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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沣水渡为界,进入穆国的楚江更名堰江,航道狭窄曲折,水流越发湍急。跃马帮装备精良的战船由最具经验的舵手操舟,夜行险滩,一路西去,天明之前便已进入穆国境界。
一直昏迷不醒的子娆被安置在主舱殷夕语的卧房内,夜玄殇每隔两个时辰便替她输入真气,催行气血,以免因脏腑衰竭造成更坏的影响,之后亦专心自行调息,仗着自身精深的修为,先前伤势已好转大半。
功行圆满后,他起身走向窗边。窗外江宽水阔,将明未明的天色下,两岸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再一次踏上穆国的领土,阔别多年的家国,除了双眸深邃莫名的光芒,他冷峻的脸上竟是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终有一日他会回来。
归来之日,他所想要的东西,忍辱负重六年之久用以交换的条件,如今的穆国,他的父王与兄长,所有一切,都将做出最后的了结。
浪击船身,再次驶出峡谷,一片冷冽晨光迎面而来。
舱门一声轻响,脚步之声传至,夜玄殇回头望去,见是殷夕语拂帘而入。
“怎样,可有好转?”
“仍是昏迷,我只能保她气血不枯,但也坚持不了多久。”夜玄殇摇了摇头。绡帐如烟,子娆和衣而卧,容颜静谧,两弯墨睫浅影好似轻柔的蝶翼,遮挡了双眸素来恣意的光彩,若有若无的灯影下,是一种别于往日的幽柔之美。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却想起魍魉谷中初见时,她眼中的温柔与决绝。
殷夕语在对面坐下,柳眉淡蹙,显然遇到了颇为麻烦的事,“情况有些不对,我刚收到线报,派去楚都送信的人一个都没回来,甚至到现在为止连半点消息都不见,看起来楚都已被全然封锁,恐怕大战将至。”
夜玄殇眼中闪过异芒,“少原君好胆魄,东帝好气势。”
殷夕语道:“听公子的话似乎有些遗憾,是因错过了这场天下之争吗?”
夜玄殇拂衣落座,唇角漫不经心一勾,“帮主差矣,我对此事并无兴趣。”
“哦?”殷夕语略觉意外,“那么,公子如今兴趣何在?”
夜玄殇道:“帮主莫若直接问我对穆国有何打算。”
殷夕语扬眉道:“哈!公子快人快语,果真豪爽男儿。”
夜玄殇微笑道:“帮主巨注豪赌,巾帼不让须眉。”
殷夕语秀眸奕奕,眉目间自是一股飒爽英气,令人不由注目,显示出这一帮之主不同常人的风范,“确实是巨注豪赌,当今乱世之下,不敢赌或是赌不起的人,只会落得个弱肉强食的下场。跃马帮偌大基业,夕语不得不保,公子六年入楚,百般艰难,对于穆国不也一样吗?”
夜玄殇隐约笑了一笑,仿如这黎明前的天际,深眸之中有种叫人捉摸不透的色泽,“穆国的未来不在太子御,一样不在于我,帮主这注若想稳握赢面,待入邯璋不妨去见另外一人。”
如今,天下无人不知夜玄殇乃是太子御王位最大的威胁,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亦有无数人对他寄予厚望,拭目以待。听他这样说,殷夕语难免心生诧异,方要询问究竟,忽觉船速放缓,紧接着岸上传来急剧的马蹄声。
两人同时抬头,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自对岸传来,“敢问船上是跃马帮哪位高手主事?白虎军卫垣求见!”
穆国上将军卫垣亲自领兵,不必问便知随后众骑乃是穆国最为精锐的虎贲部队,如此阵势,非同小可。解还天等跃马帮高层主事在白虎军出现同时便已抢上甲板,不待请示,耳边便响起殷夕语清扬动听的话语,“卫将军久违了,殷夕语在此有礼!”
“哈哈!原来竟是殷帮主亲至!”卫垣策马追船,笑声回应,“可否请帮主下令停船,容卫垣登船一叙?”
