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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天色将明。漫空长风将昔国明紫色的军旗吹得猎猎作响,大军主营之前,早有两队士兵守护在一辆青色饰白蛟纹马车旁,整装待发。军中报晓的刁斗声悠悠传来,一个身披白裘的碧衣女子趁着晨光往主营而来,一路上站岗的士兵见到她,皆是十分尊敬,先后执戈行礼。
那碧衣女子走到车前,主营帐帘掀开,昔王与王后亦携手而出。随着一声清脆的嬉笑,一个七八岁左右,身着紫色披风的小女孩蹦跳着扑到碧衣女子身前,叫道:“离司姑姑,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那碧衣女子正是离司。十年前,她随且兰离开王域,回到昔国,后来在昔王苏陵的主持下,嫁与右卫将军靳无余为妻。她因医术高明,常常伴随丈夫征战南北,救死扶伤,光阴荏苒,屈指一数,也已经过了数年时间。
自楚国、宣国相继覆亡之后,现在的昔国在苏陵与且兰的执掌之下,已非曾经的势微小国。当初且兰应白姝儿之约前去王域,自她口中得知子昊心有所属,遂昭告天下,自废王后之位,重新以九夷女王的身份面对世人。这些年来,她与苏陵同舟共济,苦心经营,将王族、九夷、昔国、昭国等昔日分散的领土合而为一,与穆国、北域三足鼎立,成为统领一方的诸侯大国。他们两人本便性情相投,如此朝夕相处,情意渐生,几经波折,终于结成连理,如今随着时光流逝,感情愈深,始终恩爱谐美,相敬如宾。
晨风袭来,已带着风雪的寒意。苏陵在车边站下脚步,有些担心地看着且兰,嘱咐道:“你此次怀这孩子甚是辛苦,可不比生韵儿时那么轻松,眼见没多久便要足月了,我又不能陪你一起去,路上千万小心。”
且兰微笑道:“时间还早呢,何况有离司陪着,不会有事的。你且放心我,这次鬼师来得凶猛,你专心与穆王应付他们,我和韵儿会替你祭拜,很快便也回来了。”
宽松的狐裘之下,隐约能见她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是有了数月身孕。她与苏陵成亲之后育有一女,年方七岁,取名苏韵,便是方才那跟离司说话的紫衣女孩,眼下怀着的正是两人第二个孩子,算来再有两三个月便将出世。
自从东帝故世之后,每年深冬时分,苏陵与且兰、离司都会亲自到王域祭拜,十年以来从未间断。但今年且兰有孕,怕到那时刚好临产,无法成行,遂决定提早前去。本来若无要事,苏陵必定与她同行,但此时恰逢鬼师大举进攻惊云山,他需得坐镇军中,分身乏术,这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恐怕数月方能终结,无奈之下,只得令她们自行前往。
眼见天放亮,昔国大军传令拔营,且兰与离司亦带了韵儿登车,复由青冥、鸾瑛两名女将贴身护卫,启程而去。王域大地在被九转玲珑阵摧毁之后,十年时间休养生息,原本荒芜的大地已经有了不少村庄城镇。近年来鬼师横行北域,边境百姓纷纷向南迁居,越发令这里多了不少人气,在昔王精心治理之下,曾经的帝王之都正慢慢恢复着生机。
且兰等人与大军背道而驰,一路南行。鬼师此次进攻惊云山,虽然来势汹汹,但尚未越过穆国、昔国两方联手封锁,所以以原来的息川城为界,王域以南尚是安全,路上倒也顺利。
如此晓行夜宿,当晚在一处村庄歇息,算来明天再走一日,便也能够到达帝都。这小村建成不久,住户不多,众人借宿在一家农户,且兰与离司共住一室,入夜之后点起灯火。韵儿在车上玩闹一日,早已睡眼蒙眬,吃过饭后,便趴在母亲身边睡着。
离司披着外衣坐在灯下看书。且兰一日车马劳顿,身子颇觉困倦,只是一时半会却也睡不着,倚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出神。这些年来,她始终没有将在桃林中安放九转灵石的事告诉任何人,但在内心深处,却总是盼望能够出现奇迹,子昊真的能如白姝儿所言,终有一日重回人世。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希望一次一次落空,她知道他或许再也不会回来,只是有些事已经养成习惯,每年冬天不走这一趟,心中总觉牵挂。
外面夜深人静,村庄和平安宁,月色幽幽,洒照峰峦,令白日里嶙峋崎岖的山地显得格外柔和。眼见夜深,且兰与离司亦熄了灯火睡下,隐约到了三更,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声凄厉的嚎叫。且兰睡得本浅,一惊睁开眼睛,离司却早已从床上起身,低声道:“什么声音?”
