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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孔雀东南飞(1)

作品: 木槿花西月锦绣 |作者:海飘雪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2-28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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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声喊了起来:“非白救我,我在这里啊。”

琴音激越起来,如惊雷划破长空,照亮阴森的黑夜。那琴音仿佛回应着我的呼救,完全压过了那笛声,满含哀伤的甜蜜,失而复得的狂喜,又似切切的安慰,密密的承诺,悄然驻进我的心窝。

我的泪水汹涌而出,原非白在附近。可是齐放明明说大哥的援军要等天明之际进城,难道是原非白偷偷进紫园来了吗?

我正欲再喊,笛声却尖锐起来,似乎发怒了,抬我肩膀的小童一点我的哑穴,不声不响地继续走。

我小腿的鲜血洒下,听着《长相守》越离越远,笛声越加乖张清越,却是口不能言,焦急万分。这两个活死人般的小童要带我去哪里呢?

月轮清洒,我们的眼前忽然悄无声息地飘下一个撑着白伞的女子,她幽怨地站在那里,白衣,白裙,打着白伞,慢慢转过来。她额上一条白色抹额,头上簪着白花,一张俏脸却如花旦一样,敷着极白的粉,黛眉深勾,双目如桃花飞艳,那双唇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夜晚下,竟比那可怕的小童还要令人胆寒。

她飞过我们身侧,白伞轻轻一转,那两个小童还没来得及出手,已四分五裂。

我眼看要重重地摔在地上,她那乌黑的指甲一伸,轻轻托住了我,单手扶我起来,但她没有解开我四肢的穴道,却解开了我的哑穴,把我往腋下一夹,往前飞去。

我疼得龇牙咧嘴一番,看着她妖媚的侧脸,竟然吓得开不了口呼救命,许久鼓起勇气,“请、请问您是谁。”

她头上的白纱在夜空中长长地飞舞,划过长空,飘过清月,她微侧头,水漾的目光瞥向我,冷冽得我不敢再多言,她的娥眉忧愁地轻蹙,朱唇轻启,“未亡人。”

她的声音很慢很轻,却在半空中引起悲伤的回响,此情此景让我感到《倩女幽魂》中的小倩也不过如此。我的汗毛前所未有地大张着,于是我就在那里哆嗦着闭了口。

笛声传来,我们的周围又有小童的身影飘至,原非白的琴声也隐隐地传来,好像是在搜寻我,那未亡人在空中呜咽了几声,如鬼低泣,曼声唱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她所唱的正是卓文君的《白头吟》,那声音明明清幽婉转,却如金刚利箭穿破夜空,瞬时那笛声不见了踪影,小童的身影在西林之中踯躅不前,非白的琴声戛然断裂,尾音变调着隐在夜空之中。

我听得耳膜疼了起来,头晕晕的,喉间血腥漫出,恍惚间,那未亡人带我来到一座熟悉的宅院门前,她停住了吟唱,解了我的穴道,将我推入门内。

我幽幽清醒过来,然后诧异地发现她竟然将我带入了西枫苑。

西枫苑的宅子没有被焚毁,月光下的梅花森森立在那里,幽冷地看着我们。庭院中大雪积了很厚的一层,以往非白总要韦虎和素辉把雪扫得干干净净的。去年我还和素辉在雪地上堆了个雪人,谢三娘为哄我们高兴,在自己的箱子里给那个雪人找了件红衣服。谢三娘身材胖,那件红衣服就正合适大雪人,素辉那时还瞎起哄,说这件红衣服一定是三娘嫁给他爹的喜服,三娘抡着肥巴掌要打他,他躲到非白的轮椅后面,非白还是冷着脸,淡淡地训了素辉几句,可是他漂亮的凤目却盯着红梅雨中的雪人。我知道,他其实也喜欢这个雪人。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在那里痴痴地想着,未亡人把我拖进赏心阁,她附在我耳边,“告诉我进入暗宫的门口在哪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冷冷道,退一步,离这个未亡人远一些。

此人是敌非友尚不可知,不可轻信。

不料她如鬼魅欺近,双手紧扼我的脖子提了起来,“你既然做原非烟的替身,带着一千子弟兵从暗庄里冲出来,怎会不知道如何进入暗宫?”

“你也知道我是从暗庄里冲出来的,哪里知道什么暗宫?”我拼命地呼吸。

未亡人的手收紧了一些,幽幽道:“暗宫的入口也就是暗庄的入口,须知如果你再不说,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那个弹《长相守》的人了。”

我的眼前开始模糊,心中赌着气,恨恨道:“我见不到他是我的福气。”

她猛地放下了我,艳红的双目杀气微消,迷茫地看了我一阵,轻轻地重复着我的话,“我见不到他是我的福气?可是我却还是要见他,”她毫无焦距地瞪着前方,“我为了找他在西域晃了多少年啊……这世上有些人你总要见,有些事你总要面对。”

她忽地收了迷惑,诡异地笑了,另一只手却猛地一拧我受伤的小腿,我立时听到我小腿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伤口原本只是被那几个鬼童的银丝勒出血珠,如今却扯裂了大口子,血流如注,痛如钻心,离地的小腿肚子上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赏心阁的琉璃地板上。

她终于重重摔下了我,我跌坐在我的血泊中,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大骂:“你这疯妇,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害我?”

