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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月转梧桐影(3)

作品: 木槿花西月锦绣 |作者:海飘雪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2-28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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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仔细检查了女皇的身体,她一脸冷然悲戚,任何一个接近她的人都感到了她的绝望和悲伤。我对原青江直言相告,她年幼之时身体受过严重的伤害,比之一般女子受孕几率本就少很多,如果一定要摘除其中一个婴孩,很可能以后不能再有孩子,而且双生子同心同体,一个受了伤害,另一个恐怕也会留下后遗之症。我以为最佳方案便是等胎儿生出母体后,再做打算是最合适的,可是原青江却不同意。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眼神中的冰冷和残酷,那仿佛她不是他的妻子,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骨肉。”

林老头长叹一声,“那一年真是巧啊。我有一位经常云游四海的好朋友也来到西域,他同我一样也是四海闻名的神医,虽然说起来,论辈分此人还是我的师叔,然而我与他年龄相仿,又同是少年成名,我便同他把酒言欢,叙述这些年分离时的趣事。他带来一种很神奇的自酿美酒,我一尝便知是西府凤翔加了些珍贵的人参雪莲。我一向酒量不浅,然而那一夜我喝得大醉,还禁不住道出了我与都美儿的恋情。我醒过来后,想起我醉酒之时吐露的秘密,不觉冷汗涔涔。我那老友对我凝重道:‘毕延你可知道,你走上了一条你根本不该走的路啊,你又如何相信那个原青江大将军能遵守诺言而不会事后杀人灭口呢?’他的话仿佛一颗种子落在我心中发了芽,让我难受得一夜未眠。第二日,他便起程了,不提昨夜的任何话题,只是说找到了一种奇药可治我的哮喘顽症,说着便递给我一个小包,然后再不见踪影。我打开一看,那是一包看似笋干似的东西,可是那时的我激动地跪在地上,向他离去的方向磕了半天头,直到脑门磕破为止。”

“一包笋干而已,至于吗?”兰生嗤道。

“傻瓜,这不是笋干,这是白优子的卵。”林老头呵呵乐着,双目焕发着奇异而激动的光彩。

“你见过白优子吗?”林老头神秘地凑近我们,手中提溜着酒瓶,“那是天下医者都梦想的神奇药材。在南彊,有多少南蛮巫医费心豢养亦无法得之,就连我的恩师典雍真人耗费一生都想得到哪怕是一粒虫卵。”

“白、白优子?”兰生奇道,“那是啥玩意儿啊?”

林老头站起来,向我走了一步,残酷地踩烂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仿佛这个乱世中无数弱者的悲惨命运。

他抖着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看似破旧的“白木簪”,放在右掌中,他把酒往那个“簪子”一洒,迷雾般的月光下,那根簪子竟然慢慢蠕动了起来,在桌上弯曲,最后扭曲了起来。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冒了起来。兰生骇得倒退一步。小忠害怕地对着桌子吼叫了几声,然后低呜着跟兰生一起躲在我身后。

林老头右掌一握,那条长虫子便被其捏个稀烂。

我暗自呕了一下,却见那烂兮兮的虫子正巧掉落到那棵方才被林老头踩扁的小花上,那朵明明已经蔫掉的小花却渐渐地恢复了元气,原来苍白的花瓣亦变成了艳红,开得更甚更香。

“看到了吗?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蛊虫,明明已看似风干了,然而只要有一点食物,便能复活如初,并能滋养其他生物。”林老头酒意熏天地跌坐在那朵小花边上,看着小花越开越旺,最后慢慢地向林老头手上的酒壶延伸过去,似是饥渴万分。林老头便向那小花又洒了些酒,那花开愈大,颜色亦愈艳丽,他有些大舌头地懒懒说道:“如果你懂得如何豢养它们,便可以将其种植于人身中,利用这种生物旺盛的生命力和药性来治疗各种疾病,每一种白优子都有各自的口味,像这条白优子只喜欢我酿的米酒。然而有些白优子的口味却有些特殊。”

我心中一动,蹲了下来,同他平视,冷冷道:“比如说,有的白优子喜欢人血,与寄主同生,然而副作用便极有可能最后不受寄主控制,占领寄主的身体,最后寄主便受控于白优子的主人,例如……您。我想,您还有您的那个朋友,同幽冥教的活死人阵有莫大联系吧?”

林老头茫然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目光却渐渐清晰了起来,甚至掺着一丝恐惧,老嘴一歪,似是笑了,“你真聪明啊,不愧是天下奇人花西夫人。”

“林前辈,后来呢?”我沉声问道,“您究竟做了什么?”