殷夕语来到船首,挥手之间,船队反而往对岸靠去,显然并不打算依言行事,同时笑道:“卫将军见谅,我帮中商船贸易诸国,所载所运皆是贵重货物。眼下深夜行船,将军突然率兵而至,若不弄清来意,夕语岂敢从命。”
江风吹得衣衫拂面,两人隔江对答,如同面前交谈。卫垣纵马疾驰间仍是中气十足,丝毫不见凝滞,内功修为可见一斑。
“不瞒帮主,在下奉命为三公子与王族公主而来,听说帮主在楚国替他们挡下少原君府追兵,并送他们越境离开,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跃马帮相助夜玄殇之事虽瞒得过易青青,却绝瞒不过少原君,殷夕语早知会被识破,却不想皇非动作如此之快,未出手下一兵一卒,就令他们甫入穆国便遭追截。
殷夕语一边暗中下令巨舟加速,一边答道:“将军说笑了,跃马帮若有心助三公子逃过追兵,虎贲高手这般蜂拥而至,自是不能停船,若不曾与三公子有所瓜葛,便也无须停船,令将军白费周折。彼此前路不同,恕夕语不能远送,将军请了!”
卫垣沉声喝道:“殷帮主如此决定,只怕后患无穷,倘若太子殿下怪罪下来,我亦无法为帮主开脱。同时开罪殿下和少原君的后果,帮主还是先思量清楚再说。”
殷夕语道:“多谢将军提醒,太子殿下若是对跃马帮有所不满,不妨亲临问罪,夕语定当洒扫以待。”
卫垣仰天长笑,白虎军众骑马速陡增,“好!够胆色!卫垣受命在身,只好先行一步,便在前方鬼愁峡恭候帮主大驾!”
鬼愁峡十里险滩,河道狭窄,很难阻止卫垣这等高手强行登船。白虎军人多势众,若要围剿跃马帮,恐怕将有一场血战。解还天等人皆是色变,这时忽听舱中有人朗声笑道:“卫将军既是为我而来,何必等到前方鬼愁峡,你我便在此切磋几招,岂不更妙!”随着这桀骜话语,夜玄殇现身船头,玄衣长剑,迎风卓然。殷夕语耳边同时传来他的指示,“带子娆去落峰山,穆国的人交给我。”
“我陪公子会会他们。”媚语妖娆,随后出现的白姝儿淡纱遮面,她此时仍穿着先前的衣物,体态形貌模仿子娆,惟妙惟肖。夜玄殇侧眸一笑,伸手挽上她纤腰,不待殷夕语说话,两人纵身离船,瞬间横跨宽余数丈的江面,双双落向对岸林中。
巨舟迅速远离,白虎军马嘶惊鸣,一片怒喝声中,掉头往对岸追去。
楚都之东,云台接天。
八百年前九族诸侯在此歃血为盟,共奉子姓王族为主,曾击掌立誓的巨石遥参天际,历经千百春秋,烽烟岁月,风雨沧桑矗立如初。
伴着旭日第一道阳光破云而出,烈风骑军旗遥现前方,一片赤云烈焰,遮天之色。与此同时,王师玄底金纹战旗赫然昭现,向接天台方向徐徐前行。
三军之前,一方是金甲白袍傲然睥睨的容色,一方是云龙玄服清冷深敛的眉眼。一口墨色长棺,竟是依照楚国军礼之仪护送而至,一顶金帷软轿,华帘深垂,端倪不露。
下马,登台,长风吹起招扬的王服,曦阳照耀夺目的华衣。
放眼金戈铁马,三十里连营蔽日。
一步步登上接天台的两个男人,初次相会,楚江之上风云涌,似海君心,万般荣华。
再次相对,指端纵横锋芒现,棋逢对手,九州战云。
这一次息兵之盟,是千军屏息,是万人注目,一举一动,决定着天下苍生的生死与命运。
驻足台前,皇非首先含笑行礼,“参见王上,臣护驾不周,亦没有保护好公主,在此先行请罪。”
“不过一场误会,少原君近日辛苦。”子昊近前抬袖,温文尔雅君王之仪,无懈可击。
淡淡的微笑,淡淡的话语,高耸的石壁上铭刻罢战之约。抬眼间目光交接,仿若寒兵出鞘的光芒。
风过长空,晨光在连绵的兵甲之上化作一片锐亮的波潮,仿佛隔着崇山峻岭,隔着长河激流奔向沧海八荒,拔地而起的险峰,便如一柄开天辟地的长剑,在天穹之上破穿风云壮丽的颜色。
“接天盟约,九域为证,我大楚愿与王族冰释前嫌,永结同好。”
皇非明亮的目光,沿那苍峰之剑直上云霄,如与天光同色,那一瞬静下的风中只闻战旗飞扬猎猎之声,高大的石壁轰然震动,一方掌印深入巨石数寸,清晰可见。
盟约石在,誓言不改。看江山烽烟万里,八百年兴亡迭起。
“好掌力。”东帝负手静立,轻轻一赞,云袖飘摇如不散的夜色,万般风云尽在其中,“皇非,你说若我二人放手一战,胜负几何?”