“好像是山里野兽。”且兰侧耳倾听,蹙眉道:“你听。”
就这片刻时间,那嚎叫由一声变得此起彼伏,似乎离村庄近了许多,深夜中回荡在山间,听得人毛骨悚然。外面传来村民出门查看的声音,这时韵儿也被惊醒,揉着眼睛问道:“娘,什么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多野兽?”且兰一手拍着女儿,随手取来了身边佩剑。离司心下生出不祥的预感,这样的声音或许别人并不熟悉,但对常年追随昔王与鬼师作战的人来说,被兽群围攻已经不是新鲜的经历。
“不好,村民危险!”且兰也同时察觉不对。话音刚落,村中传来一声惨叫,跟着便是无数凶残的厉嚎。屋门砰的一声被什么撞开,一只白额猛虎带着腥风向内扑来。离司不想兽群来得竟这样快,反手拔剑,身形一晃,向着猛虎刺去。那猛虎本是扑向且兰,被她剑锋一阻,返身回扑。且兰一把将韵儿拉到身后,浮翾剑同时前递,与离司双剑齐出,正中猛虎双目。猛虎狂吼一声,人立而起。且兰挥手下劈,仗着浮翾剑之利,竟将猛虎一分为二。此时离司已转身与扑到门前的一头巨狼战在一起,数招之后,一脚将其踢出。青冥与鸾瑛仗剑赶到,双剑其下,将那巨狼砍杀。
且兰抱了韵儿出门一看,不禁心下骇然。只见山色森森,月夜幽暗,不知何时,整个村庄中竟已布满了虎狼狮豹各种猛兽,正向各处房屋攻击。随行而来的数十名战士已经赶到,结成军阵,护卫着她们所在的房屋,群兽一时不得近前,但其他村民从睡梦中惊醒,有不少已为巨兽所伤。
这般情形,除了鬼师行凶不作他想。但以前鬼师无论是指挥僵尸进攻城池,或是驱使兽群袭击村落,都会有箫声在前引导,总有预兆可寻,不知这次为何突然发难,又是在这王域深处。且兰此时已顾不得多想,提剑斩杀两只虎豹,喝道:“结阵保护百姓!鸾瑛带人往村东,青冥带人往西,引百姓们到这里聚集!”
青冥、鸾瑛领命而去。护卫中分出二十人随他们冲入兽群,前去营救被困的百姓。离司亦仗着轻功高明,在兽群中往来冲杀,先将几个孩童救起,眼见兽群当中熊罴貙虎无数,狮豹豺狼凶残,更有巨蛇猛象不绝而来,一时震惊至极。她从村头掠到村尾,不曾听到驱使猛兽的箫声,心中更是不解,闪身避开一只白狮的攻击,忽然看到兽群中有人呆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吃了一惊,急忙纵身去救。谁知刚刚落足那人身边,一条赤红的蟒蛇倏然蹿起,便往她身上卷来。
这一下出其不意,离司只觉一阵腥气扑面,情急之下旋身躲避,左侧却有一头巨熊扑至。离司心叫不妙,危急之际,半空中箭矢厉响,一道精光流星般射至,直透巨熊脑门。那巨熊狂嘶一声,翻身滚倒。离司反手一剑刺死一只花豹,旁边又是数支羽箭破空而至,却是且兰以凰羽箭相助,同时高声叫道:“离司回来!”