林老头却似沉浸在回忆之中,双眼直直地看着那空中幽幽的银蟾,“我记得那一晚的月色也是这样美啊。我用尽毕生所学,给阿史那古丽雅动了手术,用了白优子成功地摘除了那双生子中的一个男婴。我试着安慰她,不会有事的,可是她对我不理不睬,双目无神,竟似了无生趣。”

“那林老头你就能得到你心爱的都美儿了吧?”兰生壮着胆子,也学着我,蹲在林老头的身边,眼睛看着那朵奇怪的花,咽着唾沫。

我看了眼兰生,心道:“傻兰生,如果他得偿所愿,又何来今日之苦,哪还有那妖里妖气的段月容。”

林老头凑近了我们,笑呵呵地说着,满嘴酒气直喷我的脸,然而那双眼睛却溢满悲伤和绝望,“那一晚我取走了一个生命,同时也还了一样活物给原青江和阿史那古丽雅。我担心原青江出尔反尔,便在阿史那古丽雅的体内留下另一种白优子。这种白优子幼时对人体无害,同胎儿一样吸食少量胎液便可生存,同时会吃一些人体内有害的物质,甚至可以提神益气,助胎儿成长,然后同胎儿一起成长。这种蛊虫如果没有我的解药,它便会、便会以胎儿作为食物。”

我的心一惊,“莫非这便是非珏双重人格的由来?”

兰生冷冷道:“林老爷子,真看不出来你好狠毒的心,我看比起那原青江来竟然是毫不逊色啊。”

“我、韩修竹和原青江两天一夜均未合眼,等到我走出暖阁时,他们俩的眼睛同我一样熬红了。我休息了两个时辰,然后又守护着古丽雅,就怕她大出血,这一日她的情况还算稳定。可是原青江却告诉我一个坏消息,就在昨夜,高昌宫墙内,依秀塔尔忽然晕倒了。我一向同依秀塔尔交好,我便想进宫为她诊治,亦好有机会再见到都美儿。可是原青江却冷笑一声,‘先生还是不要瞎操心了,现在高昌国王极度震怒,因为巫医竟然诊断出来她怀上身孕了。’高昌天女乃是侍奉佛祖的贞节烈女,既是贞女又怎能在宫中怀孕?这实乃极大的丑闻。高昌王宫便对两个天女严加看管,如今别说我再入宫内去看望都美儿,就连原青江的门客亦无法偷偷潜入宫内盗出都美儿了。尽管原青江承诺会在都美儿送出国门之时下手,可我心中既惊且怒,认定了这个原青江是想毁掉前约,于是……”他的眼瞳忽然收缩了,面目亦狰狞起来。

我冷冷接口道:“于是您便没有告知原青江关于您在可怜的女皇的孩子身上下的蛊,任由那可怕的蛊虫越长越大。”

“不,不是我、不是我。”林老头吼了出来,到后来声音却弱了下来。

兰生瞪着眼道:“那个原青江后来真的食言了吧?所以你也就没说。”

林老头忽然流出了眼泪,“原青江……他……没有食言。”

“什么?”这回轮到我和兰生大叫出声。

“无论是突厥还是南诏,高昌都不能得罪,可是最后却决定把都美儿送往突厥。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都美儿出城之日,原青江的门客真的化成西域流寇劫到了都美儿,送到了我的手里。我万分喜悦,拉着都美儿就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原青江扶起了我。按照同原青江的约定,我俩必须隐姓埋名,从此以后再没有都美儿和林毕延这两个人。我满心惭愧,想为阿史那古丽雅去蛊,便提出为她再做一次诊断。那一天,我精心配制了解药,这种解药本身便是另一种蛊虫,名唤金罗地,是唯一能克制白优子的东西,我谎称是补胎药,给阿史那古丽雅服下,她的气色好了很多。可能这些天原青江也一直陪在她身边说了很多好话,看得出她的心情好了很多,那天她还摸着肚子对我微笑地说了声谢谢。就在我们收拾停当,正要出发时,那摩尼亚赫以天女为借口,忽然发动了战争,以闪电般的速度灭了高昌,同时偷袭原青江。

“原青江前去应战,他嘱咐韩修竹和我们护着女皇回到弓月城。就在回宫途中,我们遭到了伏击,我同都美儿失散了,韩修竹护着我还有众人回到弓月宫里,女皇开始下身流血不止。不应该这样的,真的。我真的已经给她下了解药了,临走前我也检查过她的胎儿一切安好啊。”他在那里反复地说着不应该这样,浮肿的眼袋上挂满泪水,涕泣不已。

“可能一路上受了惊吓,女太皇动了胎气吧?”兰生慢吞吞地说道。

“不,”他收了抽泣,斩钉截铁道,“女太皇下身流出的血是黑色的毒血,我想了整整二十五年。没有,我没有配错药,三钱金罗地、二钱三七花、三钱菟丝子,还有半朵雪莲,一两二钱何首乌……”

他流利地背诵着配药名字,两只老手也在空中做着抓药和称药的动作,然后是放入容器和煎药的动作,仿佛一切就在眼前,他反复沉浸在自己酿的噩梦中,最后猛地扑到我的面前,抓着我的双肩,委屈道:“我没有配错药,我真的没有配错药啊。弓月宫里所有的御医都诊断出来女太皇中了奇毒。我百口莫辩,我求女皇的亲信果尔仁让我给女皇解毒,可是这个冷脸子的突厥蛮子就是不信我,就连韩修竹亦对我万分失望。我在弓月宫的大狱里心心念念的就是都美儿。”

忽然想起女太皇曾对我说过,有个汉家流浪医者救了她同非珏,我便开口道:“就在您被囚禁之时,有个医术高超的汉家医者揭了榜文,救了女皇和未来的撒鲁尔大帝吧?”我看着林老头的眼睛继续问道:“您应该认识这个医者吧?”

