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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这道声音一响起,原本喧闹的雅集堂一下静的落针可闻。
不论是张扬跳脱、以吴仲勋为首的贵族少年们,还是张牙舞爪、愤怒如小豹子的林魁,都肉眼可见的缩起肩膀,屏住呼吸,手脚甚至因紧张心虚而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云泱心里冒出一串问号。
这些人干嘛这么怕狗太子?狗太子有那么可怕吗?
最重要的是,现在是书院上课时间,狗太子过来做什么?
总不至于是听到了消息,火急火燎的赶来为心上人做主吧。
心上人。
云泱陡然意识到,一室寂静中,在其他人都缩成斑鸠、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时候,唯独那位苏煜苏公子,还保持着长揖的姿势,正对着他,如一根弯了半截的竹子一样镇定的戳在正中间。
倒显得他在欺负人似的。
“咳。”
云泱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让苏公子这根竹子赶紧变回挺直的样子,光线一暗,太子元黎已越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打扮格外不同,不是昨日穿的玄色滚金朝服,也不是劲装箭袖,而是一袭银色卷云纹的宽大儒袍,腰束革带,发冠亦是温润儒雅的远山冠。
看到长揖不起的苏煜,他冷漠俊美如雪雕的俊面倏地一沉,问:“怎么回事?”
“其、其实……”
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吴仲勋舌头像被人打了十八个结,磕磕巴巴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另一道激越的声音抢了过去。
“殿下明鉴。”
几个博冠儒袍、做儒生打扮的学子气势汹汹从前排走了过来。云泱略略一扫,差不多就是那位苏公子的前后左右排,刚刚他们在争吵的时候,这些学子和苏煜一样,在心无旁骛的诵读功课。
大约属于学堂里努力上进的那一拨。
只是相对于吴仲勋等贵族子弟,这些人的衣裳打扮要简朴很多,身上连个玉饰都没有。
几人与元黎轻施一礼,一人先轻蔑不屑的扫了眼吴仲勋等人,并顺带不屑的扫了眼云泱,愤然道:“事情其实很简单。方才开课前,林魁与吴仲勋等人在学堂中互丢纸笔嬉闹,林魁失手将笔抛到门外,不慎砸中了正要进学堂的长胜王府小世子。元璞心善,便代林魁向这位小世子道歉,可这位小世子倒好,不说接受,也不说不接受,任由元璞长揖这么长时间。幸而殿下来了,能为元璞做主,元璞素来心肠好,与人为善,若不然还不知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子真,休要这么说。林魁误伤世子,身为表兄,我是真心实意代他向世子道歉。”
苏煜轻轻摇头,温声打断那儒生的话。
儒生愈发气愤兼心痛:“元璞,你就是太好太善良了,还总觉得旁人都和你一般善良。你难道没瞧出来,人家是仗着身份尊贵,故意在羞辱欺负你么。”
另一儒生附和道:“没错,若不是元璞在林老夫子面前说情,咱们这些寒门学子哪里机会进到白鹭书院来读书。元璞,我们深受你的大恩,今日你被人当众羞辱,我们怎能不站出来替你向殿下陈请!”
“太子哥哥!”
刚刚短暂熄火的小豹子林魁忽然“哇”的大哭起来,奔过去抱住太子元黎大腿,鼻子一把泪一把的高声嚎叫:“太子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拿笔砸那个小土包子的,那个小土包子分明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非要诬陷我砸的他!太子哥哥,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哇,呜呜。”
元黎皱眉,欲把腿抽出来,没成功,不由将眉拧得更深。
云泱在心里不屑的冷笑声,心道,本来那几个酸秀才还不好对付,既然你主动送上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咳。”
于是不紧不慢的咳了声,道:“既然胖哥哥说不是,那就一定是那笔自己偏离了方向,才砸到我身上的。”
云泱忽咬牙,捂住胳膊皱了下眉。
“世子!”
云五惊呼:“世子怎么了?可是被砸伤手臂了?”
云泱轻轻点头。
“大约是的。”
云五迅速卷起小世子右臂上的轻纱袍,定睛一看,登时倒吸口凉气,小世子雪白右臂上,赫然横亘着一道拇指粗细的紫色淤痕。
因为微微臃肿,乍一看,颇触目惊心。
元鹿元翡从小被千呵万护的教养大,受过最重的伤就是崴脚,从未见过这么厉害这么可怕的伤,登时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元翡还捡起那根紫毫笔,跟云泱臂上的淤痕比对了一下,愤怒瞪着林魁道:“这淤青形状跟你的笔一模一样,你还想抵赖!”
