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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伊舫折莲花(2)

作品: 木槿花西月锦绣 |作者:海飘雪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2-28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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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说越起劲,他听得晕头转向,跟不上节奏,最后忍无可忍,坐我身边,抓住手舞足蹈的我,左手微微抚额,头痛道:“停停停,我一句也没听懂。你句句不离钱财,可知天下民以食为天,农业才是百姓根本,看来你也就适合做个铜臭商人。”

“宫主大人重农抑商,确为当官从政的好料,只是,”今天星空实在太美,天也晴了,我便心情大好,抱着小彧走出檐下,哈哈了两下,“你可别小看商业,虽然铜臭,但试想甲地只有稻谷,乙地只生丝麻,若甲、乙两地老死不相往来,甲地何处穿衣暖身,乙地如何得以饱肚活命?此处若以商人交通,使两地皆大欢喜,也算是功德一件吧。还有,若是能把正当赚来的钱财再去做投资,便可创造就业机会,进而造福人民。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其实正是其命脉所在,如若经营得好,便能强国富民,是以吴王张之严不过据江南弹丸之地,军事力量其实并不比咱们家强多少,却能保住近十年之久。当然他也是能人英才一个,远交近攻,很重要的一点,他在战国中与四方各国保持商业交通,谁也不得罪,谁也离不了他,无有硬取之道,他的疆域稳定,人民自然富庶安定。”

可惜,他对我的见解嗤之以鼻,“胡说,天下之道,武道争胜,未曾听闻有商人利国的?”

“遽兄,”我很认真地说道,“天下之道,武道自然不可废,亦不能废。但想想,武道并非根本,文道亦非唯一,归根结底,无非人心二字。老百姓所求其实非常简单,无须像我等这般铜臭商人的奢侈生活,也无须皇室的权倾于天,他们所求的无非是安定生活,只求天下大一统之日,彼时便不用受战乱之苦,回归家园,男耕女织,绵延子息。能使百姓安居乐业者,百姓自会认他做皇帝,吾以为这才是吾家取轩辕而代之,并且最终能打败窦家、张家的根本所在。南国大理段氏能打败南诏段氏亦是一样的道理。若有一日,吾家后辈违背了这一点,亦会成为第二个轩辕氏,然后被另一个时代的弄潮儿所打败。”

我看他凝神细听,倒没有不耐或轻视之意,便自觉不好意思,“今夜星空甚美,吾乃女人兼商人之辈也,妄议朝政了,就此打住,咱们还是赏灯看烟火吧。七夕一过,明日起又要宵禁,便见不得如此美景啦。”

他也点点头,耳朵又红了一红,竟似有一丝不好意思,口气轻松地笑道:“晋王同你谈起商道,必然找不着北吧。可会把西枫苑也送给你拿去当了换钱?”

我呵呵笑道:“还好,他比你强些,还能找得着北。不过嘛,西枫苑的七星鹤和金龙太凶了,最主要是下面的暗宫和紫陵宫,那是连三千城管或者黑社会也不可能做到的强拆啊,大大影响了地皮的升值空间。所以他就算送给小人,小人暂时也没有兴趣。”

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懂,同我一起又听完了琵琶曲的尾声,只觉余音袅袅,在夜空中回荡。他仰头一叹,“此君好技艺,竟不在我之下。”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还真自恋。且不知这天下间,乐艺超群者甚众,头一个便推大理紫月武帝。

想到段月容,不由也对着星空一阵惘然——也不知此时此刻他同夕颜在何处过节。

他临了又加了一句,“可惜是琵琶,此君若换奏长箫,恐怕便要黄莺出谷,绕梁三日了,我亦不能及也。”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暗叹若是在现代,原家人不开音乐学院就太浪费了,不禁发自内心地第一次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司马遽却忽然扭头,对我挑眉道:“你可还留着我上回送你的面具?”

“宫主请放心,”我双手做了一个虔诚的革命姿势,“小人一直将夫人送的面具放在神龛里当菩萨一样供着。”

“你真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且戴上面具到暗宫来,暗宫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扯这么多做什么?”

不知为何,那琵琶曲的尾音忽然变调了,然后戛然中止,想是弦断了。

而我们调笑的气氛一下子被打断了,他极认真地看着我,我竟尴尬在那里。

幸好此时猫在桅杆最高处探风的小伙计大声道:“河津渡口到了。”

伙计们一个一个大声地传递报着,我便站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把小彧放到他的怀中,坚定道:“还请宫主先到三楼静休一下,我得下去接贵客了。”也不看他的表情,这就沿着楼梯下到船舱甲板。

大舫顺利地停靠在人潮涌动的河津码头,伙计已经清了码头,可还是有一堆娃娃并乞丐在伙计的人腿中挤了进来,对着大舫叫闹着要赏钱。我大叫一声:“打……”“赏”字未出口,早有伙计拎了棍棒出来。

