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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月移花影来(2)

作品: 木槿花西月锦绣 |作者:海飘雪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2-28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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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嫂子,莫要哭了,我们一定为你申冤。”

你哪一只眼睛看到他哭了?

他眼中分明带笑,半滴泪也没有,我在那里木然地看着段月容,眼睛不停地眯着,而他也是不停偷眼看着我,笑意更浓。

你笑吧,反正到时查出来你是个男子,倒霉的是你,你就笑吧你,我用唇语一张一合对他说着。

这时火把下几个女子扶着一个不停抽泣的寡妇走出祠堂,正是段月容平时在绣房讨教绣花技巧的那位牛哥二嫂,她两只眼哭得就跟核桃似的,人不停地发着抖。

“牛哥二嫂,别难受了,我爹非得给那二狗子一点颜色看看,还敢明目张胆看女人洗澡,反了天了他。”君翠花大声嚷嚷着,大手掌一挥,围观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

她看到她的三个弟弟和我们,立刻虎着脸跑过来,“你们三个这么晚没睡,在这儿干吗呢?”

三个毛头小子明显害怕了,怯懦着,“姐不也没睡吗?”

这时,族长着人叫我们进去,三个小子立刻拉我和段月容一家三口进了祠堂,不理君翠花在后面瞪着眼。

我们跪在堂下,说明了事由,族长老爷本来拧着的眉毛更拧了起来,一拍椅子扶手,“深更半夜,莫问先生打他家娘子,是在屋里打还是在屋外打?”

“屋里打的。”龙道大声说道,看着我一脸鄙夷,“爹,你看他把他家娘子打成什么样了?”

我那娇弱的妻在堂下不停地悲伤地抽泣着,抽动着略显健壮的肩,露出一条红痕。

族长揉了揉太阳穴,一脸头痛地说道:“莫问先生,你今天就在祠堂中跪一宿吧。”

我正待辩解,那族长一指那三个少年,加了一句,“你们三个也陪着他跪一晚。”

“为什么,爹?”三个少年大叫起来。

“还为什么?君不闻半夜三更擅闯民宅,非奸即盗,就算我们君家寨有不杀耕牛,不打老婆的习俗,但莫先生是外乡人,不懂寨规,再说他们夫妻俩的事与你们三个人何干了?还问为什么。平时不好好读书,种地也尽偷懒,平日里看在你们早死的娘分上,总是训训罢了,今天还要做出此等无耻之举,你们三个实在太过分了,丢尽了我君树涛的脸。平日里仗着你们几个的爹我是族长,便嚣张跋扈,不思进取,长此以往,定然胆大包天。再过几年做出像锣锅子一般扒人坟头之事,指日可待了。”族长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那三个小子傻在那里。

好,果然铁面无私。然而我还是觉得委屈,我打这个凶恶残暴、好吃懒做的妖孽,哪里错了我?

人群散去,祠堂天井里倒挂着被抽了十五鞭的锣锅子君阿计,他扒了自己外甥女家里的坟,倒在哪里直哼哼着再也不敢了。

我跪在那里,旁边还跪着一个直哼哼的二狗子。

“那寡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看了一眼呗。”

我忍不住开口,“二狗兄,你可知,非礼勿视!”

“龟儿子的,打小就偷我家晒的咸鱼,”看守我们的忠伯轻蔑地说道,“你小子命里注定就是个偷鸡摸狗的烂崽。”

二狗子哼了一声,“反正打小你们就这么看我,哪怕是做了好事,你们也不信。那怎的?我还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不成。”

我的心一动,猛然想起锦绣曾流着泪说过她天生一双紫瞳,人见人怕,比别人长得好些,更是成了别人口中的祸水降生、妖孽转世。

段月容也曾嘲讽地说过,既然世人都道他妖孽降生,他便总要做些让人不快乐的事。还有那些小孩对他无情的攻击……

上天既然让每一个人投生前喝下了孟婆汤,就是为了让人们忘了前世所有的恩怨,以一个干净的灵魂去重新活过。无论锦绣和段月容哪一个是真正的紫浮,他们都有一个重生的机会,然而就因为他们天生一双紫眼睛,长得同别人不一样,人们便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们,使之一生遭受白眼,甚至连做一个好人的机会也不给他们,于是变相地逼着他们重蹈覆辙,走上不归之路。

这是一个可怕的恶循环!

我猛然惊醒,自己不也平时妖孽妖孽地叫那段月容吗?他被废去一身功力,复国无望,还要放下所有的男性尊严,装个女人,虽也是前半生的罪孽所致,但如今不正是在受着上天的惩罚吗?

我道貌岸然地宣扬着现在是他改过自新、放下屠刀的机会,可也还是左一声妖孽、右一声怪物地骂他吗?

那我岂不是在帮着他继续扭曲自己的灵魂吗?

