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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些肿瘤标记物, 龙煜已经很熟悉了。每次顾明希复查，血检单子上也总会有某一项数值偏高，但那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也可能是假阳性。可现在, 这五项和胃肠道肿瘤相关的标志物全都偏高, 还高得离谱，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可他又还心存侥幸。不可能的啊，顾明希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生过病，没进过医院, 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怎么可能复发或者转移？而且他复查得那么勤,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或许这真的只是凑巧了, 同时碰上了这么多假阳性。
但无论如何心里也踏实不下来，他一直揪着一颗心, 握着他家美人儿的手, 坐到了天亮。
顾明希一觉醒来先看到的就是龙煜发红的双眼：“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龙煜伸手在他左下腹摸了摸：“还疼不疼？”
“不疼了, 好了。”他撑起身子见他竟然还穿着皮鞋，“怎么你没睡觉吗？”
“睡不着，想着反正也快天亮了, 就没睡了。真不疼了？”
“嗯，不疼了，倒是有点饿了。”
“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一会儿有一堆检查要做, 然后还要用泻药清肠, 准备做明天一早的肠镜。”
顾明希微皱着眉，语气里有些撒娇的意味：“又要做检查吗？才做过没多久啊。我现在真没事儿了，要不我们先回去，等我拍完这部电影再来复查行吗？”
“不行，其实就算你昨晚没有肚子疼，你也该复查了。”
“好，那我们剧组还得再放两天假了。啊，对了，咱俩的礼物还在温泉中心那个房间里……”
“没事儿，我还没退房，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那个房间。”
“那就好，不然让别人看见那些情*趣*nei*裤多丢人啊……”
这一天龙煜带着顾明希在各个检查室来回打转，每次的检查结果出来都只会不断放大他的恐惧不安。
比如手里捏着的这张便潜血的结果单，明明白白写着阳性，再结合其他那些打眼一看就知道有问题的结果单，那种恐惧不安似乎在拼命地往骨头缝里钻，一直深入骨髓，让他全身发冷。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去的，既要对顾明希强颜欢笑，还要在他索求各项检查结果的时候找各种理由煞有介事地撒谎推脱。
又过了一天，终于捱到做肠镜检查，但顾明希进去之后很快又出来了。
“怎么这么快？是还没做吗？”
“说我清肠清得不够，让我先去做个钡剂灌肠造影看看。”
等他做下一项检查的时候，龙煜找了医生问情况，才知道他那根本不是清肠不彻底，而是肠镜刚通过直肠和乙状结肠，到降结肠处就因为肿瘤的阻塞而通不过去了。除了确定降结肠处有一个巨大肿瘤，根本无法进行下一步检查。
头很晕，心里很慌，呼吸急促，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却还要带着顾明希继续辗转各个检查室，还要若无其事地对他笑得温柔宠溺……
全部的检查结果终于摆在面前的时候，龙煜颤抖着手，却没敢伸手拿起来一一翻看。
连裴湛湛都在一旁无声地落泪，最后还是白主任开了口：“他其实……也就降结肠处一个挺大的肿瘤，也就是我们之前推测的，结肠癌复发，已经是局部晚期。但他并没有其他远端的转移灶，更没有全身扩散，可是肿瘤长的位置很不好，包着血管，现在肯定是没法做手术的，风险太大。最合理的方案应该是先化疗两个疗程，等肿瘤变小了，和血管分离了，手术成功率变高了，才能考虑手术方案……”
龙煜突然用拳头狠狠砸了桌面，连砸了好几下。
在头顶上悬了两三天的刀终于完完全全地掉落下来，砍得他头破血流体无完肤。
不，是在头顶悬了两三年的刀。
顾明希曾经因为担心复发，而不敢接受这份感情放任两人在一起。
而他也一直担心他复发，所以一直处处小心谨慎。
可为什么……还是复发了……