离司得利箭护持,危险稍减,却仍旧惦记兽群中那人,匆忙中回头看去。月光透过树梢,正巧照在那人脸上,只见他面色枯槁,目光呆滞,周身散发出幽异的血光,赫然竟是一具被术法操纵的蛊尸。离司心头悚然,挥动长剑杀散兽群,几个起落抢回屋前。这时青冥、鸾瑛与众护卫也已撤回,且兰指挥村民搬动大石,按照奇门方位堆成了一个石阵挡在门前。护卫们本来已被逼得连连后退,借助石阵稍微稳住阵脚,将二三十名幸存的百姓以及且兰三人护在屋中。
离司落入阵中喘了口气,想起刚才看到那人,转头对且兰道:“娘娘,驱使兽群的是蛊尸!”
且兰方才也已感觉那人不对劲,此时仔细观察,发现兽群中每隔几步便有一具蛊尸缓缓移动,不知被什么方法操纵,竟能引导兽群攻击村落。这时四面八方忽然响起密集如水的窸窣声,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腥臭之气,躲在屋中的村民突然大叫:“蛇!大蛇!”
且兰一惊,反身搭箭,双箭齐出,将蹿入屋中的两条金蟒钉在地上。几名护卫离开石阵,跃进屋去,守住两侧窗户。屋前人数一少,兽群不断跃过石阵进攻,形势顿时吃紧。且兰、离司顾不得多说,仗剑补上缺口。月光之下,但见巨兽中群蛇涌现,成千上万,金鳞遍地。夜空之中,远远传来戾声长啸,似有猛禽的影子在云中盘旋,不断接近。
如此阵势,纵然且兰与离司久经沙场,也是第一次见。村中其他房屋几乎都已被兽群破坏殆尽,只余他们这一栋房屋尚且幸存。屋前很快堆积了不少猛兽的尸体,但是兽群攻势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多。且兰手中剑光闪动,连续杀退纵身上扑的猛兽,忽觉腹中胎动不已,面色微微一变,手按小腹后退了一步。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双头怪鸟,俯身向她冲来。离司一眼瞥见,斜身一挡,挺剑上刺。那怪鸟长声惨叫,利剑透胸,翻滚着落向兽群。离司伸手扶住且兰,“娘娘,你怎样了?”
且兰银牙微咬,忍住一阵腹痛,摇了摇头。这时月光自重云背后露出,举目所见,猛兽密密麻麻、漫山遍野,若不是他们这数十人借了石阵苦苦相抗,这小村庄恐怕早就被夷为平地。但眼前这情形,就算是昔国大军在此,也未必能够冲杀出去,分明已是死路一条。且兰方才用力过度,腹中阵阵疼痛,眼见今日绝难幸免,反手抓住离司道:“你拿我的剑,趁着大队猛禽还没攻到,还有机会逃命。我用凰羽箭掩护你,快走!”说着将浮翾剑塞到她手中。
离司急道:“我岂能不顾娘娘的安危独自逃生?见了昔王殿下,我怎么和他交代?”
两人说话之间,又有猛兽扑上,被青冥和鸾瑛联手挡住。阵前护卫死伤近半,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且兰催促数声,见离司执意不肯,厉声喝道:“你糊涂了吗?这个时候,你不活着回去给靳无余报信,要我们举国一起送死吗!”
离司心神剧震,他们今天在这绝不可能的地方遇见鬼师,说明北域已有了新的法子驱使兽群作战,无需姽后亲自出手。对方潜入王域召唤群兽,定然是为了偷袭穆、昔两国联军。靳无余所率的昔国先锋军目前正在息川旧地,若是他遇袭战败,昔国大军必遭重创。一旦昔国被破,穆国孤军迎敌,将受两面夹击,结果可想而知。如此一来,两国兵败,鬼师横行九域,比起他们区区数十人性命,将是一场弥天大祸。
离司面色惨白,只觉得握剑的手都在发颤,跺脚道:“我护着娘娘冲出去,要走也是你先走。”
且兰此时腹中疼痛难耐,知道已经动了胎气,无力再战,今日必死无疑,而离司轻功远胜于己,逃生的机会更大,俯身将韵儿抱起,送入她怀中,道:“用我一条命换整个九域安危,有什么不值?带孩子走,快!”韵儿早被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伸手叫道:“娘亲,我要娘亲!”且兰知道越是耽搁越是凶险,狠下心来,拂开孩子的手,一掌击出,将离司送出石阵,跟着羽箭齐发,连杀数头猛兽,“快走!”
