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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赖斯特少校的一日见闻

作品: 从长津湖开始 |作者:袁行侠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8-20 00:10|
    今天是赖斯特作为俘虏的第十天。

    阳光依旧少,天气很冷。

    今天也是想念佛罗里达州海岸阳光的一天啊……

    赖斯特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翻了翻中国人给他发的一个宣传小册子,上面只有一些简单的英文标注。

    他只是看了几眼,便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嘿,兄弟,给我铺点厚实的被褥好吗,这床太硬了!”

    他对着门口看守的士兵喊了几声。

    那几个中国士兵并不能听懂他说话,他只好用力的比划指着自己的被褥,做出了一个“cold(冷)”的动作。

    在门口守着的战士们为难的神情中,几个战士把自己的被褥拿了出来,给这个美国人俘虏铺上去。

    赖斯特摸了摸被褥的厚度,还不是很满意,这薄薄的被面里几乎没有什么棉花。

    他很不理解,这些中国人难道从不睡床吗,如此硬的木板他们是怎么睡得着的?

    很快又到了吃饭的时间。

    他看着几个中国士兵端着那些他根本吞咽不下去的食物端了进来,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这几天他已经发过很大的牢骚,这些人就给他吃这些东西,第一次啃那枯燥无味的“灰白色面包”的时候。

    他就发了很大的火。

    他告诉他们,他一定会向联合国去告状,告他们虐待俘虏。

    “怎么了?”

    正当赖斯特整个人再次拒绝进食,门口敲门进来了一个年轻参谋,赖斯特认识他,这是他这一周多以来唯一能够畅通交流的中国人。

    “ Food(食物)!我需要食物!”

    “这些不是吗?”

    “刘,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人吃的东西吗?我需要牛奶,面包,奶酪,咖啡,一切能补充热量的东西!”

    年轻参谋沉默着,他把桌上的食物端走了。

    莱斯特很得意的在想,这一下这些中国人应该可以乖乖就范了吧?

    他想着,待会就能品尝上温热可口的咖啡和黄油奶酪,顿时流下了幸福的口水。

    果然。

    过了一会,那个参谋又回来了。

    只不过并不像赖斯特所想的那般,这个中国人只是带着自己在营地里逛了一圈。

    然后接下来看到的一切,却颠覆了他的想象。

    赖斯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中国士兵们蹲在一个个的草地上,不顾形象的啃着如石灰粉般的食物。

    他只尝了一点点,便吐了出来——他敢打包票,他外祖母家农牧场里饿了三天的发情公山羊都不会吃这样的东西。

    这些中国人是来打仗的吗?

    吃着这样的食物,他们的脸上为什么还会有笑容,他们难道甘愿来受罪?

    他看到这里最好的食物是土豆,在小小的炭堆里用灰捂着,因为怕生火起烟,只准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火点。

    所有人都在排着队,但眼前的士兵成百上千,有的人等不及了,只能啃着生的冻的硬硬的带皮土豆咬着牙往肚子里咽。

    赖斯特不说话了。

    他不得不承认,给他吃的食物比起这些中国士兵们的确要好上很多。

    但他也知道,自己想的牛奶面包、咖啡热酒那些,恐怕全都泡了汤了。

    那个年轻参谋告诉他,这就是中国人,中国士兵。

    赖斯特感到很荒谬,又感到不可思议,如果这是真的……

    这样坚韧的民族,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赢呢?

    麦克阿瑟是昏了头的吗,他想要在圣诞节前结束战争?

    放在以前,他觉得中国人一定没睡醒,而现在他觉得也有可能是麦克阿瑟在做梦。

    回到小小的看守屋里,赖斯特躺在床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踏上朝鲜的土地,踏上鸭绿江岸。

    十一月初,麦克阿瑟在联合盟军内部大搞长跑竞赛,扬言谁能第一个到达鸭绿江,必受嘉奖。当时的赖斯特就想着自己一定要当上十六国“长跑冠军”——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离江边更近。

    于是他作为美军少校顾问,将自己所带领的一个南朝鲜军团,彻夜开拔通往北边边境,沿途的北朝鲜军根本无力抵抗。他携着大军,在雪山之间日夜兼程撒欢的跑,他成功了——他如愿第一个到达了鸭绿江。

    天知道,赖斯特当时心情是如何的豪放激动!