现在还没到上一世他复发的日子，为什么他如此细心照顾，他竟然还复发得更快更早……那肿瘤还特*么长得那么不是地方？
他哑着嗓子看向白主任：“我想不通。你们当初说根治术后先是每三个月复查一次，复查两次过后就可以每半年复查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复查得那么勤，你要求三个月一次，我们就一个半月一次，你要求半年一次，我们就三个月一次。这次也就刚过三个月，因为他去柏林耽误了几天，本来我也打算等他从柏林回来就复查的，可结果呢？上次检查还什么问题都没有，这三个月刚过，这肿瘤就长这么大了，要是真像你们说的半年复查一次，那岂不是……”
“那真是个体差异，可能他真的就是特例。不但肿瘤长得特别快，还那么不凑巧连着血管……”
“那我们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龙煜双眼血红地吼着，尾音却在明显发颤。
“三种方案你们可以自己选。一种就是我刚才说的，先化疗。第二种就是直接做手术，但现在做手术的成功率不到30%，很可能就下不了手术台了。第三种，有些患者直接放弃西医治疗，改用中医疗法，或者甚至就放弃治疗……”
“第三种就是等死的意思？”
“也不完全是。临床上也有少数例子，被医院判了死刑，自己也放弃治疗了，放宽心态，到处游山玩水，一段时间以后肿瘤反而奇迹般消失了。但这种例子毕竟是极少数。其实我的建议还是第一种，因为他这种情况属于局部晚期癌症，并没有到处扩散，只要肿瘤不连着血管了，就是可以手术切除的……”
“可是万一化疗不管用呢？化疗一个月之后肿瘤反而越长越大了呢？”
“这就是我们担心的。所以最终还是要由你们自己拿主意。”
归根结底，这事儿得顾明希自己做决定。
可要怎么跟他开这个口？
他能不能经得起这种打击？
回到病房，见顾明希正坐在床上，捧着剧本写写画画。
龙煜凑过去看了看：“在写什么？”
“做个备注。”
龙煜又瞄了两眼：“这不是闵思打钟禹墨那场戏吗？你们都拍完了，怎么还要备注？”
“我突然觉得改成这样效果会更好，所以打算重新拍这场戏。”
“什么意思？还要让她再打你一次？我可舍不得。要改的话，把那一巴掌改没了还差不多。”
“是啊，要重新拍嘛，当然得重新打，闵思只给钟禹墨一巴掌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不能不打。对了，你刚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顾明希合上剧本，抬头问他。
“我……出去接了几个电话，业务上的，他们没完没了地打。”
“我的检查结果应该都出来了？你要不要去找裴大夫问问？”
“行，我一会儿就去。这会儿没有不舒服？”
见他并没有起身去找裴湛湛的意思，顾明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顺势坐到了他身上：“你已经知道我的结果了对吗？结果……不太好……对吗？”
龙煜正在想应该怎么组织语言，顾明希又继续说：“我知道这次检查结果不会太好。之前每次做检查，大部分结果能当场拿到，医生还会跟我解释。每次做肠镜，检查医生都会跟做记录的医生描述情况，肠镜走到哪一段了也会告诉我。但是这次他们都全程保持沉默。还有这么多项检查，我一个结果都没看到过，这很不正常。而且，你虽然一直努力保持正常地跟我说话，但我能看得出你明显不对劲……龙煜，就算结果再糟糕，你都别瞒着我行吗？你放心，我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和心理准备，我撑得住。何况，有你在，天不会塌的。”
龙煜差点泪崩。有我在，你的天不会塌，可是如果你不在了，我的天会塌的啊。
他将顾明希扣进自己怀里，艰难却又言简意赅地将白主任和裴湛湛的话转述给了他。
顾明希听罢，窝在他胸口半天没出声。龙煜伸手掰起他的身子，正好有两滴眼泪滴落在他手上。
他担忧又紧张地看他，他却很快抬手擦了擦眼睛，笑道：“果然还是没躲过去么？”
“明希，我们还有希望的……”
“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又笑，“我知道，我也不会就这么认命的。所以我赞同白主任他们的方案，先化疗。白主任和裴大夫还在办公室？我想去找他们。”
几个人又坐在一起仔细探讨了治疗方案。
顾明希问：“能不能换一种不良反应小一点儿的药？那年那个化疗药实在太难受了。而且我想输完化疗药就回剧组，如果药物不良反应的时间太长，我们整个剧组都得跟着被耽误……”