“你莫要怪我,亦不能怪我,”她幽幽道,“谁叫你被原家男人看上了,原家的男人都是魔,但凡是被魔看上的女人便是摊上了这世上最悲惨的命运,所以原家的男人要死,原家的女人更要死。”她的面上明明还是那样幽怨的神色,目光却闪烁着残忍的兴奋,对我邪佞地说道:“因为只有他们最宠爱的女人死了,原家的男人才会更痛苦。”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冷冷道,“我只是个小侍女,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原家的宠爱的女人。”

“你若只是个小侍女,那小孽障怎么会拼着震断心脉的危险来挡我的魔音功呢?”

小孽障?原非白?那她与原家,还有非白是敌非友了。我的命真苦,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她站起来,美目缓缓扫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到谢夫人的画像神龛处,正是机关所在,她的目光对我一闪,扭转了画轴。

谢夫人的画像收了上去,露出暗门,她诡异地一笑,拖着我的伤腿闪进暗门,我痛叫着进入了黑暗的世界。

嗤的一声轻响,一团火光从一只乌色指甲的玉手中散发了开来,微微照亮了暗道里的世界,展现在我们眼前竟然有两条巨大的通道,她的美目又转向了我。

我喘着气道:“我是跟随别人逃命,黑灯瞎火的,根本不知道是哪条。”

她轻轻一笑,盈盈扭着腰肢,吟唱道:“梦里梦外俱是梦,路明路暗皆是路兮。”

她一拂长长的水袖,拖着我走了右边那个通道。

我暗暗叫苦,其实我隐约记得以前韦虎带着我和素辉走的是左边的通道进的暗庄。

她咯咯娇笑了起来,“西枫苑历来都是原家暗宫的入口,能住在西枫苑的人,也就是暗宫未来的主人。二哥既然把西枫苑赏给你家主子,他当然知道这暗宫的秘密。”

这个女人对此处如此熟悉?莫非她也是原家的人,既是原家人为何又对原家的男人恨之入骨呢?

我的主子是非白,她口中的这个二哥既然把西枫苑赏给非白,莫非她口中的二哥是原青江?

我冷冷道:“你说是未亡人,听你这口气,你莫非是原家未亡人?”

她停住了疯笑,眼中一片神往,“以前,这里叫西泉苑,因是这里有治病的温泉。可是大哥嫌这个名字不好听,就改名叫西枫苑了。二哥总是偷偷带我一起溜进来找大哥玩,后来这个西枫苑归二哥了,那时的二哥还愿意同我分享一切秘密,于是我和明郎便搬进来陪他一起住。”

她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扯出一大堆人事,听得我晕头转向,不由问道:“那你的大哥呢?”

她转向我,一灯幽烛下,她涂满油彩的脸凑近我,勾画得过分鲜艳的双眸显得妖魅万分,看着我好像有点奇怪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她朱唇轻启道:“他……死了。”

我打了一个寒噤,她却继续神经质地说道:“他太弱了,误入这个地宫,碰到了一个暗煞,就再也走不出来了,”她伸出一根纤长苍白的手指,指着我,“他就死在你现在坐的地方。”

我骇然地单腿一蹦老高,踉跄地换了一个地方。

“他太弱了,在原家可以为奴为仆,可以无情无义,可以狼心狗肺、卑鄙无耻,可以痴可以疯,但就是不可以弱,”她一脸鄙夷,仿佛说的不是她的亲哥哥,“在原家的弱者就意味着死亡,他连暗宫一个小小的暗煞也对付不了,怎么可能接替爹爹的大业和暗宫?暗宫的规矩,除了山庄主人可以来去自如,任何人不得擅闯暗宫。按理说,大哥是原家世子,原家的继承人,暗宫应该放他回到上面,可是那时的暗神太嚣张了,他认为大哥连家族也不能统领,更遑论是原家最厉害的暗宫了,于是他就由着那个暗煞将大哥活活打死了。”

“何、何、何谓暗神,何谓暗煞?”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暗神是暗宫的管家,暗煞是暗宫的奴仆,无论是暗神还是暗煞都是暗宫的守宫人,而暗宫是原家的暗宫,原家的主人便也是他们的主人。若是一个主人不能收服这个管家,又如何掌管一个原家呢。