我跪在那里冷汗淋漓。

君阿计晕了过去,屎尿倒流得满身都是,院子里都是一股臭味,看守我们的忠伯皱着眉过来放他下来,给他上药清理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望着夜云满天,挡住了明月星空,不禁惘然。

“喂,莫先生,你在看什么?”二狗子看我站了起来,也大着胆子跟了过来,“莫先生,我觉得你做得没错。俗话说得好,打出来的老婆揉出来的面。自个儿老婆总要教训教训,才能把家里照顾得好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老鼠眼睛般的双目里满是色欲,“你家老婆真是赛过西施了。我说莫先生,你若不喜欢,我帮你把她送到山下卖了吧,银子分我两成就是。到时候我再帮你弄个黑眼睛的、小个子的、年轻听话的过来。你要汉家、布仲家或是土家、苗家的女子都成,反正君家寨本来就是男多女少,我一准儿给你弄个没开过苞的处……”他说得唾沫星子乱飞。

我打断了他有些丧尽天良的建议,淡淡道:“多谢二狗兄的美意,我家娘子甚是贤惠,我今晚确实处事不当,二狗兄为何不自己娶一个温顺的姑娘,好好成一个家室呢?”

“像我这样的人,哪有正经姑娘愿意嫁给我,不过找个相好的泻泻火罢了。”二狗子微微一叹。

“二狗兄,其实你生性聪慧,虽说犯过一些错,但不用去管世人的说法,照自己的心愿活下去便是了。你若真喜欢那牛哥二嫂,何不去规规矩矩地做两年工,攒些银两,派媒人前去说亲?浪子回头金不换,族长一生清正廉直,想必愿意帮你,牛哥二嫂亦会接受你的一片真心。好在牛哥又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你们两个不出一年,生个一儿半女,定能享尽天伦之乐。”

二狗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我现在可总算知道为啥那些个娘儿们都喜欢读过书的奶油小白脸了,你那嘴可真能说,难怪你能娶到你老婆那天仙样的美人儿。”

我笑了笑,正欲开口,忽地花瓶门处传来脚步声,我和二狗子立刻中规中矩地跪了下去,两人恢复了一脸忏悔。

月婵娟悄然从云中探出脸来,向众生放着无限的清辉。

祠堂门口,常春藤静默地蜿蜒着,欲奔向新的高枝,勾垂着的紫藤花轻轻摇曳,花瓣飘坠间,花架子下面人影一闪,我悄眼望去,却见一个紫瞳佳人站在我的眼前。

咦,这小子怎么来了。我松了一口气,懒散地坐回蒲团上,揉着膝盖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他一脸扬扬得意地坐在我的身边,不理二狗子的眼有些发直,轻声道:“你晚饭也没吃,饿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打老婆事件”的源头是他什么家务都不做,最重要的是让我饿着肚子。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的笑颜更是如花灿烂,递上一个大土碗盆,里面是一碗白米饭,上面是一堆黄黑乎乎的东西。我拿到火光下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发现是一堆炒得发黄发焦的油菜,那米饭好像也有些半生不熟。

其实,有些时候我也挺同情男人的。很多时候,为了爱情,男人们往往也做出巨大的牺牲和冒险,对于心上人做出的食物,即使有时候吃起来何其难吃,甚至无意间由于烹饪技术不高造成食物含有剧毒,却依然豪气万千地吃下去,心中流着痛苦的泪水,却满脸装出欢愉,还得口中欢乐地大笑,“亲爱的,好好吃啊,再来一碗吧。”

我一个劲地傻想着,怀疑地睨着他,“你自个儿做的?”

他点点头,塞给我一双筷子。

我拿在手里,刚想往嘴里扒,却迟疑地看着他。

他挑了挑眉,“你莫不是以为我下了毒吧。”

我哼了一声,心中却默认了,依旧看着他。

他大大方方地拿着筷子往嘴里扒了一口,嚼了一下,吞下去了,还大张其口让我检验。

我立刻抢过来大口大口嚼了起来,他在旁边不停地帮我拍着背,柔声道:“莫要呛着啊。”

果然呛着了,我噎在那里,他赶紧又在旁边递上一碗水,我一口气喝了下去。

我咽了下去,继续扒着饭,“你跟谁学做的菜?”

“跟那个寡妇牛哥二嫂学的,她是寨里唯一一个愿意同我说话的女人。”段月容哼了一声,“那个大胖坏丫头,到处跟寨里人说我的坏话,没人愿意理我。”

大胖坏丫头?

哦,君翠花!

“你是说族长的大女儿,君翠花吧!”

“这个破寨子里,还有哪个女人,又胖又坏。”

“她干吗那样对你?”我奇道,还有女人会对段月容感冒,我感到无比新鲜。

他恨恨地说着:“还不是嫉妒我长得比她漂亮,她的心上人长根多看了我几眼,就到处排挤我。”他在那里激动地开始历数着君翠花的恶行,全然忘了自己曾是一个杀人、抢劫、强奸、偷窃的刑事惯犯。

然后他又以一个杰出的政治家以及优秀战略家的眼光分析着她的优势劣势,详细叙述了他将要在君家寨男人女人中施行的远交近攻的作战方案,他最后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要夺走她的心上人,要她对我唯命是从,对我服服帖帖,跪在地上求我要她。”

很显然,段月容同学开辟了他的第二个战场:女人的战争。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他的对手竟然是君翠花,君翠花!