“王上此言,引起人十分兴趣,只可惜,盟约在前。”万众之巅,卓傲不群的男子亦微笑,似是一叹。
东帝侧首,“自九域初始盟誓至今,只要这方巨石不倒,违誓者天下诛之,此时朕心中,倒是略觉遗憾。”
皇非举樽致意,“确为遗憾!”
子昊仰首长笑,袖中掌动,一道真气破空而去,参天巨石再添掌印。
盟约即成,两盏烈酒遥祭天地,一饮而尽,两人眼风交错,拂袖转身。
唇角淡淡的锋芒,眼底无声的精光。两道逐渐背离的身影,两方风扬战旗的气息,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脚步,却是相同不变的决然。
日光照耀险峰,山巅一只苍鹰振翼冲起,一声厉鸣直穿云霄!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到脚下传来轻微的晃动。
半空中一块碎石突然坠落。便在二人身后,众目齐聚之处,伴着一阵轻雷般的声响,似有两道笔直而细利的痕迹割破一字字誓约,沿着方才的掌印破裂开来。
巍巍高耸的盟约石微微震颤,如同被神兵利器劈开了锋利的沟壑,那无法阻止的裂痕逐渐扩大,越来越深,越破越急,紧接着整个接天台开始动摇,无数落石崩坠如雨,高达丈余的盟约石竟在两人掌力余劲之下寸寸破碎,终于一声巨响四分五裂。
接天台猛然剧震,地动山摇!
便在此刻,玄衣动,白袍扬,子昊与皇非几乎是同时转身,双掌齐出!
两道无可匹敌的劲气,毫不留情地交锋,摧山裂石。接天台下,喊杀之声陡然响起,仿若赤浪玄潮席卷大地,山河骤然色变!
西山大营,公子含回尚在睡梦之中,忽被一阵急促的兵戈之声惊醒。匆忙起身,帐门已被人猛地掀起,一身戎装的赫连啸大步而入,到了近前按剑道:“请公子速速更衣!楚都水军袭营,伯父命我来请公子,众将士正等公子登船开战!”
含回若闻晴天霹雳,颤声道:“皇非,皇非不是在接天台吗……这是为何进攻大营?”
赫连啸道:“皇非在接天台碎石毁约,烈风骑已与王师交战,公子莫再迟疑,快些随我出去!”
“皇非反了,终是反了……”含回登时变得面无血色,“这可如何是好……”
“公子只要下令平叛便是。”赫连啸哪来耐心与他啰唆,一把将人拉起,命左右替他换上早已备好的王袍玉冠,一声令下,簇拥着这新任楚王登上战船。
太阳刚刚升起,江面朝雾初散,前方无数重甲的战船一字排开,正遥遥向西山大营逼近。
大军压境,战云漫布。
含回勉强看去,只见楚军战旗赤色一片仿若烈焰燃透大江,不禁神魂俱丧,若不是被赫连啸扶着,几乎便要瘫软下去,待见到指挥台上的赫连羿人,急忙上前紧抓着他的手道:“侯爷这难道是要与烈风骑决一死战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们怎是皇非的对手!”
“公子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夫征战南北时,皇非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有何惧哉!”赫连羿人放声大笑,将含回拥至主座,按剑喝道:“西山三军听令:少原君篡位谋逆,我等扶立新主,发兵平叛!我王有旨,凡斩获敌首者,晋军功一级;斩敌十人以上者,封爵赐田;斩杀叛首皇非者,即封上将军,君府财物任其取拿,子孙同享!”
受此奖赏刺激,大营战士斗志高涨,万人齐齐拔剑高喝:“擒杀叛贼,吾王万岁!擒杀叛贼,吾王万岁!”
含回惊得一步跌坐下去,面色发白,竟是说不出话来。便见中军击鼓下令,四周同时响起进攻号角,百余艘战船风帆迭张,往前方楚军迎击而去。
离楚江不远的一处山头,聂七、宿英两人遥望江面上大战甫起,接天台方向群鸟惊飞,亦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是时候了。”宿英霍然起身,双目炯炯盯视前方。
聂七自上方山岩一掠而下,搭了他肩头道:“机不可失,我们这便行动,送他娘的楚国一份大礼!”
宿英目透精光,沉声道:“灭国之仇,十娘之恨,今日必要亲手得报!”
两人展动身形,双双往楚江上游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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