“可是我的二哥不一样,他进入这西枫苑的第一晚,就带着我和明郎不动声色地闯入暗宫,把那个杀了大哥的暗煞杀了,还将那暗神的武功废了,将他扔进莫愁湖里,选了新的暗神。他让所有的暗煞和暗神都知道,原家的人仍然是这暗宫的主人,他们想造反,自立门户的时候还早得很。”她轻扬额头,说得无限骄傲。

“那时的岁月是多么美好,二哥宠我,明郎爱我。我喜欢唱戏,爹爹大怒,把我锁起来不让我出去学习,可是明郎总是偷偷放我出去。有时爹爹发现了,明郎总为我求情,二哥也护着我,甘愿为我受廷杖之刑。我嫁给明郎那天,天气是极好的,太阳也好温暖,奶娘说那天是少见的吉日。我还记得那天外面好生热闹,二哥在外头招呼客人,洞房里是这样的安静,明郎掀开了我的红盖头,他一直痴痴地看着我,他对我说,青舞你是那样美丽,天上繁星在你面前也要羞得躲起来……”那烛火一明一暗,照着她笑颜如花,“恩从天上浓,缘向生前种,烛花红,只见弄盏传杯,传杯处,蓦自里话儿唧哝。匆匆,不容宛转,把人央入帐中,帐中欢如梦。绸缪处,两心同。”

她愉悦地在那里吟唱着,疾舞如飞,水袖似霞光烂漫,眼神早已穿越到了生命最欢乐的岁月。

我的耳膜又开始疼了起来,不由得捂着耳朵烦躁地说道:“那你为何不和你的明郎好好过日子,跑到这里来呢?”

该死,她既称自己是未亡人,她的丈夫明郎定是死了,我这么说,岂不是要激怒她?

果然水袖在空中无力地垂下来,她蓦地飘近我,冰冷的脸上了无笑意,“你告诉我,男人的诺言有几分可靠?”

啊!

我想起长安,想告诉她有些男人的诺言,一钱不值。

我想起宋明磊、于飞燕、戴冰海,又想告诉她,真汉子血性一诺,便是一生一世。

我不知如何开口,她却早已眼神一片怨艾,“男人的诺言都是一场空。”她的手指渐渐用力,掐进我的双肩,“我想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想不通,明郎如何能忘了那甜言蜜语,五年的恩爱夫妻,却一朝判若两人,将你忘个干干净净,转眼爱上了别的女人?”

我喑叹一声,原来是一个因爱而疯的可怜女子,定是她的明郎移情别恋,伤了她的心。

我的口气不由稍稍软了一点道:“你唱得这么好听,长得又美,那么年轻,你的路还很长,你还有个这么好的哥哥。更何况,你那负心的明郎已经去了,你应该忘记他,想办法让自己快活起来,好好活……”

她的手间更加用力,眼中一片迷乱,“谁说明郎死了,谁说明郎是负心人?他只是迷路了,找不着回家的路了,所以我才出来找他的。”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明郎没有死,没有负心,只是迷路了。

“明郎他被那个贱人迷惑住了,他被贱人给迷惑住了,我要杀了那贱人,救他、救他……我要把他救回来。”

忽然她的眼神一片惊痛绝望,甩了水袖卷住我往前拖。这回这个女人带我去哪里?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带我去的绝对是我不应该去触及的可怕秘密。

然而她的侧影却化作一种疯狂的执着,拼命地往前走。

我大声惊叫:“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我根本不认识你,还有什么二哥和明郎,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抓我?”

她不理我,只是扣着我的肩,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我一急之下,咬上她的皓腕,她却像毫无知觉,依然前行。

我害怕地挣扎着,血流了一地,有我的,也有她的,逶迤成行。我渐渐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眩晕,最后软软地放弃了挣扎,只能恍惚地感知眼前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小腿的疼痛近乎麻木,她停了下来,发出一声,“咦?二哥果然改动了这里的机关?”她放下了我,不停地扭转着看似破旧的灯台,东敲西打,四处察看,“我记得以前这里便是暗宫的入口,为何现在没有了呢。”她又喃喃了几句。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我好冷,好想睡啊……

我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碧莹病入膏肓,深冬的寒夜,她整夜整夜地咳,我又惊又怕,流着眼泪,连着好几宿眼也不敢合地照顾她。将近天明之际,她才昏昏欲睡,可是我得起来去周大娘那里领浣洗的衣服了,我站在溪水旁,睡意浓浓,那冰冷的水也冻不醒我的睡意。好冷啊,那年的冬天多冷啊,冷得很多老婆子洗着洗着就掉进水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也好想睡……周大娘,不要打木槿了,让木槿睡一会儿吧。

可是周大娘不停地在那里骂,不停地踢着我的腿,我努力睁开眼睛,四周昏黄暗淡,身边一个白影在狠狠地踢我,原来是那个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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