这下以吴世勋为首的贵族子弟彻底愤怒了,吴世勋舌头瞬间不打结了,怒指着林魁道:“小世子体弱天下皆知,你不道歉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反咬一口,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呜呜~”
林魁更紧的抱住元黎大腿,惨嚎:“呜呜,真的不是我,太子哥哥替我做主,呜呜。”
元黎阴沉着脸,直接提起林魁后颈将人丢到一边,冷笑道:“好啊,都长本事了,公然在学堂玩闹嬉戏也就罢了,这等无聊丑事,也敢闹到孤面前来,你们是乡间的长舌妇么!”
林魁身子狠狠一抖,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吴世勋等人和那帮寒门儒生亦都羞愧的低下头。
元鹿元翡为首的一溜儿皇子公主更是大气也不敢出。显然都怕他怕到极致。
“你先起来。”
元黎看着苏煜道。
“是……殿下。”
苏煜慢慢起身,眼底似藏了千般情绪,脉脉望向元黎。
元黎却冷着脸,径自到林老夫子的位置上坐下,面无表情道:“所有人,十遍《道德经》,抄不完不许吃饭。”
包括寒门儒生们在内,所有人面上都一片惨烈。
无他。
只因这位太子殿下在课业抄写上近乎严苛的标准。
无论错字、漏字,还是污痕,通篇只要有一处,通篇都要重写。
元鹿直接绝望道:“完了完了,我肯定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云五这时出列,恭施一礼,道:“末将恳请殿下,请允许末将先为我家小世子处理臂上伤口。小世子带着伤,恐怕会妨碍抄写。”
元黎一扯嘴角,忽笑道:“孤这里有上好上药,你先带世子去静室,待会儿孤亲自去给他处理伤处。”
云五一愣,忙道:“不敢麻烦殿下……”
“不麻烦,下去吧。”
元黎冷冷一摆手,不容置喙。
云五只能领命退下。
元翡小声和元鹿道:“我怎么看着太子哥哥的脸色那么可怕。”
元鹿:“快别说了,我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元翡:“……”
元翡被这恐怖气氛感染,也赶紧低下头,老实回到座位上。
其他人也井然有序的各自归位,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苏煜最后落座,坐下前,忍不住再次抬头,望向高坐在夫子席上的元黎,但对方始终冷沉着脸盯着案面,并未给予回应,苏煜失望的垂下眼,坐了下去。
邻席名叫裴士元,也就是刚刚为苏煜陈过情的儒生小声道:“元璞,我的笔笔豪稀疏了,待会儿抄写怕会字迹不整洁,你有多余的笔么,可否借我一支?”
苏煜点头,从书箧里取出一根崭新的青玉豪,递给裴士元。
裴士元致谢,道:“待会儿用完了洗干净还你。诶,你发什么呆呢,十遍道德经可不是小数目,再磨蹭,当心真要饿肚子。”
苏煜点头一笑:“知道了,这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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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就在雅集堂隔壁。
云五扶着云泱在供休息的胡床上坐下,担忧道:“世子的伤如何?还疼得厉害么?要不要属下找云六过来,以前在军中他跟着楼军医当过一阵学徒。”
云五感到费解。
刚刚他分明挥手打落那支笔了,那支笔怎么还会砸到小世子的手臂上,难道是笔落的过程中砸的?
云泱狡黠的眨眨眼,道:“我没事儿,给我倒碗茶去。”
“是。”
云五迅速去茶案上取了碗热茶过来,确定不烫手了才递到云泱手里,见小世子面色莹润,双目灼灼有神,眉毛也愉悦的舒展着,哪里还有半分病弱受伤的样子,又惊又喜道:“世子没事?那刚才的伤……”
“当然是假的。”
云泱吹开茶汤,轻饮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才晃着腿道:“我只是让小黑偷偷钻进袖口里,给我涂了点料而已。”
幸好他早有防备,否则今日真要被林魁那厮给反咬一口了。
没想到那小胖子眼神还挺好。
云五松口气,想到刚刚小世子臂上的伤虽是伪造,肌肤却是实打实肿着的,忍不住学着周破虏的语气唠叨:“世子一向对那虫类过敏,日后还是少用的好,若给王爷王妃知道,又该罚世子跪家法了。”
云泱轻哼,显然不以为意,瞪他道:“你不说,我不说,父王母妃怎会知道。你若是敢告密,小心我让小黑咬你。”
云五胆战心惊的缩了缩脖子。
委实不明白,小世子这样漂亮精致的小可爱,怎么偏偏喜欢玩蛊虫这种阴森可怕的东西。
“不好。”
云五想起更棘手的事:“刚刚太子殿下说要过来亲自给世子处理伤口。听说太子武艺高强,内力深厚,学武的师傅还是已经卸任的前任武林盟主,对这些江湖手段肯定有些见闻,万一发现世子这伤是假的可怎么办?”