我吓了一跳,胸口又痛了痛,赶紧抚着胸口把“赏”字给念出来,伙计们便笑着扔了棍棒,撒了一堆铜钱,适时地赶散了众人,让君氏卫队站满码头守护。

不到一刻,便有大将军府的护卫飞奔来报,将军夫人等马上便到,我便下船安心等待。小玉捧着锦缎披风,气喘吁吁地从船上跑下来,踮起脚为我披上。

不久,每隔三分钟便飞驰而来一队燕子军骑兵,个个臂戴飞燕铜徽标记,来到近前,向我行礼,再分列两边牵马迎面而站,共有十队护卫。

最后,却见十来个护卫拥着几乘小轿来到前头。头一个护卫便是个人高马大的黑肤大男孩,穿了一身崭新的金线信期绣绛红罗袍,一见我利落地跳下高头骏马,对我单腿跪下行了大礼,恭敬道:“四姑妈好。”

我便嘿嘿乐着让他起来。嗬,小伙子又长高了,才九岁光景,已到我脖颈了,这、这、这让我这做长辈的情何以堪啊?!

我便使劲抱着虎子亲了一下,虎子便哇哇叫着跳起来,逃离了我。我得意地仰天狞笑一阵,虎子的小黑手擦去我留在他脸上的口水,红着脸笑着去给他娘掀起轿帘,珍珠慢慢牵着个戴兔帽子的小女娃子走出轿。

今儿个她穿了件家常月白色薄缎对襟短襦衣,束了内务府新进的高腰紫绡水纹襦裙,更显身材修长俏丽。肩臂上的一对鱼纹银跳脱钩了绛色长帛,逶迤及地,随轻风微摆,墨发梳了整齐的堆云髻,髻上坠了些许合浦珍珠,左边压着半弯温润的镂雕莲花纹白玉梳,右髻斜挑一支掐丝菊花银簪,丁香耳上着一副银托东珠耳坠。

她微蹲身,小臂轻托起小兔,皓腕上戴着的两只金镶白玉莲花镯便轻碰作响,一片悦耳。她缓缓向我走来,在璀璨的星空下窈窕站定,美目波光流转,映着岸边灿烂的烟火,对我露出温柔一笑,顿觉百媚生辉。

我不由暗赞,好一个温润如玉、娴静貌美的贵妇人,大熊这厮也忒有福气了。

我刚同珍珠见了礼,一堆孩子从轿中涌出,乌泱泱地围了上来,一个个争着要我抱。原来这回珍珠把最小的小兽留在家中照顾,其余孩子全带出来了。

我便从她手上抱了最轻的小兔,笑哈哈地领着他们上了船,引着他们往第三层而去。

我在大部队中没有发现红翠干娘。孩子们争着对我说,红翠奶奶昨天多吃了几碗酸梅汤,今天闹肚子了,不得出门。我们惋惜了一阵,便到了第三层的门口。引了珍珠一家子进得门去,瑶姬早就激动地站在门口了,雀儿恭敬地对珍珠行了大礼。

我便关上门,自己悄悄退了出来,不再打扰他们一家团聚。当时感到有种功德圆满的成就感,虽说原本是慑于暗宫的淫威才想办法让瑶姬同珍珠见面,可如今看到这一家子来个大团聚,又觉得做了一件好事。而在原家做上一件半件好事,其实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啊!

我打了一个哈欠,让薇薇带着姽婳四处走走,支开周围的人,对小玉说:“带路吧。”

小玉脸一红,讷讷道:“先生好眼力。”

“我是你先生,自然知道你肚子里的小肠有几个弯。”我指了指最上面的雅间,笑问道:“南边来人啦?”

小玉嘻嘻点了点头,眼中隐着一丝激动。

“敏卿来啦?”

小玉但笑不语。嘿,这小丫头,现在主意越来越大了。这时顶层箫声又起,果然比方才的琵琶更婉约凄美。

我们到得顶层的雅间,窗影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顶楼吹笛。

我打开门,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梳着两只总角,趴在窗边的湘妃榻上,晃着两只小脚,双手托着下巴,正对着窗外的美景探头探脑地看着。

她的两只总角上覆满了精制的银草虫珠网,左边又插了一支惟妙惟肖的玉羽蝉金横簪,簪头的蝉嘴里叼着一块南海红珊瑚,两只小手各戴了三圈嵌犀角雕福寿纹绞丝小银镯,每只镯上各坠了三枚细巧小银锁,动辄叮当作响。

她忽地转过头来,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满面惊喜,单眼皮的大圆眼睛立刻盈满泪水,一下子跳下椅子向我扑来,抱着我的大腿,呜呜大哭,“爹爹。”

我喜极而泣,紧紧抱着小女孩子,亲了半天,“夕颜。”

正感动时,却听身后有金振玉聩的声音淡淡道:“夕颜,你将你娘的衣裳弄脏了。”

我惊回头,却见葡萄结籽琴几上放着一把断弦的琵琶,琴几边上正站着一个高大之人,容颜俊美,紫瞳潋滟,勾魂摄魄,如妖月动人,手持一管楠竹长箫向我走来——正是大理圣武帝段月容。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前来。难怪原青山同司马遽都对那琴师的技艺赞叹不绝。我真傻,放眼天下,除了段月容以外,又有何人能有此高超琴艺呢?