    他兴奋的拿起机枪朝着对岸扫射,开着汽车和士兵们合影留念。

    他在冰面上高声欢呼着:“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我是第一个到达鸭绿江岸的美国人!”

    是的,当时的赖斯特是第一个到达鸭绿江的美国人,但他不知道自己也即将是第一个被俘虏的美国人,更是第一个被俘虏的美国少校高级军官……

    他创造了很多个“第一个”。

    很快,回去的路上,不过两三天功夫,他所在的南朝鲜部队,就被漫山遍野奔涌出来的中国人给全部歼灭了。

    当赖斯特再次从午夜里醒来,看着这冰冷的铁窗,木床和小黑屋,他仍旧是感觉活在梦里。

    他曾在西点军校任教,也参加过二战多次经典战役,对于世界各国的战史和战术都如数家珍……但是这些伎俩在中国人的面前通通未能作数。

    他很沮丧。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哪一只军队如同幽灵般在山岭之间大胆的穿插,拦前截后,白天隐藏,夜里进攻,明明他们已经用飞机和坦克对着四面八方轰炸,但只要那尖锐的“中国喇叭”一响,数之不尽的中国人仍然从漫山遍野处神出鬼没的进攻过来。

    这种打法,他闻所未闻,更难以招架。

    “上帝保佑,希望我能活着回到美国吧!”

    日子就在这样枯燥而无味的俘虏生活中度过,赖斯特甚至以为自己的下半生可能就这样了。虽然过得并不算舒心,但至少这些中国人不会打骂虐待他。

    但是枯燥的日子里,这一天突然来了一点新鲜感。

    如果他懂中国话的话,他一定会知道有一个有趣故事叫做:组织部来了一个新人。

    清晨,趴在窗口,想要晒晒太阳的赖斯特,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个全身穿着美式军装的人。

    “嘿!”

    他想喊住他,但是隔着老远,那个“美国人”跟着这里的一个中国指挥官进了屋子,并没有听见。

    赖斯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老俘虏了,应该大方一点。

    他决定等他。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其他的美国人了。

    这里的中国士兵们都不会英语,完全和他无法交流,他简直受够了这样不能和人说话的鬼日子!

    赖斯特于是心情非常不错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着装,尽管不是美军军装,而是这里的人给他发的中国式棉服。

    但保持一个体面的模样,去见自己的同胞,不是更好吗?

    他甚至捡起了被他扔在地上那一本赤色中国宣传小册子,高高兴兴的翻了几页,尽管看不懂,但也看的津津有味。

    他甚至因此学会了几句中国话:“泥嚎”、“大家嚎”、“喔嗳矛主兮”等等,听得门口的守卫直对他竖起大拇指。

    等待时间挺长,赖斯特在那胡思乱想着:等那个美国人同样作为俘虏进来后,自己应该怎么招待他比较好?

    带他吃一吃炭烤土豆?

    还是教他两句新学会的中国话。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战争有没有结束?

    麦克阿瑟先生要是到了鸭绿江岸,会不会也跟他一样被擒住……

    赖斯特脑子里在那胡思乱想着,已经从纽约想到了华盛顿,从陆军想到了被邻居家那个小男孩杰克胖揍的流浪狗,他手里的“漫画书”也已经翻卷起了页角。

    某一刻。

    他忽然在窗口依稀看见有人出来了,他立刻从床上翻身起来,往外面看过去。就见那个“美国人”一路说说笑笑,居然跟着一群中国士兵去了他们的中国食堂吃早餐。

    “What(搞什么鬼)?”