“谁允许你化疗完就回剧组拍戏的？你现在先不考虑拍戏的事情行不行？”龙煜急了。
“那输完化疗药到下一个疗程还有两个星期，我干什么去？总不能一直待在医院或者家里什么都不干？那样才真的有等死的感觉……”
龙煜立马闭了嘴，征求意见似的看着白主任。
白主任说：“化疗完如果没有太严重的不适反应，是可以工作的，适量的工作对身体也有益处，别过度劳累就行。至于化疗药物的问题，我们现在也不确定你对哪种药物的反应会小一些，只能先给你用最好的药。”
“好。还有……等我化疗完出院的时候，能不能多给我开点儿止痛药？哦，最好是针剂。”
“到时候肯定是要给你开药的，具体是口服药还是针剂，看看情况再说……”
聊完后裴湛湛要将顾明希送回病房，他俩走在前面说着话，龙煜在后面拉着白主任小声追问：“他已经出现肚子疼的症状了，虽然前天晚上发作过后到现在都没什么事儿，但会不会之后就会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
“会，毕竟是局部晚期。如果化疗效果好，可能还用不上第三阶梯的止痛药，但是他体内肿瘤生长的速度很快，我担心化疗药物杀死癌细胞的速度赶不上肿瘤的生长速度，那样的话他可能很快就会用到重度疼痛的止痛药了。”
“那……这种情况下他还工作？”
“可是适当的工作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他的心态也有好处，你也知道，心态对癌症病人是有多重要。”
“白主任我还想请你们帮个忙。”
“嗯，你说。”
“您也担心化疗的作用会赶不上肿瘤的生长速度，我也怕。所以我还是想做两手准备，想再找找有没有相关的专家能现在就给他做手术的。我知道您在国内已经是最好的了，您都说不能做的话，那国内肯定是没人能做了。那国外有没有可能有专家很擅长做这种情况的手术？我自己也会去查相关资料，也会找人打听，但我们肯定没有你们专业内行，所以想麻烦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们也会通过查相关论文、请教相关专家看看国外有多少这种成功的例子，看有没有哪个专家在这方面有比较大的把握。”
“谢谢。”
当天顾明希就开始了第一次化疗。
这次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第二天上午就出院了。
出院的时候是骆瑞宸和钟蕊来接的。
钟蕊到医院的时候双眼红肿得不成样子，顾明希知道这姑娘是因为刚听说了自己的事儿，在家把眼睛哭肿了。
他其实不想告诉她的，怕小姑娘会特别伤心。但他也不希望龙煜每天24小时陪着他而耽误工作，还是给她打了电话。
但他也嘱咐了这几个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不能让《同学不再会》剧组的人知道，也因此，连龙睿和江昊晨对此都还一无所知，他们只以为他从柏林回来要调整几天，也知趣地没来打扰他。
顾明希在家休息了一天，除了略有些恶心之外并没有其他太明显的不适，于是跟龙煜软磨硬泡，第二天就重回剧组了。
因为打算一回去就重拍闵思怒扇钟禹墨耳光的戏，他死活不让龙煜跟去，但龙煜怎能放心？最终两人各让了一步，他一早送顾明希去片场，在外面等顾明希拍完挨打那场戏就马上进去，将工作也带到片场去做。
龙煜已经决定了，以后除了每周一次的中高层会议他要去公司一趟，其余时候他都要跟顾明希在一起。
他去的时候顾明希正在给江昊晨说戏，钟心婕正在监视器后面回看刚才拍的戏。一见了他就笑着问他：“龙先生来了？您要不要看看刚才那场戏？”
她和副导演都起身给龙煜让了地儿，副导演对那场戏赞不绝口：“您没现场看到真是太可惜了，实力派演员飚戏就是精彩，我们看着都过瘾。就是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直视‘会心一笑’这个词了。”
钟心婕哈哈大笑：“就冲这个‘会心一笑’，我专门回来一趟也值了。”她的戏本来早就杀青了，早在顾明希去柏林之前她就已经离组了，这次是专程赶回来重拍这场戏的。
这倒勾起了龙煜的好奇心，他认认真真地看了那场戏。
戏里闵思红着眼问钟禹墨：“既然你喜欢的是男人，为什么当年还要来招惹我？”
钟禹墨一脸发懵，似乎是对当年招惹过她这事儿全无印象。
闵思的眼神让钟禹墨不自觉地偏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闵思继续道：“那时候我跟我老乡经常能碰到你和苗宇，每次你都对我笑得那么暧昧，如果你对我没什么想法，为什么每次都对我笑成那样？”
