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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四娘请安完毕，就快步回到房中，连后头跟进来的贴身丫鬟都懒的理会，只是坐在凳上喘着粗气。过得一会儿，她又神色仓皇的冲到铜盆边上，一向讲究仪容的她顾不得妆容脱落，也不管这是早上洗漱过还没处理的凉水，只是狠狠浇了几捧水在脸上，试图安抚自己紊乱的神智。
坐在妆台前的杨四娘，看着贾瑞前日才送来的玻璃镜，再没有之前的喜欢。光滑镜面清楚的将她狼狈模样全都映照了出来，越发显出她此时有多么狼狈。杨四娘不断告诉自己，幻觉，是幻觉，她刚才一直在家里，现在也在家里，根本没有什么道袍出现过，没有，绝对没有！也没有无头的女人在屋子里向她索命，一起都是假的！肯定是家里有人嫉妒她得了件好亲事，找神婆向她施了妖术。
可她不怕，要真能害她，就该直接杀了她，只是吓唬，就不是甚么有真本事的。她还有贾瑞，就算是神婆，也要给定王府几分颜面！
狂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杨四娘吐出一口粗气，再一次的探出手去，捧了点水，想要彻底扑灭心头的不安。然而，这一次的抬头却让她整个人疯狂起来。
被丫鬟仔细打理的一尘不染的镜面上清晰显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细眉暖目，唇腮殷红，是个极具气质的女人。乌黑的发丝挽出简单发髻，自有一股楚楚可怜的风韵。然而让人恐惧的是，那张脸是长在一个脑袋上面。
不错，仅仅是一个脑袋，没有身子，虚浮在半空，透过镜面的转射冷冷的与杨四娘对视。
不，杨四娘慌乱的将手撑在盆架的边沿上，整个人像面团一样失去力量。她的身子急剧颤抖，哆嗦半晌，恐惧下的求证心理促使她转过身子来。
“啊……”
一声尖叫，杨四娘倒在了地上，镜中显现的女人脑袋正好与她贴面而行，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头颅口腔里的朽败味道。不敢去看这诡异的一幕，杨四娘转过脑袋，对上的是一具无头的身子在缓缓靠近自己。身体上着了红色罗裙，细致反复的锦缎艳丽夺目，在此时现出一种死亡的美丽诱惑。
空气里传出一个女人冰凉的声调，被雾障控制的结界里走出一个女人，周身都是漆黑的长袍包裹着，发梢尾端缀着一朵鹫尾花。女人不屑一顾瞥了地上的面团一眼。
“忘，玩够了，快动手，大人还等着我们呢。”
漂浮在空中的头颅落回到无头的身躯上，转了个圈，变作一个曼妙的女子，一身气韵竟使她身上少了几许阴鬼气息，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贵气隐藏在阴冷之下。
红衣女人走到不住哆嗦的杨四娘面前，一如常人一般的莹润手腕伸出，食指抬起了猎物的下巴。
杨四娘惊惧的睁开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的眼睛与红衣女子的视线对上，神智开始迷离，灵魂撞上红衣女子潜藏的记忆，脑海中滑动出一幕幕场景。
渭水河边，锁春楼前，她们之间的对峙哭诉。女子如花的笑颜，男人左右逢源的背叛。交替的来回，她的恨，她的折磨，沉淀在遥远的种种，杨四娘都回想起来了。
再度凝神看向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庞，杨四娘犹疑的开口。
“是你？”
红衣女子双目圆睁，怅然大笑。
“就是我，真是想不到，做下那么多罪行的你，还是能投身到富贵之家，更有了一桩好姻缘可以借得福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鸡犬升天。而我，却只能在六界三道的边缘里求生存。现在，该轮到你们还债了。”
杨四娘整个人贴在地上，汗水不停往地面滴落。
“我，我求求你，放过我，我，我一定会找个仙师超度你的，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你已经死了，杀了我也没用。”
“仙师，超度我？”红衣女子嗖的掐紧杨四娘的脖子，神情狰狞，“你这个蛇蝎妇人是准备找个法师收了我吧。裴氏，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杨四娘紫涨着面皮，眼睁睁看着红衣女子在她眼前抽出一条银亮的丝线。如同刀的尖利，丝线缠上杨四娘的脖子，红衣女子扯住线段，畅快的笑，指间舞出一个圆圈，没等杨四娘吐出不要二字，她的脑袋已经被切割下来。鲜血喷涌而出，在地面上蜿蜒攀爬，形成一条浅浅的溪流。血流散去，杨四娘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
红衣女子麻木的踢开面前的身躯，舌头舔舐上盆架面的鲜血。食指在舌尖流连不已，接着，滴血的食指在镜面上留下了一行大字。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血雾在整间房中喷射，狠厉场景的背后，红衣女子痴痴凝望诗句的眼底竟似有悲伤的泪珠涌动。
一直静默在旁边的黑衣女子不耐的眯起眼睛，等了半晌。终于有杨四娘因为惨死而结成的魂体裹挟着怨气脱离肉身。黑衣女子掏出一个铃铛，一股吸力释出，将杨四娘还在酝酿中的厉鬼身收了进去。小心的将铃铛放入怀里，黑衣女子拽住红衣女子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消失在黑雾之中。