    为什么他可以在外面自由的活动,而我只能在这个小木屋里面待着,这些中国士兵是在搞区别对待吗。

    why?这不公平!

    赖斯特感觉到很愤怒,他问门口的士兵,但是门口的士兵一问三不知,二者之间讲话如同鸡对鸭讲。

    他重新坐下来。

    眼巴巴的望着窗外

    终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看到那个“美国人”从一间中国指挥官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赖斯特眼睛亮了,他发誓,自己一定要让那个美国人注意到自己!

    “嘘~嘘!”

    他把拇指和食指放在嘴前,伸出舌头,抵在手指相接处,深呼吸,吹起了一阵清晰而响亮的口哨声。

    “嘿,兄弟,这边!”

    赖斯特连忙挥手道:“我早注意到你了,你为什么能自由走动!”

    但是他的“美国同胞”并没有回应,他在与旁边的人低声交谈,随即往他这边瞧了一眼。

    赖斯特不满了:“朋友,别这样,你听见了我在说话是不是,是不是?”

    他们一行人匆匆路过,并没有回话。

    “Shit!你们为什么不把他也抓起来?”赖斯特感到深深的恶意,他大声拍打着木屋的门,“我一早就看到了!他还跟你们一起共进早餐,这不公平!我也是美国人,为什么他可以如此自由,你们这是歧视,是虐待俘虏,我要向联合国告发你们的政府……”

    士兵们很无奈的告诉他,他们并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而赖斯特也很无赖的告诉他们,你们这些家伙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赖斯特吵也吵累了,他又跑到窗子前望过去,发现那个“美国人”已经走远了,不过隔着窗户,他看到了那个人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这边。

    不知为什么,他从那个眼神里看到了一股深深的冷意。

    赖斯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难道自己要感冒了?”

    他愤愤的躺回床上,有气无处发,只好使劲锤了一下铺的厚厚的床,“……都怪这中国人的被褥!”

    他躺着躺着,慢慢的就睡了过去。

    某一刻赖斯特忽然惊醒了过来,发现外面的中国都在欢呼,吵得他不得安生,一个个像过了年似的——这也是他新学来的中国词。

    “加餐了!”

    那个年轻参谋走了进来,给他端来了今晚的伙食。

    谢天谢地,除了正常的伙食外,他居然分到了几根香烟,几块饼干。

    还有一小碗的肉汤。

    赖斯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参谋告诉他,他们这里来了一个中国式的约翰·巴斯隆。

    巴斯隆他知道,二战时海军陆战一师的传奇英雄,率领一个班用枪硬生生地挡住了日军三千人的攻势。

    可中国人有英雄吗?

    他没反驳,管你是不是英雄,给我加餐就当是了!

    赖斯特在碗里面扒拉了几下,肉汤里面只有搅得稀巴烂的几小片肉丝。

    他很抱歉用肉汤来形容这一碗黑漆漆的汤水,年轻参谋告诉他这是他们的英雄,打下来的鸟雀。

    “好吃吗?”

    门口的战士也忍不住问他,他听不懂。

    但是看那副模样,想了想把汤递给他:“试试?”

    “不不不!这是首长给你吃的,我们可不能吃,那是违反纪律!你吃你吃……”

    赖斯特不懂这些士兵们明明很想吃,为什么一动不动,换在他的队伍里,那些白佬们可不知道什么叫慷慨,早就一抢而空。

    不过他无所谓的耸耸肩,随即在这些士兵们的注视之下把汤喝完了。

    “原谅我吧,我已经很久没尝到一点肉味了。”赖斯特舔了舔嘴唇,感觉味道还不错,他心里如此想到。

    他甚至恶俗的想到,如果这汤里是毒药,他也认了。

    这些中国士兵们眼巴巴的望着他,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吃得好,吃得好,就当替我们吃了,给你吃得胖胖的,以后可不许再打中国人啊。”

    一个年轻的小战士从门口进来,把他的碗碟拿了出去,赖斯特不明所以,只是点点头,小战士高兴地笑了起来。

    晚上。

    赖斯特发现隔壁的屋子,新住进来了一个南韩国俘虏。

    “你叫什么名字?”