离司身子落下,将韵儿护在怀中,就地一滚,挥剑护身,回头看见漫空怪鸟向着石阵扑下,心知已无他路,猛一咬牙,提气跃上一棵大树,避开兽群,向着山下奔去。且兰连珠箭发,射死数只追击她们的怪鸟,眼见二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心中一松,腹中却是一阵剧痛,踉跄两步,靠上屋门。这时空中成群的怪鸟扑将下来,其中一只巨翅凌风,直向她顶门冲下。且兰勉力提气,眼见无力闪避,旁边鸾瑛看得危急,大叫一声:“娘娘小心!”合身扑出。那怪鸟一翅扫下,掠过且兰肩头,利剑般的长喙却猛地插入鸾瑛脑中。鸾瑛脑浆迸裂,毙命当场。
且兰被鸾瑛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入屋中,眼见她惨死身前,心中剧痛难耐。屋外护卫被怪鸟击伤无数,只余数人先后退了进来。青冥右臂受伤,左手使剑砍杀一条毒蛇,扶着且兰靠向床榻,只见她手按腹部,衣袍已被鲜血染得通红。
石阵很快被兽群冲垮,幸存的百姓四下逃窜,不是被猛兽扑杀,便是被怪鸟当空击毙。这仅存的一间瓦房摇摇欲坠,在巨兽怪鸟的冲击下,眼见便要倒塌。且兰腹中剧痛,气力渐失,耳边听到石阵摧毁,墙壁倒塌的声音,伴着怪鸟阵阵厉鸣,越来越是模糊。隐约之间,忽然有阵缥缈的琴音似自天外响起,外面群鸟齐鸣,声透云霄。且兰神智渐趋昏迷,心中恍然记起什么,却在剧烈的疼痛中彻底失去了知觉。
剧烈的疼痛,昏沉的意识,黑夜化作白天,又至黑夜,且兰似乎沉在无底的深渊中,一时身处冰窖,一时如坠火窟,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股温和的暖流在自己周身游走,片刻之后,又有清凉的感觉落上额头,终于,那些冰和火融化消退。她挣扎了一下,徐徐睁开了眼睛。
入眼之处,仿佛仍旧身处那被群兽围困的农户之中。屋中一灯如豆,静谧安宁,鬼师、猛兽、村民、护卫,记忆中所有的这些都像一场噩梦,熟悉的人事都已不在,唯有桌前模模糊糊站着一个青衣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晰。
且兰蹙了蹙眉头,努力想要记起发生了什么,却听轻轻一声门响,青冥端着一个白色瓷碗进屋,一眼望向榻上,惊喜叫道:“夫人,你醒了!”那青衣人亦闻声回头,且兰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只见他身形清瘦,面貌平淡,一双眸子在灯火中空濛遥远,就像是云烟之下的雨夜,一片萧索岑寂。见到且兰醒来,他转身走到床前,伸手探她脉搏,点头道:“还好,没事了,让她把药喝了吧。”
他的声音亦像面容一样,似乎不带一丝感情。这时床边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且兰心头一震,勉力撑起身来。青冥急忙放下药碗扶她,轻声道:“是位小公子,您动了胎气早产,好生危险,幸好这位先生医术高明,才保了你们母子平安。”
且兰听说孩子无恙,先是一喜,但知是这男子替自己接生,又是一惊,惊喜交集,眼前一阵晕眩。那男子伸手轻拍孩子襁褓,哄他不要哭闹,转头道:“你身子还弱,喝了药好好躺着,不要乱动。”且兰微微闭目歇息,依言将药喝完,看见青冥手上缠着绷带,想起鬼师进攻之事,低声问道:“其他人呢?我们怎会逃过一劫?”
青冥接了药碗道:“您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那晚鬼师来势凶猛,我们抵挡不住,险些都丧身其中,后来是这位先生用琴音驱退了兽群,救了我们和村中百姓。”
她这么说着并不觉什么,且兰听着却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那晚他们遇到的鬼师群兽为蛊术操控,非但数量庞大,而且皆是王域之中的奇猛异兽。放眼九域,除了姽后之外,根本无人能够驾驭,这人竟然能以琴音退之,拯救众人性命,简直匪夷所思。想到这里,她不由仔细打量那男子,他在旁逗弄婴儿,根本没有抬头,却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说道:“那兽群是被巫族蛊尸操控,所以才会聚集为祸,只要驱退蛊尸,自然便也散去,并没什么稀奇。”
且兰靠在床头,只觉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轻声道:“我母子二人承先生活命之恩,感激不尽,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该当如何称呼?”
