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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原先称病，一是栢舟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她不想让闲人自由出入惹出事端；二是栢舟这女人太不安分，时时刻刻都想着要逃跑，她得在长乐宫守着才安心。
这孩子大约是赵勉死前那几天怀上的，等到太后发现这边有一个赵勉的遗腹子的时候，赵勾已经登基为帝。木已成舟，再暴露孩子的存在无异于是自绝后路。
是的，陈宛将这个孩子视为自己的后路。赵勾此人，才是她选定的正途。
赵勉死后波涛暗涌的局势容不得赵家血统之外的人染指皇权，齐国需要一位血统高贵的皇室后裔去堵住所有人贪婪的嘴。在这种局势下，私生子出来继承皇位才是最稳妥的局面。她早早就打听过文慧太子的私生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穷小子，性格也像他的太子爹爹一样是个软绵好捏的。太后很满意这就个包子，她预备将包子养熟了再好好啃上一口。
她要咬住包子的脊骨，让他去收拾赵勉留下的乱摊子，等他朝堂民间都稳定了之后把尊贵的皇位交到她的手上。
她想要的，不是太后的尊荣，她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势。
陈宛十二岁便作为陈家的政治筹码被送到赵勉的床上。那时的赵勉已是臭名昭着的暴君，别说后妃，连皇后都已经死了两个，寻常女子自然怯于入宫。可惜她一个年幼的女子，又怎么能抵抗父与君。
她万般不愿地成为了赵勉数以百计的美人中的一个。
“美人”这玩意也就是比宫女强上一点点。后宫里的位份排序依次是皇后、三夫人、九嫔。这十三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封号，且名额限量供应，要想进新人，则必须要有人把位子空出来，可见其尊贵。九嫔之后便是美人、中才人和才人，这后三者就和青菜萝卜一样是不稀罕的轻贱玩意，赵勉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没有艳冠群芳的美貌，也没有娇媚酥柔的身段，唯一还算得上出众的便是气质，清若幽兰。大约是她幼时身子弱，长年只能翻些诗书养出来的。可这没用，赵勉后宫里位份高的女子不是身娇体软就是艳若桃李，随便挑出一个都比她这棵干瘪豆芽强了去了。陈宛琢磨着，自己大约是要无依无靠老死在后宫里了。
没料到赵勉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她初进宫那两年也不知道是烧了什么高香，一向喜欢妖艳女人的赵勉对她这个清粥小菜一样的寡淡小姑娘竟十分喜爱。
赵勉时常枕在她并不丰腴柔软的大腿上让她给他念诗经，就着她的声音入眠。
赵勉对着陈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承载着三月的花和腊月的雪，和寻常人家的夫郎没有任何差别。他是年幼陈宛的风花雪月和郎艳独绝。
入宫两年之后的某一个秋日，赵勉带着她去参加了当年的秋狩。后宫数百人，只有她有这份殊荣。那天晴空万里，她捧着水囊等候赵勉带着一帮士族高官狩猎归来。无际的草原上，赵勉一马当先向她奔来，毫无预兆地将一个正红的布囊丢给了等在终点的陈宛。
“这东西归你了，明儿随朕回宫，朕带着你收拾收拾搬到新的宫殿。”
陈宛疑惑地拉开沉重的红布囊，一块后印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当时就傻了。
赵勉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起放在马鞍上，他自己则是后退一点直接坐上了马背。赵勉双臂从她腰间穿过拉住缰绳，半搂半抱笑得开怀：“从今天起，宛儿就是朕的妻子。”