    “&*£¢^#¥$_(´_`」*∠)_……”

    “Fuck!”

    赖斯特只是交流了几句,就知道这个南朝鲜人并不懂英语,他们完全无法交流。

    而那边的安鹏程看到他是真正的美国人,高兴的坐起来,不停的敲着墙壁,想要跟他说话。

    但是赖斯特不厌其烦,他们根本无法交流,为什么还要烦自己?

    “Shut up!”

    他踹了一下墙,对着隔壁的房子吼了一声。

    那边的安鹏程身子抖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他原本以为遇到真正的美国长官了,或许有不一样的感受,哪知道这个白人跟那个将他俘虏的美军……不,中国长官一样的让人害怕。

    赖斯特哪管他想了那么多。

    他在闭目养神。

    他今晚还有事要干呢!

    在若干年后,他在回忆录中写到:

    “我当时以为又来了一个美国人俘虏,我兴奋的想:‘哦,上帝垂怜!赖斯特,又有一个倒霉蛋要进来了,你终于可以和人说说话了,或者两个人打打德州扑克?’你要明白,当时的中国士兵懂英文的并不多,就连审问、交流、教育我的一度都是同一个年轻参谋。这在美国可不常见,情报局的那些家伙们,能用不同的人不同的方式让你乖乖就范,而中国人不同,他们总是温和说话,对待战俘像对待亲友一般和煦。我从1942年珍珠港入伍,打过菲律宾,去过日本,也去过南韩,我的从军经验非常的丰富,我可以向上帝保证——这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和军队都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当然,这并不能阻止我向往自由、渴望交流的心思。”

    赖斯特在自传中的表述,很显然,当时的他已经枯燥到了极点,他盼望着第二个俘虏能够进来。

    他甚至有时候在祈祷美军打败仗。

    于是他隔着窗户吹口哨,不顾守卫的劝阻,大声呼喊着,想要和自己的‘美国同胞’提前沟通一下感情。

    但是他没想到那个穿着美国军装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中国人的作战指挥部,被奉为宾上客。

    他当时无法理解,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知道自己的小算盘完全落了空——他恨得牙痒痒。

    他甚至恶意的揣测,就算是麦克阿瑟来了,这些中国人也不会如此的重视吧,毕竟众所周知,那就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直到三年后的1953年秋季,朝鲜战争结束之后,赖斯特作为交换的战俘回到了美国,当国防部令他撰写作战记录时,他才从报纸上得知,当年那个披着白色披风、穿着美式军装的人就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白色死神狙击手,被美军士兵们称作在战场上行走的‘幽灵’,狙击岭上不倒的铁血王牌。

    士兵们害怕他,憎恨他,恐惧他,又敬畏着他,但面对如此强力可怕的对手,赖斯特却通通没有什么印象。

    作为第一个被中国人俘虏的美国人和美军少校军官,他是倒霉且幸运的,他躲过了让十几万美国人丧生或受伤的一场远东战争,躲过了来自中国死神的一粒粒冰冷子弹。

    但每当有人问起他,是否真的看见过那个幽灵,他总是哑口无言。

    他并不知道在那个风雪之夜里,那个令美国人闻风丧胆的神秘‘幽灵’究竟和中国人的军队统帅谈了什么。

    他唯一知道是那间小小的木屋里,他们坐了很久,也谈了很久。因为绵绵的风雪之中,夜色带着冰冷的寒意使他昏昏欲睡,但他记忆里依旧看到昏黄的灯光一直在亮着。

    他抱着中国人拿给他的温暖围巾和中国棉服,坐在墙角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到来人出来,但是直到深夜也一直未能如愿。

    “中国人可真能熬……”

    睡着前,他忍不住嘟囔着。

    然后翻身入梦。

    而门口守着的战士依旧在风雪里站的笔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