我望着他的玉容,竟一时傻在那里,不知所措。

倒还是他挑眉说了一句:“来啦!”

我愣愣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一样的话语,“你……来啦。”

忽然想到他已然登基称帝了,便低头改口道:“陛下怎么来了,若被人发现,好生危险。”

他的紫瞳飘忽地看了我一会儿,好像昨天一起被迫加班到晚上九点才分别的同事一般,早晨上班又见面时那种慵懒而熟悉的眼神。

他淡定地对我说道:“女儿想你了。”

他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我抱着夕颜偷眼觑他。只见他梳了个寻常髻子,戴了紫金珍珠冠,身穿绛色金线玉兰花玄纱,露出紧身大红结罗衣箭袖,好一派富贵风流。而这一年来经过政治和战争的磨炼,整个人越发有一种威武睥睨的帝王之气,令我无法直视。我便垂下眼,随便找了一句,“陛下的头发长得真快。”

话一出口就悔了。我怎么给忘了,段月容就是听到我同非白大婚的消息,一气之下才把头发给剃光的。好在这一年多,他修炼得相当不错,面不改色地凝视了我一会儿,简短而淡淡地说道:“假发。”

反倒是我脸一下子红了,心中涨满酸楚和内疚,想同他好好谈谈,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涩涩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个。”他淡淡一笑,“你永远也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因为你当不起这三个字。”

理亏啊!情亏啊!胆亏啊!

最后我选择哑口无言。我低头抱着夕颜坐在椅子上。还是女儿好,挥着双手不准段月容骂我,“娘娘不要惹爹爹不高兴,不然爹爹不肯跟你回去了。”

此话一出,我的头更低,脸更红,根本无法回答女儿。

这回倒是段月容替我解了围,过来把夕颜抱起来,“小猴精,你看你快把你娘给折腾塌了,也让爹看看你娘。”说着,他便抱着夕颜挨着我坐在湘妃榻上。

沉香的气息袭来,我一阵恍惚。

其实他并没有看我,只是并排同我一起坐着,抬头仰望星空,默然无语。

我绞着袖子,根本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一时两相无言,只有可怕的沉默。

夕颜见我俩都不说话,便嘻嘻笑着,慢慢蹭过来坐在我膝上,熊抱着我。

我便圈抱着女儿,同她说些童言童语。

夕颜几乎以光速噼里啪啦地说着自己的身边事:

什么华山多了一个翠花妈妈啦,现在能下床啦;

前阵子很多宫人,还有同学都得了疫症,连她和小翼也发过两天烧,起了一身泡泡,可是华山却没有事,她很害怕,华山特地到她身边来照顾她,她很感动,后来郑峭给她喝了一种很苦很苦的药,给治好啦;

小翼的力气越来越大,自己也越来越打不过他了;

小翼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只要看到她和华山在一起就很生气,她非常愁苦之类的……

她拉着我的手心全是汗水,却不舍得放开。

我不停地附和着点头,有时又禁不住给她逗乐了,可是眼泪却禁不住哗哗流着,倒把夕颜的肩头打湿了。段月容默默地递一方绣花红绫绢,我接下了就粗鲁地擤了一下鼻子,擦净鼻涕后才发现绫绢上精工细绣着大朵大朵的缠枝木槿花,而且是他的手艺,霎时觉得不好意思。

“真笨,”段月容板着脸道,“你把自个儿给弄脏了。”

夕颜扑哧笑了,我也忍不住跟着傻笑起来,随手把绫绢收到怀里去,继续低头抱着夕颜,下巴摩挲着夕颜柔软的顶发。

小丫头现在可真重,温温的小屁股压着我的大腿有点疼了。

新月弯过中天,夕颜也终于累了,打了一个哈欠。

我柔声说:“夕颜靠着娘娘睡一会儿,娘娘不走。”

夕颜却使劲睁大眼睛,不放心地抱着我,又说了一会儿话,硬挺了十几分钟,单眼皮渐渐挂了下来。

段月容轻手轻脚地取来自己的雀金披风,轻轻披在夕颜身上,然后示意我把夕颜给他。他抱起夕颜,微抬肩膀晃过琉璃帘子,轻手轻脚地慢慢往里走去,我也跟着进去。

他把夕颜放到芙蓉簟上,看那黄水晶枕太大也太硬,便皱着眉拿开,将那雀金披风微抖开,眼前立时一片碧彩闪烁。他把孔雀毛面翻过来,把锦缎面露出,再滚折起来给夕颜做了个软枕头,然后从旁取了一件小锦被给夕颜盖上。

我看他手势灵巧熟练,神情专注,显是习以为常,不由心中感动,愈加惭愧。

我们又到了外间,面对面坐在圆桌边,又是遭遇一片沉默。

我们静静听着周遭一片波涛拍岸之声,耳边不时飘来丝竹管弦的宴饮声,柔肠百转间,只觉一片惘然。

他的眼光渐渐毒辣,我便慢慢别开了眼,假意看着周边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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