我的脑海里描摹着君翠花的塌鼻子、小眼睛、大饼麻子脸、水桶腰、老虎背、大脚丫和粗嗓门……

总之我无法将君翠花同美女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想象,段月容为什么一定要君翠花跪在地上求他要她。莫非杨绿水的死,以及我身上的毒使他的审美观点完全改变了?

一定是这样的!

我同情地看着他。

他在那里说得眉飞色舞,见我直盯着他看,便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柔情似水地看着我,“不好吃吗?”

“你干吗对我这么好?”我打了一个哆嗦,低声道,“有什么阴谋?”

“你这人,不是说要对人没有私心吗?”他轻轻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顿时风情万种,比女人还要女人,不理一旁二狗子的哈拉子都快流出来了,柔声说道:“我现在对你好了,你又要怀疑人家,真伤人心。”

我想起刚才的反思。也是,你口口声声要人家改邪归正,自己却第一个拿着有色眼镜看人,的确太过分了,我应该是第一个无条件信任他的人才对啊!

我站了起来,深深向他一鞠躬,“今天我有三不该,第一不该骂你废物或是妖孽,第二不该打你,第三最不该怀疑你给我吃的东西里下毒。”

抬起身子时,他看着我有些发愣,满眼不信。我心中一叹,看吧,人家不相信你了。我讪讪一笑,复又拾起碗来,“这是你第一次做饭吧。”

他点点头,看着我的眼神深不可测。

我满面惭愧地低下头,“我知道你一定不信我,算了。”我抬头干笑几声,真诚地笑道:“真好吃,你的这碗饭可比我第一次做饭要好吃得多了,”我认认真真地扒完这一碗饭,舔着最后一粒米说道:“还有吗?”我还真饿了。

他彻底呆在那里,脸上竟然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来,怯懦了许久,他侧过脸去,柔婉地低声道:“没有了,不过你若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吃。”

我怔住了。

他又转过脸来,满眼放着我从未见过的星光灿烂,绝艳的脸庞竟然勾起一丝羞涩的笑意,如紫色水莲花温柔地在清清的池塘里绽开,清风伴着花香和煦地拂过我心头,于是我无法挪开我的眼,沉溺于他的这一抹灿笑中,宛如梦境中紫浮恬休于木槿树下,对我温和地唤道:“你来了。”

我和他这样绞视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老迈的声音叫道:“这就对了,年轻人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原来是忠伯和族长家的三个小毛孩子抬着锣锅子回来了,惊醒我的一腔春梦。我急急地挪开了目光,一转头,却见是忠伯和三个小毛孩正将锣锅子复又吊起来。

三个毛头小孩轻蔑地笑道:“现在知道我们君家寨的厉害了吧,知道怎么疼老婆了吧。”

忠伯笑着打了三个小孩一下,“你们三个没事老管人家夫妻间的事做什么,快过去跪着,你们爹可发话了。”

三个小孩不情不愿地跪下来,拉着段月容,“莫问嫂子,下次你家相公若再打你,你便来告诉我们,我们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段月容羞涩地福了一福,“奴家谢过三位少爷,不过我和我家相公和好了。”

三个小孩又替天行道地骂了我半天,我讷讷地拱着手,正要再向段月容赔个不是,忽然腹中绞痛不已,我捂着肚子蹲了下来。段月容着急地看着我。我脑中灵光一闪,恨恨道:“你没有在饭里做手脚,可是在给我喝的水里放东西了吧。”

段月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僵在那里,有些懊悔,又有些笑意,我却忍不住地奔向茅厕,拉得天昏地暗。

前几日,我特地给夕颜配了泻药,怕她的肠胃不消化,得便秘,而段月容同学为泄私愤,便在给我喝的水中加了些,剂量虽不多,但是混着他给我做的那些半生不熟的饭菜,造成了严重的食物中毒,我拉了两天一夜,直拉得脸都绿了,手脚虚浮。

以后几天,段月容一边照顾夕颜,一边衣不解带地在床头给我端水送药,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还代我出去务农,认真地尽了一个妻子的义务,学会做了一手的好菜。

由于我们的家庭暴力事件,她得到了君家寨广泛的舆论同情,在我患病期间,以一种贤妻良母的光辉形象,能干地操持家务,照顾夕颜,一时传为美谈。于是很多寨民不再因为他的紫瞳而对他隔离,渐渐地放下偏见,大胆地同他搭讪起来,热心地为我们送来东西,帮他租牛,教他种地,还有些很多默默的崇拜者偷偷在晚上帮我们家翻地,譬如君翠花的心上人——君长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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