吗?你当老子什么人?你妈的!老子短你吃短你穿了吗?老子打过你吗?你妈的!你是不是又想跟人跑了,所以又在这里污蔑老子!这回又是谁啊?!”
我说:“药继续揉。”
赵公子一边继续揉药,一边继续吼我:“你妈的!”
两日后,郝达从大力叔那里拿回了宝石耳环,我将宝石耳环还给了赵四爷。
一周之后,赵公子自称他从床褥底下找到了我的诗集,并且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说我乱放东西还冤枉他。当我问他,为何我两天前换洗床褥时都没有见到诗集,他将枕头狠狠地砸在地上,说我无理取闹,他不奉陪,并且决定出门散心,眼不见为净,见着我就烦。
赵公子日记:
金仙儿认识那劳什子的诗人,让他重新签了一本。
但老子就得帮金仙儿摆脱霍锋的纠缠。
妈的,就是老子让霍锋去纠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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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锋是霍小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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