陈宛迷迷糊糊，只知道高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已经是赵勉的第四位皇后了。
陈皇后自以为赵勉是他的天和地，是她永远的依仗，却不想天地崩塌地如此之快。
她爷爷让她跟赵勉吹吃枕头风，要她帮着家中男子谋个一官半职。女子以父为纲，以夫为纲，她听从家里人的话扶持一下家中男丁似乎并无不可。她一介蒲柳，能借此机会博个朝中有人也算是多了一个依仗。
陈皇后兴致勃勃和赵勉说了。
赵勉眯缝着眼看她，眼里那旖旎的三月春光腊月雪景眨眼间就没了踪影。他将新封的皇后一脚踢下了龙床。
“滚。”
赵勉将她的枕头也丢了出来。
赵勉让陈家男丁上位，对皇后却没了恩宠。陈家目的达成，对失宠的皇后也不再多加关心。皇后的两大依仗“君”和“父”，脆弱得就像浅薄的肥皂泡，吹一下就破了。
皇后在接下来的几年间看着赵勉宠爱一个又一个新人，扑棱成了一只花蝴蝶也扑不出一个皇子；看着赵勉将陈笃放在“度支尚书”这个位置上替他征税计户承担担万民的咒骂和唾弃；看着赵勉扶持周寅正这个卑贱的庶子和陈笙打擂台，同时还以陈笙为枪对着战功彪炳的赵石屹“突突突”，拿军饷粮草当做打压武将的工具。
赵勉带着他的拥趸一起臭名远扬，失尽人心，自以为强势威风地走上一条通向地狱的钢索。
皇后连栽两个跟头之后倒是变得耳清目明，她保持沉默。
陈皇后冷眼旁观他宠幸新入宫的栢舟夫人，心想：男人么，都是愚昧而又自以为睿智的傻帽儿。看着吧，赵勉迟早要从钢索上掉下来。
终于，有人戳了赵勉脚下的钢索一下，他摔得粉身碎骨。
叫你再宠爱栢舟，叫你再想着换皇后，叫你整日以玩弄人心为乐，叫你再视我如蝼蚁！我偏要让你知道，我用不着依靠你这等蠢物。我陈宛有朝一日定会称帝，走上万万人之上的高位，无须再依附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再将我踩在脚底下！
陈皇后原先是一个极端，现在又走上另一个极端。
太后的轿子停在勉宫外头，听着小太监汇报皇帝提前教好的台词。
就这么装个病看守栢舟的功夫，小皇帝竟然就屁颠屁颠跑到寒山寺替自己祈福去了？这可真是弄巧成拙天要和我那四叔作对。
太后原本就不想替陈笃奔走，尤其是这等紧要关头。她当即回转方向，往长乐宫方向走去。
赵勾听见太后一行人离开的声音，长舒了一口气。这会儿才又敢和探花郎小声说话：“馒头还你一半，拿去垫肚子吧，晚上还要指着你守夜呢。”
只值白班的散骑常侍肖二郎：……
惭愧惭愧。
他们并不知道，就是这么点推塞谦让的功夫，长乐宫的天就变了。
陈宛回到长乐宫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偏僻小院，装病涂抹的白，粉都显得比她的脸色粉上几分。她秀气的手指空指着门，银牙都咬出了一阵细微的声响：“栢舟呢？”
侍奉柏夫人的一干心腹婢女皆吓得面无血色，其中一个颤抖着说：“范太医方才来过，说是奉娘娘您的旨意带柏夫人去……去密室。”
陈宛十天半个月就要抓栢舟去阴暗的地下室和赵勉的头颅亲密接触，并对旁观柏夫人厌弃、惊惶、泪流满面的戏码百看不厌。伺候在这里的宫婢早已对太后屡次精神折磨柏夫人的事见怪不怪。范太医比她们还要受太后信任，他说奉太后懿旨，这帮宫婢们哪里会阻拦。
“范峤？”陈宛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拨动手上的玉扳指下令道，“对外宣称长乐宫失窃，翻遍宫里每一寸角落也要把他们抓回来。”
她横眉冷哼道：“抓到之后立即绞杀范峤，栢舟小贱人押至密室。再去太医院请那个……那个曾给建业士族剖腹取子声名远扬的老太医姓……”
“张！”宫女犯了错，这会儿正忙着将功补过。
太后冷着脸：“把张太医给哀家请来，悄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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