林老头放开了我,颓然坐回去,咬牙切齿道:“没错,化成灰我都认识他。他从小同我一起长大,我们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切磋医技,他是我此生最要好的朋友啊。就是我这个最要好的朋友给了我白优子的卵,就是他,就是他毁了我和都美儿的一生啊。”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人。”兰生的小脸上一片惶然,“这是为什么呀,这是什么样的恶人呀,利用最好的朋友来对一个孕妇和无知的孩子下手?”

“因为仇恨。”我轻轻接口说着,迎上兰生迷惘的眼,苦笑道:“林前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的那位朋友在江湖上的名号就是响当当的怪圣医赵孟林吧。”

林老头扭曲着脸,抽泣了半晌,似是强抑下悲愤,从牙齿中说道:“正是。”

兰生奇道:“原来夫人也认识这个黑了心的赵孟林啊?”

“这位赵孟林先生其实对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有恩,小时候我们小五义穷得叮当响,根本没有人来管我们死活,只有赵先生。他就像个活菩萨似的,分文不取地替我三姐看病,有时候也为我瞧病。他总是对我们微笑,总是鼓励我们说:笑一笑,十年少,两位姑娘要常常笑啊。”我学着他的口气静静地说道,“然而这位菩萨的背后代表着明家,因为明家为原家所灭,那无限的仇恨和心计,使他设计了这个连环计,他就是为了想要让那个受伤的胎儿先天羸弱,去练那比死还要痛苦的无相真经,让原家在西域的后代从此万劫不复,然而最终的目的,却是有机会接近弓月宫地下那百年未启的紫瞳妖王的宝藏,还有那颗可以探测人心的紫殇。”

撒鲁尔抛我下深涧的嘴脸仍在我的眼前,同非珏的笑脸重合,不觉苦涩难当。

“原来是这样,”林老头看着我喃喃道,“韩修竹后来到狱中探望我,以性命保下了我,但是我从此被圈禁在这个山谷中研究了一生的白优子,便是为了找出病因。后来南疆幽冥教复出,我便又转而研究找出克制活死人阵的方法,我知道这是白优子控制了活人,活死人阵同赵孟林脱不了干系。我一定要报仇雪恨。”

我们一阵沉默,唯有蛙鸣虫声相和,三人不由对月惘然。

“请问,那个依秀塔尔的天女怎么样了?”我低声问道。

“就从火刑当天,便接连三天天降大雨,巫士害怕,便奏请高昌国王放了依秀塔尔,再后来摩尼亚赫对高昌屠城,可能她便乘兵荒马乱逃了出去,我们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你长得很像依秀塔尔,”林老头看着我,苦笑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笑着流泪道:“她是我的娘亲。”

“果然,”林老头流泪笑道,“我猜得没有错,也没有救错你。”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我亲生娘亲的故人。

说实话,我对我的娘亲那慈蔼美丽的笑容早已模糊,我依稀记得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子,从来没有打过我和锦绣。锦绣小时候胆小好哭,而那时的我还一心当她是紫浮,恨她拉着我投错胎,过着如此穷苦潦倒的生活,心中对她万般厌恶。

于是,我总是粗声吓唬她不准哭或是就直接动粗了,她自然哭得更凶,还跟娘亲告状,娘亲便会轻点我的脑门,白我一眼,不准我再欺侮她。

身材高挑的她一抱起锦绣,便隔离看似凶神恶煞但个子尚小的我。我够不着锦绣,自然气得仰着小脑袋直跳脚,嘴里还嚷嚷着:“紫浮你耍赖,你丫没胆子的家伙。”

锦绣还是在娘的怀抱里顶着我打的包,缩着肩膀抽泣着,胆战心惊地看着我。我的娘亲却无奈地摸我的脑门,然后抱着锦绣,牵着我的小手进屋,哄我说她有好吃的省下来给我。那所谓好吃的,无非是一土盆红薯或是一碗鸡蛋羹,然而在贫穷的花家村,这鸡蛋羹已算是极奢侈的东西了。一般来说,年幼时的我看见食物就能立刻挂下眉毛,奔向香喷喷的食物,暂时忘记一切仇恨。

于是我娘就坐在一旁看着我吃鸡蛋羹,轻轻拍着锦绣,柔声唱着高昌民歌。

我吃完了也搬张竹凳,坐在娘亲身边,龇牙咧嘴地瞪着锦绣。娘亲那歌声可真好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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