那人淡淡道:“我姓予。”
且兰心中细想,并不记得九域间有哪位予姓异人这般形容模样,沉思片刻,心中闪过一念,又道:“先生既然知道蛊尸一物,又能以乐声御敌,是否与巫族有些渊源?”
那人负手灯下,轻轻侧首,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并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反而问道:“听那些村民说,这群兽作乱之事并非第一次发生,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凶残作恶?”
且兰道:“先生莫非没有听说过姽后含夕?她是北域机关城之主,精擅摄魂夺心之术,非但能够驾驭异兽伤人,还可操控人尸替她作战,情形与二十年前楚国皇域所创的鬼师一般无二,所以世人亦以鬼师相称。这些年她多次与穆、昔两国为敌,这一次更是大举进攻惊云山,昨夜若不是先生相助,驱退兽群,恐怕昔国军队要遭全军覆灭之险。”
那人点了点头,凝视灯火,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又道:“那姽后身边有巫族之人?”
且兰道:“我们也是如此猜测,但是这么多年无论怎么探查,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助她。”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听声音似是有些不豫,但面上仍是毫无表情。且兰既知他能够应对兽群,若能得此助力,眼前两国对抗姽后便将胜算大增,一心想要设法请他相助,勉力撑身坐起,在床上施了一礼,道:“先生今日救我孩儿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孩子生来逢此劫难,却与先生有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可否收了这孩子为徒,以后也好让他孝敬先生,报此活命之恩?”
那人回过头来,笑了一笑,道:“这孩子出生不过一日,我有什么好教他的?你代他拜师,是想让我帮你抵御鬼师吗?”
且兰被他说破心思,倒也不加辩驳,扶着青冥道:“鬼师横行凶邪,四处残害生灵,眼见日日壮大,难以遏制。先生若能略施援手,救天下苍生于水火,我昔国臣民愿举国供奉先生,纵以国主之位相酬,亦无怨言。”
那男子转身道:“我一个瞎子,要那国主之位有什么用?昔国的王位难道凭你一句话便能轻易送人?”
且兰闻言诧异莫名,没想到这驱散鬼师、救己性命的恩人居然目不能视,难怪他双眸总是那样空寂清冷,即便灯火映入其中,也难看到任何情绪。但是从开始到现在,他行走做事皆与常人无异,替她把脉,逗弄婴儿,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若不是他自己亲口说出,且兰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沉默片刻,她按下心中惊讶,低声道:“先生救我母子性命,我们的身份不该再隐瞒先生。我夫君苏陵便是昔国之主,若是先生当真能替九域除此祸患,我夫妇二人又岂会吝啬这区区国主之位,贪恋些许荣华?”
那人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已是昔国的王后了,很好,很好。”跟着又道,“我与这孩子也的确有些缘分,他早产降生,先天受了损伤,若没有几年好生调养,恐怕活不过十岁。我既然救了他,也不能看他再次送死,便依你所言,收了这个徒儿无妨。至于鬼师一事,我也不要你什么王位,就当我送这孩子的见面之礼好了。”
且兰大喜,起身拜道:“多谢先生成全……”话未说完,面前忽然天旋地转,摇摇欲坠。那人微微蹙眉,抬手在她后背轻轻一拂,一股沛然如水的真气应手而发,护住她奇经八脉,流转温养。且兰晕眩稍止,脸色却苍白如死。那人道:“你昨日失血过多,身体亏虚甚巨,不要再费心神了。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养好身子再说不迟。”他的语气比先前温和了许多,其中却有股无法抗拒的意味。且兰不知为何便觉安心,仿佛他一言一行令人莫名地信服,这种感觉依稀曾见,但现在精神恍惚,一时又抓不住头绪。她临阵早产,虽然侥幸保住性命,却已是力尽神危,这时再也支撑不住,心神一松,便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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