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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氏说知道了,又回道:“崔姑奶奶进庵前老太太就差人先行打点了五百两,说是中秋香油钱给菩萨塑金身用的,镜台庵的师太接了回赠了老太太一串驱病禳灾的香草囊,崔姑奶奶听说了变卖了宅子要把钱给还上,师太好说歹说这才算是劝住了。”
崔媞的性子由来如此,前儿走前还狠狠地道句嗟来之食,卿妆提笔在绢上绘了广汉清虚府聊作今晚上拜月祭祀的月宫纸,撂了笔提起来对着风口吹墨才叹了口气。
“她在庵里两耳不闻红尘事,你想方子送进去不叫她知道罢了,好歹先崔老大人是大爷的老师,当年的传道解惑之恩不能忘,老太太那儿五百两咱不能比肩权减了二百两再送去。”
和氏应声过了上前将她画好的那些一并捧起来晾着,正逢外头丫头抬了合抱粗细的斗香进门,和氏叫抬到库房前的廊庑下晾着,卿妆见了忽想起卫临简来,“今儿大伙儿都忙,四太太恐脱不开身照料他,你回头差人谢四太太时候叫人问问简哥儿今儿可怎么样,缺什么少什么来回我,给他添补上。”
“倒是不曾少什么,团圆的日子里头少了爹妈,再跟着嫡亲的祖父祖母也不香甜。”和氏少有这样没规矩的时候,揖了礼道:“太太别埋怨我说话直,只是可怜了简哥儿,丫头来时还回了句以往中秋里头哥儿不能拜月,小孩子家家的爱玩泥塑的兔儿爷,都是先廉大爷给买了来的。”
卿妆惦记着陶悯瑶的情分格外照拂卫临简,想了想从方斗橱子里挑了把钥匙来,“我记得从邺京搬家时候带了一对兔儿爷,说这儿做工没有邺京那样细致,留着给远极和姮丫头玩儿的,你上里头找找去可还在,捎带手挑几件傀儡人和小银船一并给他送过去。”
和氏忙不迭去了,苌儿坐窗户沿上后仰下来半截身子只盯着卿妆瞧,“我瞧你这性子越发不讨人喜欢了,记挂个失怙的小崽子也就罢了,可当初被崔媞挤兑得没有容身之地,这回倒好白白贴进去三百两银子人还不惦记你好,你说你图什么?”
“我不图什么,可崔媞她爹和她是两码事儿。”卿妆给她从窗户沿上掫下来,摁椅子里好生坐着,“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正踅摸人给你做成人的大礼衫,瞧瞧你叉着腿对着院门,俩脚丫子晃人头晕,外头人来人往的成什么样儿?”
苌儿冲她的脊梁骨吐吐舌,“及笄礼有什么要紧,你不给我办我还就不成大姑娘了,再说了,我生辰八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预备着哪天办?”
一张嘴叽里呱啦地闹得人头疼,卿妆叫了两个婆子把夜里要燃的素馨宝塔灯给搬到院子里的亭榭上用香烛供奉着,回头扫了苌儿一眼,嗤笑道:“不知道也好,等哪天我心里痛快就给你办了及笄礼,过后就给你找人说亲,早早嫁出去省得天天跟这烦我。”
苌儿不耐烦听这个,斜着眼看她忙得跟陀螺似的,“我说你今儿也就十九,啰里啰嗦跟九十的老太太似的,成天就惦记着我成年嫁人,你是不就想诓人家冤大头的聘礼来的,瞧你那点出息!”
“能骗一个是一个,董仪渊——”
她出了门上院里叫人,苌儿跟出来伸长了手捂她的嘴,“说话就好生说话,你叫他干什么,两袖清风一个大子都没有多余的,拿什么当聘礼,我不嫁!”
卿妆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又转而问面前行礼的少年,“前院大人那儿搬了六坛桃叶醉,一刻前来人说快见了底了,这儿又匀出来两坛给大人送过去。这酒后劲儿大,司戎库部侍郎和主事素来和大人不睦,看着点别叫他们撒酒疯让大人下不来台,瞧着不好打晕了关倒座房里头去,省得众目睽睽的闹腾。”
董仪渊绷着脸没笑,接过丫头递送来的两坛酒行了礼又去了,身后头跟放了虎狼撵他似的越走越快,脚下磕磕绊绊地倒能一乜眼人就不见了影。
卿妆回头,苌儿正瘫在美人靠上叹气,“笑吧笑吧,回回着了你的道,这日子可还有能好生过法儿?”
她笑,从丫头捧着的点心盘子里挑了块玉兔团圆饼递给她,“中秋之时说这些有什么当紧的,祈婚嫁合男女罢了,外头大姑娘小媳妇盛装出行踏月访亲,可以留宿在尼姑庵不用回家,闲游走月亮正是好时候。”
寻常插科打诨,可正经说起来苌儿又不好意思了,垂着眼睛道:“阿姊,你觉得我该不该嫁给董仪渊,拿不定主意,你说说呗!”
卿妆道:“没什么该不该,就看你想不想,想就嫁,不想就换个人嫁,没什么拿不定主意的。”
苌儿为难地点点头,良久才抬起脸来,红扑扑的,“阿姊,今儿晚上我能不回家么?”