钟禹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埋头盯着脚尖半晌之后，有些心虚地开了口：“那时候你那老乡经常骑车带着你，你坐在她后面，长裙飘飘，长发飘飘，和你那总是留着寸头的假小子老乡是很鲜明的对比。有一次也是她带着你，你坐在后面捧个奶茶杯子，你喝一口，伸到前面她也扭头喝一口，然后你再喝，再递给她喝……后来锁车的时候她正好抬头看见我和苗宇了，就冲我们一笑。苗宇说你俩肯定是同，又觉得我们也跟你们是一类人，所以后来才会在每次见面的时候都互相会心一笑……”
闵思抬手给了钟禹墨一个耳光，眼泪扑簌而下，却是笑出声来：“好一个会心一笑，会错心了，还会错了这么多年，那就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钟禹墨自始至终没敢抬起头看她。
……
龙煜从监视器后面一抬眼，就看见顾明希正往这边走，他快步过去将他揽进怀里，见他白皙的脸上手指印和掌印还清晰可见，不由一阵心疼，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再想到他肚子里那个很大的肿瘤，立刻就红了眼圈。
“你别这样。”顾明希在他耳边低语，“我挨了一巴掌你就这种反应，下次谁还敢拍戏的时候打我？”
这天还是江昊晨的生日，身为导演的顾明希给他订了一个大蛋糕，全剧组都为他庆祝了生日，但因为这天的戏排得很满，还有夜戏要拍，剧组并没有外出聚餐。
顾明希还是让江昊晨提前结束了当天的拍摄，想让他和龙睿共度良宵。
但那两人竟然是去ktv嚎歌去了，并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让顾明希收工之后也去嚎两嗓子。
龙煜和顾明希赶到ktv的时候，还没进他们的包厢就听到龙睿在念经似的唱着歌：
“去他妈的/诗和远方/还有什么破田/我最大的理想/就是一辈子跟你浪/柴米油盐酱醋茶/下班回家给你买束花/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们在床上笑哈哈……”
紧接着就是江昊晨的笑声，继而又是龙睿的声音：“这是专门唱给你听的，来咱俩在沙发上笑哈哈……”
一推门果然看见那两人正在沙发上嘻嘻哈哈，龙煜皱眉问道：“唱的什么歌儿呢，怎么听着这么丧？”
龙睿赶紧站起来回答：“歌名叫《我已差不多是个废人》。”
“你已差不多是个废人？有感而发？”
龙睿有些紧张，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能力上虽然不如龙煜，但也把父亲交给他的那家图书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业内也算相当出名。只是现在整个传统出版行业都不景气，导致他公司的利润总额在龙家旗下产业总利润中占比太低。他一直生怕父母和哥哥因此看低了他。
见他不吭声，龙煜轻哼一声：“你别告诉我这是你自己写的歌？”
“不是不是。是一个叫何大河的歌手写的，只是这家ktv里没找到这首歌，我就自己清唱了。”说着还将手机里的这首歌搜了出来给龙煜看。
顾明希也凑过来看，他们刚听到的是后半部分，前面是：“像他说的/我已差不多是个废人/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也不想去任何的地方/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也许最终和大部分的人一样/成为一个碌碌小市民/柴米油盐酱醋茶/下班回家给你买束花/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们在床上笑哈哈。”
龙煜看着这歌词，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现在什么都不缺，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了，他现在最大的理想，应该也是一辈子跟顾明希浪，每天下班回家给他买束花，然后在床上笑哈哈。
可这样的理想能实现吗？他还能跟他浪多久？他现在还跟他十指紧扣，可是又还能这样扣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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