云泱慢悠悠喝着茶,更不以为意了。
狗太子才不会好心来给他送药处理伤口呢。
多半是找个借口,来给自己那心上人出气罢了。
毕竟刚刚林魁的说辞站不住脚,狗太子如果太过偏袒小胖子和自己心上人,一定会惹来众怒。
只能私下找他报复了。
云泱想,没关系,他就先大度受着,狗太子出完气,一定会找机会邀功,与心上人你侬我侬一番,到时他来个当场捉奸,再请求皇帝收回赐婚旨意,就可以彻底和狗太子划清界限了。
想想都很解气。
云泱道:“放心吧,他是送伤药又不是毒药,抹一点死不了人的。”
云五想想也是,便问:“世子饿么,属下给世子拿点点心去。”
毕竟一会儿小世子要抄书,以小世子的水平,多半是没法在午饭前抄完的,不如先吃点垫垫肚子。
云泱点头:“唔,拿点金乳酥和巨胜奴吧。”
云五刚起身,外头传来敲门声。
上课时间,书院侍从是不敢擅自在学堂附近走动的,那就是只能是……
云五心头一跳,忙去开门,果然迎上太子元黎一张俊美冰寒如披霜雪的脸。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云五行礼,低头间,看见元黎修长指间握着一只白瓷瓶,想来就是那所谓的上等伤药。
元黎轻挑了下嘴角,不辨喜怒:“你们世子呢?”
“就在里面。”
云五忙让开门,让元黎进去。
元黎面无表情的负袖而入,侧目吩咐:“关上门,你可以出去了。”
云五一愣。
“出去。”
“是……”
云五只能顶着一头冷汗退了出去,关门前,没忍住向云泱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
点心是吃不成了。
可怜的小世子,今日怕是要饿着肚子抄书了。
云泱已收起茶碗,坐在胡床上,一手捂着右臂,轻轻皱眉吹气。见元黎走进来,便收回手,作出一副坚强的姿态道:“真是辛苦殿下送药了。”
“殿下把药放下,我自己涂就可以。”
元黎盯了云泱片刻,指尖一滑,将盛着伤药的白玉瓶瓶塞拨开,道:“把袖子卷起来。”
云泱暗暗皱眉。
心想,狗太子作戏作的还挺足。
便道:“真不敢劳烦殿下,殿下有话就直说吧。”
元黎皱眉,没什么耐性的道:“自己卷还是孤替你卷?”
云泱不由抬起头。
见对方一双凤目冷沉沉的,不似玩笑,不由有些打鼓,看狗太子这架势,似乎真是奔着他伤处来的,难道真被他瞧出什么了?
不可能。
小黑小白并非中原之物,狗太子怎么会认识。
有个前任武林盟主做师父又如何,他自己又不是武林盟主。
思及此,云泱又冷静自信下来。
于是不紧不慢卷起衣袖,适时的皱起眉,露出疼痛之态,道:“那辛苦殿下为我上药了。”
元黎视线落到云泱臂上的淤痕上。
不多大功夫,那道淤痕肿的似乎更厉害了,颜色也由深紫变为乌紫,与周围雪白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的确符合一般伤口的恶化趋势。
这样重的伤啊……
元黎走过去,没撒药,而是突然出手如电,攥住了云泱一截小臂。
云泱:!!
云泱霍然抬头,恨得咬牙,本能想抽出手臂,但旋即想到,狗太子既是给他上药,抓他手臂也是正常动作,他若反应太激烈,反而显得心虚。
于是又故作镇静的咽下这口气,继续皱眉装疼,用余光悄悄观察元黎动作。
元黎食指指腹轻一摩挲,感受着指下温软光洁的肌肤,心里骤然冷笑一声,手掌微松,慢慢上移,这回直接攥住了云泱臂上那道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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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泱:你死了!
元黎:哦。
谢谢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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