“和谁出去?”吃了饼喝口茶打趣两声小姑娘,悠闲的时辰也该到头了,卿妆叫珑宁把结账的庄头叫进来,这厢又问道:“你不知道该不该嫁的人?”
苌儿的头越点越低,“永安府时候说死心都是假的,我在路上老惦记他,要不怎么能上九江救人呢?我,今儿再确认一回,阿姊,你说好不好?”
卿妆捧了账册进门,捎带手抚抚她的脑袋,将袖子里的荷包塞进她手里,“外头人多,仔细别跑丢了。”
那些庄头进门时候就看见个半大姑娘扒着门边冲大奶奶嚷嚷油乎乎的手把头发糊了,回过头不见着恼色只抿着唇笑,后头飞身上了房顶,三蹿两蹿不见了,瞧方向是去前院的。
盘账结账又有契到期续期的,直忙活到过了晌才把庄头都打发出去,又叫从库房里拨了两千银子给各庄子上发中秋节的赏钱,饭没吃几口登门拜望的女眷和女官们络绎不绝,直到掌灯时分才把最后一波送出了府门。
卿妆候在二门上等人,饮宴整日的爷们儿仍旧是神采奕奕的模样,牵了她手上院子里头赏月,到了亭下的佛龛前冲月光菩萨拜了拜,又点了斗香祈求万斛桂粟薪收这才登亭赏月。
葵花石桌上供奉了两盘月饼,排着纸绢做的素服女子像,卫应拈起个瞧了瞧,“素闻扬州小秦淮河沿岸有这样摆月宫人,以莲藕祭祀的风俗,是这个不是?”
卿妆点头,他又问:“求什么?”
她笑眯眯地道:“求貌似嫦娥,圆如洁月。”
卫应转过头支着腮上下打量她,食指在鬓边敲了敲,“确实,这儿的风水好,把尖果儿似的脸都养的圆润了,再求求回头长得真和银盆似的,当真圆如洁月了!”
女子可杀且不可歪排美貌,她气坏了张牙舞爪来咬他,他任她发狠在手背上留下串牙印子,闹腾间袖子里的物件掉在了桌子上,是只张着伞盖的兔儿爷。
要说兔儿爷也不妥当却是个女兔儿爷,头戴庆云冠穿一身缠枝花袄裙的官服腰系牡丹大带,怎么瞧怎么眼熟,和她寻日宫中的打扮一模一样,只是生就一张栩栩如生的兔子脸。
三尺来高俏生生地立在桌子上,她看了又气又笑,瞪了他一眼把女兔子抱进怀里,“卫应,看来你就是我命里的冤家。”
如此颂扬他笑纳了,抚了抚她的脸笑道:“冤家送你的,喜欢不喜欢?”
“喜欢呀!”她娇娇俏俏的尾音像把小钩子,眉眼连带着都是弯弯的,“喜欢它,也喜欢你!”
他俯身来亲她,袖犬从卿妆的袖子里钻出来,闻着他唇上有点心的滋味,顶着圆滚滚的大脑袋去亲他;卫应嫌弃,拎着它的脖子肉给揪出去老远,袖犬不乐意,在桌子上打了个滚咕咕哝哝的,翻山倒海似的推了个果盘下去。
丫头来收拾残局,卫应点点怀里人的脑门,看她唧唧咯咯地捂着嘴笑直摇头,“养的小畜生跟你一个德行,脾气大的没边儿了!”
“我脾气好,好的不得了,你看看,看看!”她慌里慌张给自己找补面子,凑到他耳朵边神神秘秘地道:“你送了我份礼,我且少不得你的。”
珑宁送上来两只锦盒捎带手带了随侍的丫头们离开,山亭上只剩了他们二人,锦盒打开是成套的戏服,虽没有勒子水纱,但装扮起来却横生了七分雅致柔曼的韵味。
她垂了水袖俏生生地立着,“卫大人,想听什么曲儿?”
他没开口,只执了酒樽在手,目色沉沉地看着她,酒水微漾早乱了心事。
卿妆笑,“那就先《惊梦》吧。”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是他听过许多遍的,却无一人能似她绸缪顾盼,一朝入梦,果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她又同他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水磨腔缠绵婉转,亏得她一把好嗓子,好叫他明白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
她也同他唱那曲《滴溜子》,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竞开遍,湖山畔,云缠雨绵;窈窕的身姿徘徊在无穷无尽的风花雪月里,中秋的孤光他与她共赏,一夜看尽江南烟雨里春容半遮的女子,与歌尽云霞韶光的良辰美景。
他醉在她的曲子里,不知今夕何夕。
转天入宫上值仍旧是宿醉后的郁结,始作俑者倒悠闲自得,挨着车围子缠着他嗤嗤的笑,伸手勾了他的衣袖缠缠绕绕,“头还痛么?”
他不待见她这样洋洋自得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笑模样,“把我灌醉了有什么企图,昨儿回了房可对我有不规不矩,还不从实招来?”
卿妆把脸埋在衣襟上笑,“哪里有,你哪里醉了,回房了还在我小衣上题了首诗,才思敏捷,旁征博引哪轮得着我不规矩。”
素来的英明毁于一旦,他觉得头疼,宫门前仍旧佯怒不愿意理会她,不防有女官来回事,伏在卿妆耳朵根儿上道:“喜倌昨儿从马上摔下来了,跌折了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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