半个时辰后，因杨四娘先前的古怪而担心的丫鬟再也没忍住，终究还是去禀报了杨夫人。恰逢杨七娘正在杨夫人那儿缠磨着她，想要一面跟杨四娘一样的玻璃镜。听得丫鬟来说，道杨四娘请安过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如何敲门也不应，杨七娘当下大为欢喜。
她赶紧在边上道：“娘，咱们赶紧去看看，说不定是这小贱人偷人呢！”
“胡说甚么！”杨夫人瞪了女儿一眼，不许她用这等污言秽语，却没有真的责备。在她看来，妾生的贱种，干出这种丢人的事情不是正常。又不是她教养长大的，哪懂得规矩礼仪？
和杨夫人一起对账的杨大少夫人却暗暗觉得头痛。
小姑从小溺爱，张口就来便罢了，偏生婆婆心里有气，也不管叫小姑。四娘的婚事都定下了，若真的有甚么，难道定王府只会怪罪四娘一人不成？到时候家里好不容易巴结上的差事又该如何？
再说就算不看定王府，杨家养的姑娘，哪个出了这种事儿，其余的又能跑的了。到时候连自己这等嫁进来的媳妇，都没脸出去见人。
嘴上没个把门的，总是乱说，还想嫁高门！
杨大少夫人心里腹诽了一通，还是担心杨四娘，见杨夫人似乎不以为意的模样，就道：“娘，还是我去瞧瞧四娘罢，这婚期近了……”
杨夫人剜了一眼杨大少夫人，讽刺道：“你想去就去罢，左右人家是要嫁王府的人，你们此时巴结，倒也不错。”
对杨夫人的排暄，杨大少夫人这个做儿媳的早就习以为然，她起身就要走，不妨后头杨七娘却撒娇拉住了杨夫人的胳膊哀求。
“娘，我们也去瞧瞧。”
“你去瞧她做甚，没得添身晦气，嫁个姨娘生的像是多了不起，没见识的东西。”杨夫人将脸一板，喝道：“不许去。”
杨七娘哪里怕她，跺脚不依，“我就要去，那个贱人，前几天就神思不属的，谁知在外头结交了甚么野男人。娘还帮着她，不把她抓个现行，嫁到定王府去叫人退回来，可不是要害了一家子。”
杨大少夫人听得脸色变了又变。
还没出阁的姑娘家，说的都是甚么颠三倒四的胡话。
偏生杨夫人眼见杨七娘一哭一闹，就心痛的不得了。
她自觉杨七娘这阵子受了许多委屈，尤其是杨四娘的亲事定下后，被家里老爷盯着，连戏耍那些庶女都得藏着躲着，日子过的别提有多憋屈了。这会儿哪还忍心再拒绝她，虽说心里明白杨七娘是想挑事，也不认为杨四娘真在屋里藏了男人，还是妥协道：“成，娘陪你去瞧瞧。”
杨大少夫人有心想说话，但见杨七娘喜笑颜开还有杨夫人一脸溺爱的模样，就没有张口了。
罢了，大不了到时候她多给些添妆，四娘一贯懂事，婆婆有公公的告诫，也不会过分，闹不出大事儿。
各自抱着心思，很快就来到杨四娘房门前。
杨七娘不甘人后，上前就咚咚咚把个房门拍的震天响，“杨四娘，你给我滚出来，娘亲自来了，你还敢躲在屋里头！”
里头一点声响都没有，连咳嗽声都听不见。
杨七娘气坏了，“好你个杨四娘，以为要嫁到定王府去，就连我娘都敢不放在眼里，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把你扒皮拆骨！”
“杨四娘，你给我躲开，有本事你就跟那个野男人在屋里躲一辈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屋里藏着甚么，我告诉你，我早就让人把你这院子四面进出的路都给堵了个严实，你休想悄悄把人送走。”
“杨四娘，你开门，你给我打开！”
只是任凭杨七娘上蹿下跳的又叫又骂，也无人回应。
杨夫人看的心疼，把杨七娘拉过来道：“你这是做甚，仔细伤了手和嗓子，叫奴才们上去就是了。”
眼见半天叫不开，杨夫人其实心里也有些怀疑，她朝身边的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让她上去叫门，“你大声些，告诉这贱人，再不开门，我就让人把门撞开，再把她姨娘拖到她面前来打。没规矩的东西！”
“娘，这，撞门怕是不成罢。”杨大少夫人小声道：“这姑娘家的门，哪能撞的。”
这些奴才们多嘴多舌的，尤其是七娘身边那几个，最喜欢嚼舌根，到时候传出去，还不成了她们几个来抓七娘的奸？
杨夫人冷笑望着她，“不撞门，那你倒是把门给我叫开？”
杨大少夫人顿时就说不出话了。
她这会儿心里也打着鼓呢，觉得事情真是有些不对劲。
随着那婆子声如洪钟喊了几次，连马上要去把姨娘弄来打死的话都说了出来，屋里仍然没有动静。
这下不止是杨夫人动了真火，就是杨大少夫人都有几分担心了，因此也没拦着杨夫人叫人来撞门。
内院姑娘家的闺门，不过三两个仆妇一撞，就彻底洞开。
杨七娘见门一开，抢了个先进去，口中喊道：“杨四娘，我瞧你这下和那野男人往哪……”
话音未落，看到屋中情形的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就倒在了地上。
杨夫人和杨大少夫人落后一步，还慢条斯理提着裙角，眼看杨七娘晕了，忙抢上去要扶。
正是这一扶，那满地的鲜血和已经死去多时，模样凄惨的杨四娘也落入她们眼帘。转瞬指尖，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很快就躺了一地的女眷和丫鬟婆子。
只剩一个胆子最大的，从一地血水中连滚带爬的翻起来，一路喊着朝外头跑，“不得了了，杀人了，杀人了……”
这一次，因为死者是官员之女，又是在家中发生，且事发突然，因此即便后来反应过来的杨家极力压制消息，也已来不及。很快，满京城都是杨四娘在家中被人砍断头杀了的消息，至于贾家，作为姻亲，自然是最先收到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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